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迷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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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迷寒山-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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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保森轻描淡写:“这个到时再说。”
李长水返回场部,总惦记自己以个人名义跟石柑借一万元公款所打的欠条,日日夜夜辗转反侧。某天,葛藤终于把来一张万元修车发票,郑重其事地告诉他:“这是乔场长的意思,乔场长还叫你若得空,也可以开张发票,面额不超过伍仟。”
李长水仿佛受了侮辱,生气道:“你们不心疼,我可心疼那一万元。要嫖娼,有本事自个儿掏自个儿腰包,拿公款吃喝嫖赌也太对不起共……你呀这个年轻人,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李长水怕葛藤变本加厉跟乔保森泄密,故而打住不说了。
这一年隆冬,国营军停界林场场部食堂空缺厨子,原先搞伙食的许师傅早过退休年龄,办了手续。正值燃眉之际,李长水见缝插针,他绝非烧不燃的板粟炭脑壳,他深知乔保森这次历险没他李长水,一准翻船,而李本人完全可以当一段时期一把手,但是他没那么忘恩负义,更谈不上落井下石了。显而易见,李长水保“帅”功不可磨。对于乔保森那卵人,他不该心存侥幸,而应感恩戴德。不过乔某人不说,也许出于面子问题。
“我有个隔房堂妹,儿女大了外出务工,男人早早死于癌症,现在四十多岁在乡下消磨时光,我看场部需要厨子,她以前在生产队时也办过集体餐,手脚相当勤快的。”
乔保森听过后,点头说:“卵大个事,你就定了吧。又是亲妹子,你的意见等于我的意见,不用再啰嗦什么。”
从此,场部成天游走一个四十左右的女人,衣着尽管灰土,然而头发梳得别具个性,高高往后缠作田螺形状,与她宽大绸布裤子里的丰硕高翘的臀部浑然和谐,颇为性感;她身材高大,皮肤黝黑,一对桐球大小眼睛炯炯有神;她走路生风,干事情绝不拖泥带水,平常只见双手卷了袖子捋至肘部,一双手一天到晚泡在水中,手腕儿看上犹如两块鲜红的萝卜根茎;不过几天,食堂的猪圈养了八头小猪仔,食堂也变卫生了,门口的潲缸被移到门背后的阴沟旁了,一日两餐色香味俱全,拢共场部不足十来口人吃饭,如今破天荒增添了一倍。原来许多工区的职工发现饭菜可口,为方便起见,索性把孩子们寄食场部歹顿早饭,不必从木桥溶小学老远赶回工区吃,同八大工区相比较,场部距离小学算是最近的。她的名字没人过问,因为她姓李,大家叫她李姨。
第九章 猎户
    乔保森越来越不想下山了。麻阳吕家坪脱险虎口,那种余悸刻在灵魂深处。再有一点,寒尽知年,大雪即将封山,冰冻的盘山公路不可能通行车辆。乔保森喜好歹酒,身为场长,天天在场里职工家中讨酒混饭,忙得不亦乐乎。真正吃亏的人数葛藤,虽然跟妓女发生性关系乃不争事实,但到底运气差差,染上了性病,总是不敢与堂客丁香亲热,看见她犹如老鼠遇到猫老爷,往往借口公务缠身,更深夜熟方才回家。
丁香的烦闷由星火呈燎原势头,她必须跟男人当面锣对面鼓地讲清楚:为什么每天半夜三更回家,而且完全没有一鳞半爪夫妻间那种肌肤之亲?
当葛藤睡得跟死狗一样时,女人偷偷抚弄他裤裆中那根软绵的柱状物。也许房间里太黑,女人过分的动作整醒了葛藤。
“神经病,我哪里有精神……”
“你的精神怕是让狐狸精叼走了。”
丁香天生执拗,葛藤时常笑话她:干抹布拧得出水来。现在——此时此刻,这个女人把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发挥到了极至,她横心想要男人身子,所以毫不犹豫地爬了上去。葛藤气愤地责备:“不长眼睛的母鸡,你骑痛了我。”
他推开女人赤裸的胴体。
丁香心灰意懒,她恶狠狠咬着字眼骂起男人:“你这个懦夫。结婚十年你总怀疑老子没有生育能力,等我几时去一趟省城大医院检查检查,终归会水落石出的,俺们骑驴看帐本——走着瞧!”
葛藤的父母是老表亲。除了他葛藤还有一个姐姐,早年嫁人,多年来就断无生养,后来男人休了她,至今下落不明。唯其如是,他对自己究竟有无生育能力讳莫如深,外人只要涉及他的子嗣问题,他概以不打算要孩子为由搪而塞之,如果打问者刨根问底,他会阴鸷地把这份罪责贷向丁香。这女人不是牝鸡司晨的性情,凡事扯到这方面她全为自个男人着想。其次,她的宽容大量主要寄望未来家里经济条件改善以后上省城或首都大医院做试管婴儿。然而今天,男人的冷漠十足伤害了她,而且日复一日的冷漠积累了她的怨恨,她不能熟视无睹,她是人,是发育正常体态丰腴的标致女人,情欲的压抑伴随情感的反弹,因此她恶毒地表达了自己内心弥久积郁。
葛藤像一只痉挛的软体动物,迫不得已摸出他的拳头朝女人肩膀扎去。
“姓葛的,你打,打过后有人找你算总帐的,你今儿把我打死才好,我也不想活了。”
丁香的哥哥丁茂林无论从身形抑或性格上讲,似乎都与人民教师挂不上号,他高大魁梧的身胚像棵草树,他的火爆刚烈在木桥溶附近响当有名,不仅仅因为他过去喜欢打堂客曲柳,而且有一次他为了给丁香出气,竟然将妹夫葛藤的两根肋骨生生地用板凳砸断,住了个把月医院。这一次丁香搬出她哥,葛藤扬起的手臂触电似地缩进被窝,终究不敢冒险。俩人不欢而散,葛藤夺门也离了家,达旦通宵不见人影儿。那丁香吃软不吃硬,男人退却,自己也舍弃诸多委屈,刚才信誓旦旦要去通知哥哥丁茂林的念头倾刻间也烟消云散。
雪终于封山,每天凌晨寅时,山谷中不时传来野猪频频嚎叫,又到了畋猎佳期。
虎头寨离军停界林场场部约六华里,是座场边村落,几十户人世代务农,祖祖辈辈也没出过秀才举人,自新中国成立,也不见子弟考取中专,大学生更不消妄论。村寨里唯一户仍沿袭祖上传统狩猎习俗,冬至以后开始逐肉;那户主白仲蓼六十开外,是个老鳏夫,以前当过军停界林场临时性的护林员,因为一次森林失火而被迫辞退。他育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十年前跟一位泥水匠相好,后来生米煮成熟饭,老家伙也不多管闲事,由那泥水匠拐走女儿,反正聘礼他舍不得花一个子儿。如今泥水匠也很少来山里看望岳父,据人说这后生到外县发展,组建了基建公司,看样子俨然是拥趸百万资产的包工头。白仲蓼二女儿名叫白梭梭,生得格外刺眼,相貌就像她名字一样出众,皮肤白嫩,身子高桃,可惜她读书学业成绩不错,一直读完高中,高考仅三分之差落榜。最近她有心应丁茂林嘱托,去木榕小学当代课老师,今后等有机会再报考自治州教育学院,争取转为公办教师。对小女儿的野心,老家伙几乎不屑一顾,他不相信一个女孩子凭自己本事会跳出“农”门。他用自身的生活逻辑解释小女儿的无知和梦想,他说凡事需拜求那些当权当势的人,女儿则反唇相讥,并套用一句山里人谚语:“有麝自然香。”爷女俩近一段时间互不答腔,彼此怄着哑气呢。
冬月十五这天拂晓,白仲蓼背了包袱,内藏一个沉重的铁夹和一袋油纸裹就的几个油糍粑粑,带着那只翘尾巴半条子狗“豹豹”朝深山老岭挺进。他去的地方名为茅屋界,是一条长达两公里的三十度坡丛,自古野兽出没,人迹罕至。
雪花于上午九时光景纷扬落下,白仲蓼乘雪封山之前已经到达目的地,那儿耸峙一堵红色巨石。他选择巨石下面一处比较干燥且能够避风雪雨水的凹缺,站在那里认真观察地形地物。在他的四周生满了桤木、毛竹及千疮百孔的马尾松。随后他很果断地放下包袱,从内取出油纸包裹,再捋出那个沉重的专门套腿的兽夹,又自腰间皮带抽出一把削砖用的建筑砍刀,拿它刨开些许干枯的马碲兰草根茎叶,又挖一洞尺许见方的椭圆坑穴。端端正正安了夹子,扳开后撑好粗铁丝制的机关卡子,轻轻蒙了层干土,又盖了刚才刨开的根茎叶,又把出油纸里的四个小小的糍粑,前后左右呈对角线摆在夹子外边,包围起来。他忙了大概半个钟头,慢慢欠身退出现场,而且下意识地将自己余留的足迹用一根松枝仔细扫除。他兴奋地猜想,套得中的会是一条什么动物呢?野猪或是云豹?也许是伶俐的麂……
夜里,回到家吃过夜饭的白仲蓼看户外的雪一阵紧似一阵,估计那铁夹有所收获应是十拿九稳的事了,便立刻戴斗笠,奔往军停界林场第八工区,他得去会会该工区组长欧阳松,希望他热情好事的性格能够帮自己上山去取所获猎物,毕竟白仲蓼年岁老了,大雪封山的路不是开玩笑的。
欧阳松一家三口正吃着夜饭,半掩的门吱地一声被推开;白仲蓼雪人样拱进堂屋,摘下斗笠撂在门外面 。
“白叔叔,这么稀行,要不要歹夜饭”欧阳松的女人金桂笑容可掬,说话既客气又礼貌。她是一名典型的农村妇女,头戴饰着各种动物图腾的花白苗帕,看上去比欧阳松大好几岁。
老家伙坐下来,说:“莫客气啦。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饭我已歹了,事还得求你帮忙。”
欧阳松扒完饭,匆匆放下碗筷,催他道:“唉,你老人家快讲嘛,你以前求我的事情几时办得不圆泛?”
老家伙两手握成拳头,各各摆于左右腿膝上,朗声说:“今天我在茅屋界设了套,明儿清早你带你们工区几个后生把肉抬回场部。”
“抬回场部?那可没这个道理,你要打平伙我们可以动手开膛破肚舀水做饭,何况场部的许师傅退了休,现请的女人是李副场长亲戚,不像山里人,搞得来野味?依我看,还是放在你自个家里,俺们人手多,你不用操心。”
白仲蓼认为欧阳松说得在理,就点头表示首肯。欧阳松忽然想起什么,不无调侃意味道:“老白,你肯定明天逮的是大家伙吗?也许是寒鸡或者野兔呢。”
欧阳松的潜台词等于没必要兴师动众进山,因为完全有可能让人大失所望。
“啊哟,你这么傻。俗话讲‘雪里麂子,雨中寒鸡’,绝对大物,不假”金桂从旁插话,一语如失中的。
白仲蓼笑道:“亏你还算山里人,到长沙读几年中专就忘了本,你呀你。”
次日下午,不长脚的消息比飞鸟还快。场部有人最先得知白老汉设套套住一只六十斤重的活生生乌麂。一传十,十传百,闻讯后的欧阳松赶紧拉了几条后生,不辞辛劳,赶好几里羊肠道儿,总算不辜负白仲蓼厚望。几个人抬着用棕绳绑就的猎物乘兴归来,那时候天尚明亮,白仲蓼在家候着他们这群年轻人,灶膛里烧着大柴火,锅子内煮着预备开膛破肚的热水。大家齐心,动作十分麻利,把猎物摆在白仲蓼家门口一座椭圆宰盆旁。万事具备,只欠那执刀宰杀角色。
后生们推三捺四,欧阳松以前杀过猪,虽不是行家里手,这当儿也兴志高昂,立心充一次能,毛遂自荐道:“把刀来。”
一语刚了,接刀的手向着乌麂身后脖梗直截了当地捅下去,因用力猛,尺许长的刀身几乎掼进全部,汩汩的鲜血也顺着血槽喷涌溢出。不一会,乌麂就断了气,一对钢球般油亮的眼珠紧紧关闭,再也睁不开来。
大家看到味处,白仲蓼突然省悟,叫人去喊场长乔保森上来打平伙。欧阳松便派一条后生应了这份差,自己扔了杀猪刀,组织其它人,倒水的倒水,拿刨刀的拿刨刀。又一位后生好像发现秘密,大惊小怪地咋呼起来:“哎哟,这麂子还淌眼泪水呢,真它妈地通性情。”
白仲蓼说:“少见多怪,没见过牛马流眼泪水么。”
欧阳松附和道:“动物成了精都会这样。”
一句话惹得哄堂大笑。不久,兽毛刨干净了,兽头被割去不用。那欧阳松宰屠顺利,正兴致勃发,开膛时依旧提了柄锋刃大菜刀,等各位人手将尸肉腿拐处软组织部位挂了铁钩,等尸肉悬于倚墙木梯蹬档,又在尸肉肚皮从上至下垂直切道深口子,然后像模像样从肚内取“五俯之脏”。忙下去一个小时,肉终于被剁成肉丁子,体积与苞谷粒仿佛,由白仲蓼掌橱,端了三脸盆的肉丁子,倒进半大锅菜油当中,和着事先放的苘香、八角等诸多香料,一古脑儿爆炒油炸。时令值初冬,白仲蓼熬不下热气,只穿着夏天背褂,露着膀子,脖子挂了条洗脸手巾,汗水长流地握着锅铲长长木把,翻过来覆过去。接着该撒盐,撒了盐又滴酱油,酱酒滴了才匀大蒜和干辣椒,最后丢几匹备就洗好的臭柑橘叶,洒了一两白酒,弃了锅铲,舀一升水盖锅盖闷蒸小许,再叫人退掉半灶柴火。老头子不放心灶膛火势,专门踅到灶口看,查检那火或大或小了,一会儿又不高兴地数落厨房外面巴巴候酒吃的年轻后生们,说:“你们帮忙帮不到位,只晓得凑热闹。”
在门外平地划方格动打子棋的后生不下三位,听到这话自然不好意思,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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