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迷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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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迷寒山-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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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水说:“武陵县城,凡单位一把手,都上了千。”
应春花讥哨道:“还不是公款报销,哼。”
正谈着,突然外边炮声大炸,雷鸣般的炮声此起彼伏,延续一支烟工夫。只听到有人吆喝:“胡杨书记到。”
炮声消处,这伙人被劳勇领到楼上三层一桌贵宾席宴。这是乔保森专门为款待州委书记胡杨及其幕僚一干人设的国宴级佳肴。包厢里外服务员一例清纯少女,上穿白色长袖衬衣,下系绿色短筒裙,大约十来位,随喊随到,固定一个站在门边,一个立在里头服务。所上菜谱据掌勺大师傅宣称,是当年周总理款待尼克松总统的谱系,现抄录如下:
冷盘——
黄瓜拌西红柿,盐焗锅鸡、素火腿、素鲫鱼、菠萝鸭片,广东腊肉、腊鸡腊汤、三色蛋
热炒——
芙蓉竹笋汤、三丝鱼翅、两吃大虾、草菇盖茶、椰子蒸鸡、杏仁酪
点心——
豌豆黄、炸春卷、梅花饺、炸年糕、黄油面包、什锦炒茶
楼下,李长水纳闷这群人怎么不送人情,便对应春花发牢骚,说:“即便当州委书记,也该送人情么。”
应春花嗤笑道:“老李这就差劲了。他们那些达官贵人,送的礼金骇死人,不怕公款送礼之嫌?他们这么做有他们的分寸,几巡酒一过,那人情在桌面上送,也不算迟呀。”
李长水自我解嘲道:“哎,退休几年,人都落伍时代喽。”
应春花说:“你莫装痴逗人,你儿子现在安排得好好的,你落什么伍。”
李长水听她说得十分敌视,心里头不是滋味,再也不愿跟这驼背女人聊半句话来。
不多会儿,乔小槐从楼上咚咚咚回到厅堂内,碰着厅堂内满头汗水的乔保森,并不搭话,径直奔到银台这边。他叔叔扯嗓子喊他,他也不应,眼看出了大门,准备下台阶,他可能醒悟自己这么卤莽必然会伤他叔的心,权衡片时又转身上了台阶,进入厅堂,对赶过来的乔保森道:“叔,我打先走了。”
金菊这时也拢过来,标准新娘妆。口红涂得像束一线红花,极宽又长;因为身矮之故,如今又极度胖了,整个形象看过去颇显滑稽;尽管她模样俊俏,但实在叫人感觉眼前所立不像淑女,倒十分地跟灯笼仿佛。
“你不能不等满县长啊”金菊不高兴地支吾道。
乔小槐很刻毒地瞪了眼金菊,几乎用尽吃奶的力气才吐出下面几个字来:“叔叔,我……我觉得在那种场合退避是最好的选择。”
乔保森知道平时稳重超常的侄子今天失态必定有其深刻原因,也许忌讳外人在场他便如此遮掩。这么曲折咂摸,做叔的将他扯到附近墙角问询根底。乔小槐血气冲顶,一时忘乎置身何处,大声冲叔叔道:“我怎么容忍得下那贱人跟姓胡的喝交杯酒。”
声若洪钟,连三丈远的金菊也听得清清楚楚。这边银台的李长水、应春花生生地被惊了一跳。乔保森顾全大局,连忙搡他,推他出了厅堂,责怨道:“你走。你今天喝了几斤牛尿,为这么芥蒂小事吃醋争风,也配做男子汉?”
乔小槐懒得多费口舌,掏出车钥匙,打开三菱警车车门,驾驶车子疾风骤雨般驶离“家常居”。他叔叔又一直目送那辆三菱消失于视野所及。等这老家伙回头再走进厅堂,居然发现银台收银的李长水和应春花都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光打量自己,这更让他为侄子的负气行为深感悲哀……
乔保森正在发痴,一个人木在厅堂推拉门外。斜阳将他瘦小的影子映到台阶光亮鉴人的大理石上。他的新婚妻子,也就是那球“灯笼”出来朝他喊道:“老乔,人家劳副局长说胡杨书记等我们去敬酒呢。”
“你莫去,等我去”乔保森赌气道,侄子的阴影仍在笼罩他的心情。
金菊分外奇怪,说:“你去,我不去,成何体统?今天可是我俩大喜日子。人家堂堂州委书记光临,我们应感到无比体面和荣耀,怎么兴你一条人敬酒,不让我同去,岂不让人笑话么。”
俩人僵持半分钟。银台内的另一个女人应春花,诸事都窥在眼里,近几年跟乔保森也混得极熟,又是他们两口子媒妁,自然胆略比较高,踅到俩人身旁,装着埋怨金菊的口吻道:“小金,你哪能强人所难。乔主任是那么不识大体的人吗?在官场混几十年,连这么浅显的道理也不明白么。他不去肯定有他暂时的理由,等下面的客散尽了,腾得空儿来,我想乔主任一定会和你上楼为胡书记敬酒的。”
乔保森知道应春花指桑骂槐说着反语,哭笑不得,板起脸对金菊喝道:“走,俺们敬酒去。谁得罪得起佛祖,供奉是命。”
应春花看他们上了楼,又返回那张铺有红绸子的迎宾台内,与端坐的李长水并排就座。李见她坐稳了,揶揄道:“你这和事佬,媒人不像媒人,月老不像月老,你比金菊还勾乔主任的魂。”
应春花城府极深,现在李长水退休好久,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说话也大胆得很。只听她说:“嗨哟。不是我不想,就怪我生得丑了,灰姑娘想偷人也难啧。你们这些男人,都他妈的针眼儿心,小器。只许自己嫖娼鬼混,不许女人拥有自由空间。”
李长水幽幽暗暗涌喷灵犀,知道她影射乔小槐刚才在厅堂发火失态的事,不由自主对她注目许久。女人的锋利,使李长水觉得如临刀斧。
不巧,将近黄昏又滋一事。正当交接时刻,两口子找不到收银的应春花。乔保森便直接跟李长水说,李应道:“刚刚和我在一起,眨眼工夫听她讲着话就无影无踪了。”
金菊说:“这应氏堂客怎么搞的,楼上楼下都找遍了,连厕所也逻不到人,她又不兴打个招呼去哪里。”
李长水说:“她是驼背,埋头走路,一肚子名堂经。”
金菊疑惑不解,猜测道:“莫不是携了款子潜逃。”
李长水附和道:“估计七八万元,不少。”
金菊说:“老乔,再等几分钟,等不来索性报警。”
乔保森丈二和尚,始终无法理解应春花为何动身,但他不信这女人有胆量将这人情礼金席卷而去。李长水和金菊站在他身旁一唱一和,说些中伤应的坏话,而他自己此时心情就像热灶台的蚂蚁绕得他心烦意迷。
金菊又开始撺掇他报警。他把手伸到腰边所别的手机套外,却按在上面不肯松手,仿佛粘了胶漆一般。他女人看他那么优柔寡断,生气道:“你把手机给我来。”
正说着话,乔保森手机铃响了。他赶紧抠出手机,拨通来电,对方果然是应春花。
“旁边有人么?有人,请拐到一边跟我通话”应春花火辣辣地说。
乔保森被牵着鼻子走到厅堂角落内的一排沙发附近,站在那儿仔细聆听。
“乔主任跟你开个玩笑,这八万元人情礼金我替你们着想,都存了银行,折子你过来取就行了,不必告诉金菊。你把我打的三万元借条退送我,这才兑现你以前的诺言。”
乔保森恍惚记得自己曾经当着应春花的面信口雌黄,但料不到她居然这么阴毒。一气之下真想报警,然而他又不能不犹豫,到底这女人像坨烫手山芋,倘若整她不过,她狗急跳墙,甚或兔子急了反咬自己一口,将当年遮掩他当场长作奸犯科时的系列腐败和盘托出,到时候似老房子着火,自然更不可收拾。经过反复斟酌,乔保森仍然决定退应春花借条,从此与她恩义两绝,老死不相往来。
金菊趋步过来问道:“是应氏堂客么。”
乔保森说:“她突然痛经,匆忙去了医院,来不及跟俺们打个招呼。你莫急,等我去接她。”
“你单位车动身了,门口还停着辆警车;你最好跟劳勇副局长借一下车钥匙,事不宜迟”女人提议道。
那劳勇陪胡杨他们已经喝得二五二五,不知道有人拨打手机。乔保森听从金菊意见,乖乖地上楼去跟劳勇借车钥匙,走了十几步,尚不到二层便省悟什么,转身赶下厅堂往外径奔。女人愈发奇了,说:“你莫固执,怎么又改变了主意。”
乔保森说:“要借你去借,我怕歹酒。”
李长水从旁边劝道:“坐一部正三轮两元钱,金菊你也真是的。”
金菊什么话就不说了,在厅堂内游走,慌乱得像个跳神的仙娘。
第五十五章 色诱
    交杯酒事小,却可以喻大。至少在乔小槐潜意识中,这支插曲等于一首《命运》交响;这支插曲彻底粉碎他违心将就的一段情史,而且他都毅然下定决心和她结婚甚至生儿育女了。可是,这该死的女人,这该死的始作俑者,为什么不珍惜彼此拥有的现在呢?追究未果, 回味更不堪,乔小槐恨不得抽抢击毙满条红!当然这只不过是暂存脑际的闪念,但由此足见当时他的激愤。
州委书记胡杨令人厌恶,说了些与庄重国宴格格不入、旨在调逗席间唯一一位女性的言语,但至少有一点能让乔小槐接受:那就是他尚不明白满条红和乔小槐保持何种关系?问题的症结就在这儿,所以这位口若悬河的州委书记才戏剧性地提议与过去偷情女人喝交杯酒,不知者不为罪嘛。然而,相对于满条红,乔小槐便无法理解她的行为,她肆无忌惮地为自己和胡杨斟满了白酒,根本不把她身边的乔小槐放在眼里,她看都没看她一眼,全身心地投入周遭起哄声当中。然后她站了起来,跟着胡杨也站了起来。这对戴近视眼镜的男女各自举了杯子,胡杨左手拿杯,右手曲折地绕在女人后颈及左右肩胛部位,女人则右手捏着杯子,挨近男人的胸膛,两只端杯的手开始交叉敬酒、亲吻……乔小槐一言不发离开了席桌,在外面将总管的劳勇叫上去,告诉他:“你代我陪陪胡杨书记,局里有事。”
乔小槐不辞而别颇使人感到不可理喻,说穿了乃是面子观念作崇。这个传统在男人们的血液当中奔腾了几千年,至今仍生生不息。同样,面子的观念一直以来存在乔小槐灵魂深处,他不可能突破这种根深蒂固的樊篱。自古有穷困潦倒的乞丐不要嗟来之食;汉飞将军李广仇杀霸陵尉;青面兽杨志愤斩牛二;武松仗义醉打将门神;之所以不可忍者,是因为“士可杀不可辱”的古老信条自幼便烙进这些血气方刚男子汉坚强的意志核心,一旦受到刺激,就好像触犯潜龙径尺逆鳞,报复的动机便再也无法遏制。乔小槐毫不例外,只恨对手过于强大,他必须伪装,就像一只笼养的狼。
乔小槐将三菱警车停放到武陵县公安局停车场,一个人漫无目标地往城关河边的柳堤走去。柳堤移栽了垂扬柳,经风历雨不足三秋,已经露出婆娑气象。每值夏夜或初秋时令,来柳堤闲散走步者络绎不绝。乔小槐平时花天酒地,今天稀客般行走柳堤,反倒引起路人一半侧目。当时夜色蒙茸,他也烦闷忧郁,一路把出手机不停地拨打,只望叫个人来陪他约谈。
乔小槐给耿一标拨过去来电,耿最近对赌场老虎机被刑侦大队所扣一事仍埋恨在心,至如今此事仍未得到妥善解决。那乔小槐也只是顺口打哈哈,不怎么尽心尽力,故此他对乔抱存不少看法。这回他叔娶二任,耿只象征性地送二百元人情钱,领了包烟,连饭都赖得歹,折回赌场料理生意。
“对不起乔局长,湖美这几天不舒服,我抽不开身。如果腾得出时间,我来找你,我埋单”耿一标婉言拒绝。
乔小槐开玩笑道:“什么不舒服,一定是你卵人馋痨,做好事(月经)也不放过嫂嫂。”
耿一标详装生气,说:“你这是讲的人话么?入表入里尽他妈的尸臭……”
乔小槐自知说得过分,立即挂了手机。一会儿,走到柳堤对面一排仿古吊脚楼旁,那里有鳞次栉比的夜宵店。他心情不爽,喉咙骨又痒,想找个人陪他歹夜宵喝扎啤。从附近夜宵摊位升腾各种肉类被灼烤后挥发的特有气息,和着烧焦后产生的黑烟,自四面八方包抄而来,呛得他眼泪水直流,而两颊分明冒了汩汩津液。
乔小槐拨劳勇手机,想不到这卵人竟关死手机。这时候,他已站到吊脚楼下面一株月桂树边。看来夜宵吃不成了,他想趁早离开这个地方,准备往柳堤下面柳林中逛一逛,让自己踽然独行林荫道中,也许是缓解精神苦闷的灵丹妙药。他这么想,自然而然地付诸了行动,下了人行道继续往前面走不到十步距离,冷不丁从他身后洒来一串雨点般的清凉嗓音:“哎哟,是我们乔大局长,今天怎么稀行,光顾夜宵店子。若不嫌弃,不妨上店楼坐坐,品尝口味。”
乔小槐在朦胧中认出是名绯衣女人朝她说话,听那嗓音却极熟悉。不等他瞧清面目,这女人已走近跟前,笑容可掬地道:“哟,今天乔局长怎么痴騃不像往日,如何不认人呢。”
乔小槐不是不认人,到底不敢认她。他不喜欢女人热情似火,更何况这女人就是曾经和他合谋陷害前任武陵县公安局长又跟他同床异梦过的覃阿茜。所见女人形形色色,乔小槐最讨厌这种巴士型女人,不过从另一角度判断,这样的女人一般不会在感情上受到重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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