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吟姐!您好!〃
阿通来到她背后,轻巧无声地坐下。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阿通姑娘。我正在缝你的腰带,明天浴佛会的时候要系吧?〃
〃是的。您这么忙,真不好意思!本来我可以自己缝的,但是寺里事情却一大堆……〃
〃哪里!反正我也闲得发慌……如果不做点事,又要胡思乱想了。〃
阿通瞧见阿吟背后的灯盘上,点着一只小蜡烛。那儿的佛坛上,有个似乎是阿吟写的东西。
享年十七岁新免武藏之灵
同年本位田又八之灵
两个纸牌位前,供着少许的水和花。
〃咦……〃
阿通眨着眼,问道:
〃阿吟姐,有通报说两个人都战死了吗?〃
〃没有。但是……这不等于死了吗?我不再抱希望了。关原之战是九月十五日,我把这天当作他们的忌日。〃
阿通用力摇头。
〃他们两人不可能会死,再过不久,一定会回来的。〃
〃你梦见过又八吗?〃
〃是,经常梦到。〃
〃那一定是死了,因为我也常梦见弟弟。〃
〃好讨厌哦!谈这种事情。这不吉利,我要把它撕掉。〃
阿通眼睛充满泪水,起身熄掉佛坛的灯火。这还不足以消除忌讳,她还拿走供奉的花和水,把水唰………的倒在隔壁的屋檐下,正好泼在坐在那儿的泽庵身上,他跳起来大叫:
第9节:乞丐周游列国
第9节:乞丐周游列国
〃哎哟!好冷呀!〃
泽庵拿裹身的大包巾擦掉脸上、头上的水滴。
〃喂!阿通!你这女人在干吗?我说要向这家人讨水喝,可没说要人给我泼水喔!〃
阿通忍不住破涕为笑。
〃对不起,泽庵师父!真的很抱歉!〃
阿通又是道歉,又是陪笑脸,还给他倒了他最需要的茶,才回到房间来。
〃是谁呀?那个人。〃
阿吟张大眼睛望向屋檐下问道。
〃是在寺里挂单的年轻行脚僧。对了!有一次你到寺里来的时候,不是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和尚,撑着脸颊在本堂晒太阳,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要捉虱子让它们玩相扑吗?〃
〃啊……是那个人呀?〃
〃对!是宗彭泽庵师父。〃
〃他有点奇怪。〃
〃是非常奇怪!〃
〃他穿的不是法衣,也不是袈裟,到底是什么?〃
〃大包巾。〃
〃哎……他还很年轻吧?〃
〃听说才三十一岁………但是寺里的和尚都说,他年轻有为,很了不起呢!〃
〃话不能这样讲。光凭外表,看不出哪里了不起呀!〃
〃听说他在但马的出石村出生,十岁当小沙弥,十四岁进入临济的胜福寺,受戒于希先和尚。为了跟随从山城大德寺来的大学者学习,到京都和奈良游学,师事妙心寺的愚堂和尚,还有泉南的一冻禅师,非常用功。〃
〃原来如此。看得出来他的确与众不同。〃
〃还有,和泉南宗寺的住持曾褒奖他,还接过敕令,当了大德寺的住持。不过,听说在大德寺只待了三天便跑掉了!之后,丰臣秀赖大人、浅野幸长大人、细川中兴大人等都很看重他。朝廷官员方面,乌丸光广大人等人,也非常器重他,曾对他说,要建一间寺庙给他,请他主持;也有人要高薪请他留下来。但是,他都一一推辞了,老跟虱子作伴,像个乞丐周游列国。你说他脑筋是不是有问题?〃
〃不过,他可能会觉得我们脑筋才有问题呢!〃
〃他真的这么说过耶!有一次我想起又八,一个人哭的时候……〃
〃虽然如此,他蛮风趣的呀!〃
〃有点太过风趣了!〃
〃他要待到什么时候?〃
〃谁知道?他总是悄悄地来,又悄悄地消失。四海就是他的家。〃
走廊那边,泽庵站了起来,说道:
〃听到喽!听到喽!〃
〃我可没说您的坏话喔!〃
〃说也没关系!不过,有没有什么甜点呀?〃
〃可是会招来那个哦!泽庵师父那天来的时候啊……〃
〃什么嘛……阿通!你这个女孩子一副连虫都不敢杀的样子,其实骨子里是很坏的喔!〃
〃为什么?〃
〃哪有人光给人喝空茶,自己却在那儿哭哭啼啼谈自己身世的?〃
大圣寺的钟在响。
七宝寺的钟也在响。
平常清晨一大早敲钟,有时过了中午也会敲。现在,系着红腰带的村姑、商家的老板娘、牵着孙子的老太婆,不断朝山上的寺庙涌来。
年轻人望着挤满参拜人潮的七宝寺本堂,一看到阿通,都会小声地谈论道:
〃在那里!她在那里!〃
〃今天打扮得特别漂亮!〃
今天是四月八日浴佛节,本堂中盖了一个花御堂,用菩提树叶盖屋顶,野花野草缠着柱子。御堂中间供着甜茶,两尺高的黑色释尊立像,指着天地。宗彭泽庵拿着小竹柄勺子,用甜茶从头顶浇在释尊像上,或是顺应参拜人的需求,把甜茶倒在他们的竹筒里。
〃这个寺庙很穷,请大家尽量捐香油钱,有钱人更要如此。一勺的甜茶,换一百贯银子,保证帮您消除一百个烦恼。〃
面对花御堂左侧,阿通坐在写字桌前。她系着新做的腰带,前面摆着泥金绘图的砚台盒子,把劫除灾病的诗歌写在五色纸上,分给来参拜的人。
佛祖保佑
卯月八日吉日
家中的臭虫
全部死光光
这地方的人深信,把这符咒贴在家中,可以驱除病虫。
同样的诗歌,阿通已经写了几百张,手都麻了!这浅白易懂的文章,已经令人厌烦不已。
〃泽庵师父!〃
她偷空叫他。
〃啥事?〃
〃您别勉强人捐钱嘛!〃
〃我是跟有钱人说的。我帮他们减轻金钱的重量,是为善之大善呀!〃
〃您这么讲,万一今夜有小偷到村里有钱人家偷东西,那怎么办?〃
〃……哎呀哎呀!我以为稍微松一点了,没想到参拜的人越来越多了!别推!别推!喂!那个年轻的要排队呀!〃
〃喂!和尚!〃
〃叫我吗?〃
〃你说要排队,可是你都先舀给女人!〃
〃我也喜欢女人呀!〃
〃你这和尚真不正经!〃
〃你也别假清高!我知道你们不是真的要来拿甜茶或驱虫符的。这里的人一半是来参拜释迦大佛,一半是来看阿通姑娘的。你们也是其中之一吧………喂!喂!你为什么不捐香油钱呢?这么小气,交不到女朋友!〃
阿通满脸通红,说道:
〃泽庵师父!您稍微收敛一点好吗?再说我就要生气了!〃
她说毕便呆坐在那儿,好让眼睛休息一下。突然,她在参拜人群中,看到一个年轻人。
〃啊……〃
她大叫了一声,笔从指间滑落到地上。
在她站起来的同时,那个人像鱼一样快速潜入人群。阿通忘我地大喊:〃武藏!武藏!〃
便往走廊方向追了过去。
5
本位田家不是一般百姓,他们具有半农半武士的身份,也就是所谓的乡士。
又八的母亲脾气硬。虽然年近六十,却比年轻人或佃农还勤奋,每天到田里劳作。又耕田,又打麦子,做到天黑要回家的时候,也绝不空手回去,总是背着春蚕要吃的桑叶,沉重的桑叶压得她腰也弯了,背也驼了!晚上在家以养蚕当副业,这便是阿杉婆。
〃奶奶………〃
流着鼻涕的外孙,光着脚丫,从田的另一端跑了过来。
〃喔!是丙太呀?你到庙里去了吗?〃
她从桑田里直起身子。
丙太飞跑过来。
〃去了!〃
〃阿通姑娘在吗?〃
〃在。今天啊!奶奶,阿通姐姐系了一条漂亮的腰带参加献花呢!〃
〃拿到甜茶和驱虫符了吗?〃
〃没有。〃
〃为什么?〃
〃阿通姐姐说别拿这些东西了,快点回去通知奶奶!〃
〃通知什么?〃
〃河对面的武藏呀!今天也去了御花堂,阿通姐姐说她看到的。〃
〃真的?〃
〃真的!〃
〃……〃
阿杉两眼含着泪水,四处张望,好像儿子又八就在附近似的。
第10节:祈求祖先保佑
第10节:祈求祖先保佑
〃丙太,你替奶奶在这儿摘桑叶。〃
〃奶奶,您要去哪儿?〃
〃我要回家看看。新免家的武藏既然回来了,又八一定也回来了!〃
〃我也要去!〃
〃小傻子,你别去!〃
她家四周围着巨大的树,是个豪族宅第。阿杉跑到仓库前,对着正在工作的已经嫁人的女儿,还有工人们,大声问道:
〃又八回来了没啊?〃
大家在那儿,摇头回答:
〃没有啊!〃
但是,这个老母亲太过兴奋,看到大家怀疑的样子,不觉像疯子一样地到处怒骂。说儿子已经回到村子里来了!新免家的武藏既然出现在村子,又八一定也一起回来了!她还要大家快点帮忙去找。
她把关原会战那天,当作是宝贝儿子的忌日,正伤心得不得了。尤其是阿杉十分疼爱又八,恨不得将他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又八的姐姐已经嫁为人妇了,这个儿子可以说是传家的香火。
〃到底找到了没呀?〃
阿杉进进出出问个不停。最后天黑了,她在祖先牌位前点了灯,跪坐着祈求祖先保佑。
家里的人没吃晚饭就被赶出去找。到了晚上,仍不见这些人回报好消息。阿杉走到黑暗的门口,站在那儿。
薄淡的月亮挂在房屋四周的树树梢。屋前屋后的山峰,白雾缭绕,空气中飘着梨花香。
阿杉看见有人从梨树田畦中走过来,知道是儿子的未婚妻,便举起手来。
〃……是阿通吗?〃
〃伯母!〃
阿通踩着湿答答的草鞋,走了过来。
〃阿通,听说你看到武藏,是真的吗?〃
〃是的。我的确在七宝寺的御花堂上看到武藏。〃
〃没看见又八吗?〃
〃我急忙叫住他,要问这件事,可是不知为什么,他逃跑了。本来武藏这个人就很奇怪,但是,为什么我叫他的时候,他要逃跑呢?〃
〃逃跑?……〃
阿杉歪着头苦思不解。
诱拐又八去作战的,是新免家的武藏,这老母亲经常怀恨在心,这会儿又不知道在猜疑什么了!
〃那个恶藏……搞不好他让又八一个人死了,自己胆小,厚着脸皮回来。〃
〃不会吧!即使是这样,也会带遗物回来呀!〃
〃很难讲。〃
阿杉婆用力摇着头。
〃那家伙,没什么感情的。又八交到了坏朋友。〃
〃伯母!〃
〃什么?〃
〃我认为应该到阿吟姐家去看看。今夜武藏哥哥一定会回家的。〃
〃他们是姐弟,一定会见面喽!〃
〃就我和伯母两人去看看吧!〃
〃那个姐姐也真是的,明明知道自己的弟弟带我家的儿子去打仗,却从没来探望过我。现在,又不来通知我们武藏回来了。不能什么事都由我先出面呀!新免家应该先过来的!〃
〃但是,现在情况特殊。我希望尽快见到武藏哥哥,好问个清楚。到了那儿,由我来打招呼,伯母您也一起来嘛!〃
阿杉虽不情愿,也不得不答应。
虽然如此,其实她比阿通还想知道儿子的下落。
新免家在河的对岸,离此不到一公里半。隔着这条河,本位田家是乡士世家,新免家也有赤松血统。还没发生这事之前,就已经暗中较劲了!
阿吟家大门关着,树太茂盛,几乎看不到灯火。阿通正准备绕到后门,阿杉却站着不动。
〃本位田家的老母亲,来拜访新免家,哪有从后面进去的道理?〃
没办法,阿通只好自己绕到后面。过了一会儿,大门口点了灯,阿吟出来迎接。
现在,阿杉婆跟在田里劳作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半夜无法把我们赶走,所以你才会出来开门吧!真是劳你的驾啦!〃
她趾高气扬,说话不饶人。说完,径自走进新免家屋里。
阿杉像个灶神爷似的,二话不说,自个儿大大咧咧地往上座一坐。阿吟向她打招呼,她敷衍了一下,马上问道:
〃听说你家的恶藏回来了,叫他出来!〃
阿吟一头雾水,反问她:
〃谁是恶藏呀?〃
〃呵、呵、呵!这会儿我可以说溜了嘴!村里的人大家都这么说,我这老太婆也被感染了!恶藏就是武藏,听说他回来了,一定藏在这里。〃
〃没有……〃
听到亲生弟弟被骂得这么惨,阿吟咬着嘴唇,脸色苍白。阿通很内疚,在一旁告诉她今天看到武藏出现在浴佛会上。
〃真奇怪,他也没回来这里呀!〃
她尽量替双方打圆场。
阿吟苦着脸说道:
〃……他没回来,如果回来了,我一定会带他去您那儿的。〃
话刚说完,阿杉用手猛拍着榻榻米,像个凶恶的婆婆,骂道:
〃这是什么话?说什么'我一定会带他去您那儿!'这样就想算了吗?当初,怂恿我们家儿子去打仗的,还不是你们家的恶藏。又八对我们本位田家来说,可是惟一的香火!可是,他却背着我把他拐走,现在他一个人回来,能交代得了吗……这不打紧,为什么不来打个招呼呢?本来你们新免家姐弟就很令人讨厌,你们把我这个老太婆当成什么了……你家的武藏既然回来了,也要把又八还回来。如果不行,就叫恶藏跪在我面前,跟我这个老太婆报告又八的下落!〃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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