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在那颗乌柏树底,葛藤已解了缆绳,带杨小姐上了小船,弄出许许多多梆梆声。乔保森觉出那边一对似乎应该红旗招展了吧,而自个儿这里米还不曾下锅,气急败坏的同时要打退堂鼓。苏小姐这时一改被动战术,主动抱了他在废油菜地亲嘴,可恨那婊子假装厌他,半推半就。眼看将将要入港时,几束远射的探照灯光朝油菜地扫来,一下子骇倒乔保森,龟缩了情欲,跟女人嘴对嘴鼻子对鼻子道:“是闪电还是响雷。”
女人不作声,蛇一样吐着舌子舔他老鼠胡须。
小船内的葛藤大致发现距他百米远驶来一只小火轮。等船渐渐拢岸,他看清小火轮船头立着的民警全副武装,手中长短不一操着枪,越近越觉得不对劲,一把揪紧杨小姐毛衣襟口吼道:“你们是不是迷子,不说老子把你推下水去。”
杨小姐说:“你先松我衣领,我才肯讲真话,你拧我脖梗叫我怎么好说。”
葛藤松了手,杨小姐整理衣襟,冷笑道:“你若把我推下水死了的话,你看你一辈子就没了搞场,何必把小事弄复杂呢。”
葛藤抽那女人一巴掌,扯嗓门向这边叫道:“场长场长,上当了。”
小火轮逼过来了,船头滚来一声滚瓜也似的断喝:“都穿好衣裤,给老子老实点。”
第八章 历险
小火轮迅速将两对违法嫌疑人带到麻阳县城关大码头,下了船,拾级而上,又往沿江大道走了一里路,就到了宛若地主老宅的水上派出所。又拐过两侧石墩所墩的两只石狮子,绕过庭院内丛丛冬青树影,一伙人推搡这四个盗男娼女,赶进灯壁辉煌的会议厅。一位满嘴络腮胡须的高瘦身材的民警叫来一个女民警,对她说:“走,我和你问两只鸡(妓)。”
一边说,那女民警领了两位小姐离开会议室。里面只留下一老一少俩民警。老的四十来岁,一脸麻子,说话是典型鸭公腔,那少的才二十郎当,戴了幅近视眼镜,镜片上的圆圈不计其数,起码有一千度以上。俩人将乔保森与葛藤戴了手铐。麻子给眼镜使了个眼神,眼镜把乔保森又领出会议厅,拐进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办公室,解开乔左手的一个铐环,再挂在办公桌边窗户的铁栏杆上卡死,吩咐他道:“老同志,我们奉命行事,你委屈一下。”然后咣哐一声,将办公室的防盗门关紧,扬长而去。
俩人集中火力对付会议室内年轻的葛藤,麻子问,眼镜记录。
“晓得么子事带你来派出所吗?”麻子弹落一指烟灰于桌上一面玻璃制烟灰缸。
葛藤司机职业,走南闯北,自认学得一口比较塑料的普通话,这下子正好活用活用,干脆炒出来让他们以为自己是外地人,不便查出他的真实底细,因而撒谎道:“我知道你们搞错了吧,我那是在谈情说爱,没有触犯任何国法呀。”
麻子见他想蒙混,登时改变策略,赏他一个下马威道:“告诉你,姓杨的小姐是我们放的迷子,她讲硬是你搞了她,开价一百元,是一张黑色老人头。”
葛藤不认帐,敷衍其事:“没有,她在撒谎。”
眼镜不记了,双手铰着,平平仄仄挤出若干从指关节产生的脆亮响指声。
麻子又问:“承不承认,你要老实交待。不承认,我们依刑事程序,作强奸处理,看你如何收场。你堂客儿女,你一辈子名声,你周围的人不晓得怎样笑话你,你要搞清楚利害关系。”
葛藤干了丑事到底理亏,额角横七坚八泻了数条汗纹。眼镜趁热打铁,说:“只要坦白从宽,我们绝对保密,不会让你家人和单位晓得。这个请你放心。”
攻心术似乎卓有成效。葛藤坚持不了多久,权衡再三,自认丁板上的鱼肉任他们这些“公安”宰割。迫不得己,只好和盘托出怎么与乔保森相邀,怎么淫妓,时间地点原因结果人物情节,一古脑儿详细叙述了一遍。麻子记录完毕,好像兴味不足,痴在靠椅不叫葛藤画押签名,倒是眼镜敏捷,捉住他的右手拇指捺了手印,要他迅速签了姓名。俩人又为他解了手铐,交给留置室的负责民警,关进留置室。
这是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间。虽然木制大门,但里外包着白铁皮,中间挖了一眼供查房的小方洞,地下浇湿,角落一处摆着溷臭薰天的便桶,房间内挂着一盏仅几瓦的暗弱白炽灯泡。葛藤躺进类似北方火坑的伙铺,不见床单,只薄薄一层破絮垫在铺面,而且涣散莫名异味。心灰意懒的他害怕孤独,害怕关的只是他这个无名小卒而放逐乔保森那条大鱼。人到这份上自私自利的本性无可厚非,他渴望乔保森尽快蹲进号班,与他同甘共苦,这样他的命运应该稍微有利于自个,这就好比一根筷箸容易折断而两根筷箸折起来费力。不过,狡猾的乔保森会不会利用他侄子的关系与麻阳公安达成私下协议,而将所有罪责推到他一个人头上,甚至会不会落井下石呢?一切相对于葛藤不得而知,有什么办法,只能巴巴等待乔的莅临变成眼前活生生的现实。
会议室内,乔保森好像自作聪明的蝙蝠应对未卜前景。他自有他的特殊逻辑,他料定只要他不承认,就算那只“鸡”说得神乎其神也治不了他嫖娼一款。凭着老谋深算,他认真得很,与那一老一少周旋三个小时,时针已经跨过十二点,日历翻过去一页。乔保森年过五十,生物钟只要过半夜就睡不着觉,且现在非但睡不着,反而精神抖擞,愈战愈勇,心里憧憬胜利曙光,嘴边快活地蹦出连串字眼:“当今法制社会,你们凭什么乱抓人。我是国家干部,中共党员,又是武陵县人大代表,请你们核实后放了我,刚才所作所为既往不咎,否则后果你们自负,赔钱事小,该处分谁,到时候就麻烦……。”
“把裤子都给老子脱光。”
麻子突然呵责。眼镜气得说不出话来,性起时管不了是人是畜,飞踹一脚踢在乔保森膝盖骨,当场叫乔跪在地下,所有渲染的自尊倾刻间化为乌有。
“脱不脱”麻子又在呵令。
“脱,我脱还不行么……”
他好不容易忍着剧痛站起来,脱光了下身。眼镜朝麻子睃一眼,嘴角分明凝了道笑容,神秘而不可揣摸。
“鸡巴龟头的卫生纸屑如何解释?你说也行,不说也要得,是不是拿相机拍一下?是不是要请法医来提取对方的阴道精液样本直到送检公安部进行DNA检测,再同你的血清比照?送检全部缴用,你统统负责。”
乔保森的“马奇诺防线”全部崩溃,期期艾艾道:“哥兄佬弟,请手下留情,我招,我如实招供。”
口供录完,麻子郑告乔保森:
“作为中共党员,又身兼国营军停界林场场长、党委书记要职,嫖娼是不该发生在你这种混于上层建筑、冠冕堂皇者身上的丑恶现象,但结果竟偶然而又必然地发生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条例》第二十四条之规定,处罚比较重,你得做思想准备。我们先行留置你们四十八小时,通知你们单位同事明天把大几千块钱来。过了时间规定,我们就报治安拘留,到时就不好通融了。”
第二天,麻子把战果呈送络腮胡须过目;这人姓李名铁,是水上派出所所长,与乔小槐当年在省警校是同一个班同一个分队。麻子雄心勃勃,大有剩勇追穷寇势头。李铁听他汇报,听不到三分之一,断然截了话端,否绝将乔保森和葛藤执行治安拘留的可能性。
“乔保森侄儿乔小槐跟我同班同学,现在是武陵县公安局刑侦大队长。论公,我们得罪了他今后不便开展工作,也影响睦邻县份的公安团结;论私么,我不可能大水冲龙王庙。”
所长交了底,麻子说:“连罚款也免了不是。”
李铁说:“拘留嘛两人都免,罚款不能免那个司机,五千元一分不能少,否则我们年底喝西北风。”
当天,麻子施淫威,逼乔保森拨两个电话,一个叫李长水跟场出纳借一万元人民币来麻阳县水上派出所。一个打拨乔小槐,如实叙述嫖妓经过。
李长水不是糊涂虫,自然鞠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情。
李长水的怀疑勾起乔保森许多不满情绪,不耐烦地扯了条谎:“是交通事故。”
“交通事故怎么跟水上派出所瓜葛呢”李长水在电话里不依不饶。
乔保森说:“我们车跟水上派出所车子相撞,听明白了吗?你快跟石柑借款,我侄儿会开车上山接你,一同来麻阳。”
下午,水上派出所放了两只鸡(妓),又责成乔保森和葛藤各自写了份保证材料,保证今后不再有此类事情发生。当天下午十六时,乔小槐一身警服,驾驶一辆桑塔纳警车驶进水上派出所大院内。车的副驾驶座坐着李长水,手里抱着一个橘红色公文包,下车后左右上下观察派出所环境,状如狼顾。
那李铁早就跟乔小槐联系好了的,在所长办公室等候老同学。俩人说了些客套,扯了些表皮话题。李长水抱着公文包,坐在硬硬的木沙发中听他们聊天。过了一阵子,李铁言归正传,也不当李长水是局外人,将乔保森和葛藤嫖娼据实说了,并且又引用法条加以粉饰,让乔小槐明白这个人情不是随便可以做的。而李长水因为被骗,胸肺气得如铁匠铺的吹火风箱,大口喘着气,心里在骂娘。
李铁一个电话过去,昨夜的那位女民警又出现在所长办公室。
“所长,你有事吩咐?”她笑意可掬,圆肥的白脸几乎看不到下巴,她的嘴唇涂了朱红,整张脸像一颗倒置的蟠桃。
“李副场长跟你去办手续,我和乔队长扯乱弹,你带李副场长去财务室。”
李铁朝朝李长水晃了下头,示意他跟女民警走动身。
女民警好像钓了条大鱼,领着李长水往财务室奔。李长水揣着公文包亦步亦趋,背伛得较往日更难看了。女民警开门进去坐定,隔着办公桌道:“你们场长嫖娼,回到了武陵县莫乱讲,古人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李长水心里起了疙瘩,这女人怎么说这种话呢,听起来怪怪的。
女民警在等李长水回答,李长水悟了过来 ,急忙道:“这个自然晓得。”
女民警生硬地道:“交一万元。”
女民警从桌下抽屉取出一本收款收据,展出十根涂满猪血色指甲油的指头,开始垫复写纸填数字。她那因为过度美容造成雀斑狼籍的脸庞又老又黄,就像赶集散场过后乡下人丢弃的白菜叶子,与抻抖的制式警服形成鲜明对比。
李长水嘟哝道:“不开发票么?可不行吧。”
女民警说:“一样,哪里有‘打鸡’开正规发票的?另外我们不执行治安拘留也是为你们场长开恩。作为部下,你不会落井下石吧。”
“你……”李长水忍气吞声捏了收据,上面草草填着壹万元人民币罚款。
夜晚,乔小槐和李长水做东,请李铁所里弟兄到麻阳县“喜相逢”酒楼赴晚宴。李长水埋单,喝“酒鬼”,每瓶二百四十元人民币。这一餐吃到晚八点才散,共花了一千八百二十五元整。请完客,乔小槐驾车预备去水上派出所接叔叔和葛藤。那李长水心细,在“喜相逢”又点了两份盒饭,当夜饭给两个卵人充饥。
乔保森和葛藤走出留置室,第一眼看见盒饭,各自抢了份狼吞虎咽。
李长水说:“牢饭没有油水,槽得你们恼火。”
乔保森扒饭时说:“李长水,我待你如何。”
李长水说:“我都记着呐。”
乔保森说:“那要得。我跟你弹直墨,我不指望你报答我曾经提拨你当副场长。我是图你把我和小葛的丑事埋进心底,对我负责,对小葛负责,也就不辜负当年我的拳拳苦心。”
李长水伸右手食指,指着苍天赌誓道:“天打雷劈,我李长水若好出你们半点丑事,你们挖老子祖坟。”
葛藤拍李长水肩膀道:“李叔莫在心里。大家都是一条船上人。快上车动身吧。”
四人驱车返回武陵。葛藤驾驶湘U01717,车上搭李长水。而乔保森随他侄子坐警车,俩车一前一后打道回武陵县城。车开到近县城了,乔小槐故意把警车撂在后面,刹了车,从车门工具蔸里翻出一包牛皮纸袋,递给乔保森看。
乔保森启封搜检,里头竟然是自己嫖娼一案的口供材料及相关法律文书,袋子内装有数沓用橡皮筋箍就的百元一张人民币,数了数,刚好伍仟元。
“这是怎么回事”乔保森被搞糊涂了。
乔小槐笑道:“不晓得其中名堂吗。告诉你,李铁是我警校同班同学。宗卷材料一概退送你,任你销毁,你那钱也退了,收据你也该撕了,至于姓葛的我可管不了许多。”
乔保森说:“公家报他五千元,这个权我都没有,还当卵场长。”
乔小槐如沐春风笑着说:“叔,这个人情几时还我?”
乔保森说:“你又准备有何动作?”
乔小槐忧愁地道:“听讲胡杨调州委拟任副书记,是内部消息。我以前答应帮他搞二副寿器木材,拖到今天未曾兑现。叔,你可要全力以赴啊。”
乔保森轻描淡写:“这个到时再说。”
李长水返回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