《西班牙别为我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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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别为我哭泣-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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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失败的医生,我永远也查不出自己的、詹天的、自己与詹天的、自己与任子建的,无论是个体还是彼此关系之中出现问题的病因,更无从谈怎么去医治,唯有听天由命。
某书中说,每个女人都应该为自己打算,这是她们的责任!谁会来代她绸缎?一个女人有的,不过是她自己。我想我也应该为自己打算了。又一次的,这个世上,我变得与任何人无关,任何人也与我无关,我又是孤家寡人了。
二宝要我去荷兰居住,她也好有个伴。
“我对那里完全不熟,去了能做什么呢?”
“我们可以开咖啡馆,可以开公司,只要我们在一起,做什么都好,”二宝信心满满的样子:“当初我刚刚来荷兰,没有去找茱笛洛之前,还不是一个人四处打工。我那时候就在咖啡馆做过事,我很喜欢那种工作环境,你考虑一下啊。”
荷兰,从来不曾想这个国家会与我有什么关系。但有我最好的朋友在,终是好的。荷兰对于我就是一张白纸,我如果在这里生活,那么便可成为一个没有历史的人,这点倒是不错。我稍稍有些动心了,但还是犹豫不定。
犹豫不定中,我迎来了我一生中又一个终生不忘的日子。8月15号,阴天,那一天,詹天忽然来荷兰二宝家找我,那一天,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半月不见,他穿着黑色的风衣,黑色的鞋子,只有牛仔裤是深蓝色的,还戴着黑墨镜,遮了半张脸,令我看不出他是否憔悴了。
我们在一个有一地鸽子的广场散步。他问我,“这些天还好吗?”
我说:“还好。”
我们都找不着话说,上次我们来荷兰的时候是多么快乐。第二次开口,他问我,“你看过浮士德吗?”
我摇头。
他说,“浮士德说:有两种精神居住在我的心胸,一个要同另一个分离,一个沉溺于迷离的爱欲之中,执拗地执着于这个尘世,另一个猛烈地要离去风尘,向更高的天空飞去。我觉得我现在就是这样。”
我在一个石椅上坐下,据说没有一个灵性是不深奥的,要真正认识、了解一个灵性,是一辈子的工作,而詹天好象就是这样一个灵性。我说,“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詹天随我坐下,仿佛淡淡地笑了一下,忽然握住我的手:“你知道吗,小竹,一生一世是一个很美很美的神话,但是再美也还是神话。人的一生不过数十年,最慷慨的男人,也不过爱你数十年。”我想他的下一句是,但是我会爱你永生永世,当然,那日,他是没有说这下一句的。如果他说了,或者我的遗憾会少一点。 
而当时,我拿回我的手,我对他不是没有怨的,我并不善良地说:“是,是神话,而且一生一世那么重的赌注,谁会全下了?我知道,神话是不存在的。”
“小竹,我是真打算这辈子就娶你当老婆了。”
天啊,他居然又说这句话。我带着怒火的眼光看着他:“你觉得现在还说这个,有意思吗?”
詹天忽然孩子似的哭了,眼泪滴在他的手上,风衣上。哽咽之中,他终于再没有说出一句话,慌乱地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一个盒子塞给我,便起身离去。
他的风衣很长,我看不清他一步一步是怎样离去,后来我想,那一定是十分艰难的。地上也没有脚印,他好象走得很轻,或是他的身体就很轻。忽然一阵大风吹来,尘土漫天,大批大批的鸽子直飞向天空,我的眼睛跟着鸽子望向天空,只几秒,当我的目光回落至地平线上,詹天已经不见。
后来,每一次我回忆那一天,我想我死也要记得那最后的一瞬间,那离去的黑影子,然而,记忆终变得越来越模糊。我有一个绝望的预感:当我老去,当我80岁的时候,我是不会记得这个人的——最多,最多记得一个名字:詹天,但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将记不得他的脸、他的眉、他的一颦一笑,我将记不得我一生第一个爱上的男子……然后,我只能静静地死去,如他一般,静静地死去,繁尘一梦。
下面我要说的,是我一生最无助的8天。
詹天留给我的是一卷磁带,他说了如下的话:
“小竹,是你吧,当然是你,”他自言自语地问,又自言自语地答,然后,仿佛笑了笑,当然,我都只是猜,我得到的只有声音,没有画面。他接着说:“本来我打算录一段视频给你,但是,我又不希望你留下我的样子,就像那天,我是那么想拥抱你,想拥有你,但是……我不能。
也许,也许,爱不一定必须完成它的终极体验才算是爱。我只能克制自己,祈祷老天,让我们少爱一点。如果那天我们那么做了,你可能一辈子忘不了我,那不是很残忍,很痛苦的事吗?
其实,我不该招惹你,我来西班牙之前就知道我得了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又叫卢伽雷症。这样一种十分怪异的疾病,如果不是自己得了,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记得那个拗口的病名。
那种病,怎么说呢,它会令人一点一点丧失活动的能力,身上各个地方一点一点地瘫痪,脊髓和大脑内控制肌肉运动的神经细胞逐渐死亡,患者最终呼吸肌功能失效导致肺炎或窒息死亡。但患病过程中思维不受影响。
你可能还不是很明白,对,举个例子你就懂了,有一个很伟大的人就患有这种病——霍金,还记得吗?《时间简史》的作者,我们曾一起看过那本书,但是我们都看不懂。他是地球上最了解黑洞的科学家,他是个天才,灾难偏爱天才。他也是个奇迹,他全身瘫痪,却比所有人更洞悉宇宙的深邃,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但是小竹,请不要怪我,我没有霍金那般勇敢,也没有他的勇气。我接受不了一个全身瘫痪,最后连脖子都不能动的自己。
来西班牙前,我去了趟美国,医生告诉我,我还有半年时间发病。而现在,半年到了。
我知道我根本不该用我只有半年的生命再来找你、再去爱你,但是……我已经没有亲人,我死之前最想见的人就是你,小竹。
和你一起的几个月,我觉得就算是“天坍了下来,地陷了下去,霹雳种在我的身上,我也再也不怕死,不哀伤,我满心只是感谢。即使你有一天你停止了爱我,那时我的心就像莲蓬似的,都是窟窿,我所有的热血都从这些窟窿里流走——即使有那样悲惨的一天,我想我还是不敢怨的,因为你我的心曾经一度灵通,那是不可灭的。上帝的心思处处是明显的,他的发落永远是公正的;我们永远不能批评,不能抱怨。”
我听见了他的笑声:“别骂我肉麻,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对你说话了。
我要走了,就像那部西班牙电影一样,《深海长眠》是我最好的选择。不要难过,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是非常快乐的,我只是在痛苦来临前结束它。
小竹,小竹,小竹,这样喊你的名字真好。这个世上,我舍不得的也只有你了,也只有你会为我的死而哭。我知道不论我怎么叫你不要哭,你还是会哭的。
对,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解释,关于那天那个女人,是我好奇,不要笑,我只想知道做爱的感觉,又不能和你…最后我和她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该谢谢你,我不该和一个不相干的人做那件事,那是不对的。就让我怎样地来,怎么地去,也算是干干净净。
好了,就是这样了,我还有千言万语,还有一辈子的话要对你说,但终是说不完的。
小竹,我希望你一生平安。
最后,再八卦几句,相信我,你是爱任子建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不确定,或是不想知道,不愿确定,但是,听我一句,错过爱的人是罪过。而小竹,你要知道,那些喜欢一个人的心情,爱一个人的事情,是什么时候都不会迟的。”
……带子结束。
这算是什么,遗书吗?遗言吗?
无论我们做不做爱,我怎么可能忘了你。
那晚倾盆大雨,我冲入雨中,久久地跪在湖边:“上帝,如果真的有上帝的话,我不怪他做的事、不怪他说的话,请你不要让我离开他,请你不要让他离开我。”
茱笛洛冲出来拉我进屋,我却怎么也不肯。我是多想死在这雨中,和詹天一起死,或是求天,让詹天和我一起活,我不能想象与他天人永隔是怎样的心境。茱笛洛用力拉着我,但是那一日我就像一个死去的人一样重,死死地跪在马路旁。
茱笛洛没法,雨下得那么大,淹没了一切声音,仿佛也有野心淹没这个城市。他搂着我大声冲我喊,“Some day God will pity us,pity your friend。”(有一天上帝会怜悯我们的,怜悯你的朋友。)
我近乎无望地望着他:“but will there be such a day?”(可是会有那样的一天吗?)
他重重地点头:“会的,一定会的。”
上天总是喜欢把喜与悲同一时间送给我,上次是如此,这次竟也是如此,回屋后,二宝递毛巾给我和茱笛洛,我感觉出,他们跟平时不一样。有文曰:一双男女,关系不同了,这一刻与前一刻,就连空气也变了质地变了味道,渐渐扩散,直至旁人觉出,骗不了任何人。
我死气沉沉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二宝忍不住笑着说:“我怀孕了。”
我愣了下,马上说:“恭喜你。”之后速速走回房里。我既不能分享他们的快乐,也不想他们分担我的痛苦。
我想,明天我要离开荷兰,我要回西班牙,我要去找詹天,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独地生,孤独地死。
那一夜,我又开始放电影似的回放我和詹天一起走过的日子,一路走来碰着的人和事。骤然明白,小六的店子为什么叫粘好,她不是想粘好什么,而是想“詹”好。我一直觉得我与小六不同,从心里也有些藐视,直至今天,我想我和她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我们都爱詹天。
死去的,都是最好的,只因为不可再。这话是有些道理的。詹天活着,爱她的女人我会憎恶,会讨厌,但是如果詹天死了,那么爱她的女人我也会感激,感激她们爱过他。
詹天活着,他下落不明也好,去哪里也好,我可以说,是他负我,娶别人在先,找妓女在后,但是如果他死了,我则觉得,所有的事都是我负他,为什么我不好好地理解他,好好地爱他,为什么他来荷兰找我,我不对他温柔一点,不听他好好说话?!我让他哭着离去。我竟让他哭着离去!?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走得很早,我没有吵醒二宝夫妇,只留了个字条。二宝已经赢了,她不但没有输光,而是全赢,她的孩子足以令她打败杰蕊,她已有她的幸福,而我,则要去尽力给一个人幸福。
西班牙的天空本是美的,但是这一次回去,我却感觉处处都是灰的,就好象正是那种灰要吞噬詹天的生命。詹天,你在哪里啊?
回巴塞之后,我问遍了他所有的朋友,所有认识他的人,以前一起飚车、一起泡酒吧的人。没有人知道,他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有病的事。
我也让小四帮忙找他墁城的朋友,结果也一样,他没有回去,同学、亲戚、还有些泛泛之交对他都漠不关心的态度。的确,世上有没有詹天这个人,对他们都是无所谓的,而人类的遗忘速度又是如此之快,詹天只不过离开了墁城半年,用小四的话说,“那些认识詹天的人再听见他的名字,就好象回忆人类史前的事情一样,又遥远又空洞。”
而那段黑色岁月之于我,更多的时光是充斥着生离死别的情绪的。我发疯一样找他,我有预感,如果这一次我找不着他、见不着他,那么我这一生都找不着他、见不着他了。
我开始抽很多的烟,不是什么沉沦式的发泄,无度摧残身体,只是添补漫漫长夜中空虚。常常,茫茫然奔走一天之后,一旦静下来,孤独与担心就像空气一样无从逃避。
巴塞的家里已经没有一点属于詹天的东西,他显然收拾过,他带走了所有有关他的东西,房里的床单,被子、家具、摆设,甚至厨房的锅碗瓢盆、卫生间的一条毛巾,他仿佛不想留下任何他活过的证据。
空荡荡的房子,什么都没有。
……
空荡荡的世界,什么都没有。
失去了詹天,我有一无所有的感觉,妈妈终会老去,终会离开我,而谁又能陪我一生呢?人生的路说短很短,说长也很长,我还有几十年,那几十年真的就这样一个人过吗?
疯狂地寻找一周后,一无所获。
任子建给二宝打恭喜电话的时候,也知道了詹天失踪的消息,他来巴塞看我。来我那个空荡荡的家。
我们席地坐在客厅里,因为没有椅子。他问我:“你最近还好么?”
我实话实说:“现在每天夜里,我已经习惯性地失眠,失眠的感觉就像是慢性自杀。”而我没有说的是,每每梦醒十分,懊恼的情绪像魔鬼一样在脑海内狂笑,房间像地狱一样死寂。我只能反复听他留给我的磁带,那是詹天对我最后的叮咛。我有时会把音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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