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松问他:“那乔小槐不来了么?”
乔保森爽朗地道:“这一路要闯多少木材检查站,他开警车,带卡车先行。明说吧,这批木材算场里赊给我侄儿的,他需要这批货求人,做叔叔的有条件不帮也不行呀。”
欧阳说:“我们就不去州市了?”
乔保森说:“我们只认歹花酒玩小姐。对喽,这件事暂时莫到处唱。”
葛藤在心里暗自骂道:饕餮不吐骨,总有一天要吐血。
欧阳松也恨乔保森这卵人以权谋私达到厚颜无耻地步,表面上却嘻嘻哈哈道:“也难得场长开恩请俺们,走就走。”
乔保森意味深长地道:“你们年轻人要坚持学习,积极要求进步,加强政治理论补课,坚定政治方向。我乔某人不是心胸狭窄的那种领导,今后我开恩的机会非常多。”
欧阳松心里想:纯粹在放屁;嘴里却支吾道:“一定会努力的。”
而葛藤却在默默诅咒:说得冠冕堂皇,假仁假义。
他把心埋得很深很深。
第十一章长夜
红厢坊酒店具体位置在武陵县城西郊319国道附近,为一幢二层土砖混凝结构,房屋建于两米高的保坎,二层与国道水平,隔国道约十米距离,间架廊桥与国道相连。一层东西各砌有台阶十二级,拾级而下可进入纵横二百多平米的院落,四周围有近一米高的水泥砖墙。朝西是渐行渐远的小径,埋于树丛之中,尽头乃古刹似的一座厕所。往东则是一条五米宽柏油便道,由此可通国道。院落铺了水泥地面,车子能自便道驶进院落停靠。正中央近北院矮墙下掘一眼水井,四四方方砌了台子,旁又设蓄水小池,池下伸一水管笼头,笼头上套着橡皮管子用来洗洗车尘。红厢坊酒店二层属仿古吊脚楼,有雕梁画栋的走廊,更有鸟翼般凌空的斗拱,屋顶为竹筒形琉璃瓦片覆盖,各个包厢房门也与一层殊异,全部模仿古代那种圆拱门,别有一番风致。当时,正在大年初八光景,店里仅朴可和一名掌勺厨师,三陪小姐基本返家过年不曾转来,唯独一位留守小姐是川妹子何欢,她父母双亡,又没兄弟姐妹,情愿一个人留下来,帮老板两口子打点店务。
乔保森等到乔小槐开来一辆挂警车号牌的普通型桑塔纳,说了几句话,便将一卡车木材交付乔小槐,由他怎么处置,而自个儿则拉了葛藤和欧阳松往“红厢访”狂飙。
欧阳松为人只在表面,并未沾染寻花问柳习气,抵达目的地,扬声跟朴可要小姐陪酒。
“店里小姐如何,有没有,喊条漂亮的。”
朴可皱眉道:“只有坐台的何小姐,她好久不接客啦。”
葛藤怕乔保森要何欢,忙补插道:“干脆歹便饭吃君餐算卵。”
欧阳松不知就里,脱口道:“朴老板,一条人就一条人,叫何小姐陪俺们乔场长。”
乔保森自以为他们并不知道何欢是自己老情人,假惺惺地道:“管她娘,把来望一望吧。”
葛藤胸腔像灌铅似的沉重,一颗心堵到嗓子眼。是啊,怎么不干着急呢?刚刚不久,也就在何欢出院后,他们相互认了兄妹。她看他嗜赌成性就好言相劝,并答应他:“如果你今后需要开酒店或发廊,我可以资助你,还可以帮你召募若干重情仗义的小姐。”他听了很感动也很高昂,觉得服务行业确乎有朝阳一样蒸蒸日上的生命力,他答应等他手头松活时再拉她入伙经营发廊。从那以后他们时常聊天,内容不限,林林总总,上自天文地理,下到吃喝屙撒,甚至何欢把所接客人各类怪癖或嗜好汇集成笑话故事讲给他逗乐,他们的关系尽管谈不上亲如兄妹的程度,但事实上他们完全扬弃了男女情欲,取而代之的是纯洁友谊。此时此刻,他之所以不希望何欢出现绝非单纯意义上拈酸吃醋,而是憎恶乔保森薄情寡意于这个极无辜极善良的女人,甚至他莫名其妙地预感,一旦何欢拒绝乔保森,那么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据她说,乔是那种喜欢动手施暴的家伙。
葛藤忧心如焚。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所端的菜肴几乎冰凉时,何欢才跟着朴可身后,像只谨慎的的蜻蜓,停停顿顿停在包厢门侧左边,抬脚却不敢冒然进门,又不说话。她上着白色羊毛衫,下穿黑色皮裤,脚蹬马靴,手腕上配了副晶莹剔透的玉镯,往昔乌发染成秋天干草色,素净的打扮与苍白的脸蛋十分微妙地和谐起来,透一股萧索气息。
“进来坐吧”乔保森单刀直入。
何欢款步进来,绕过欧阳松、葛藤,径直坐在乔保森所坐双人沙发,埋头不语。乔保森握她一只手,问道:“歹么子酒。”
何欢说:“陪酒不陪身,么子酒我都歹。”
葛藤深知酒能乱性的道理,所以用心说:“把低度酒,恐怕好些。”
乔保森说:“四人各一小瓶装‘湘泉’,一个二两五。”
欧阳松说:“高度就高度,喝白酒喝什么低度,喝低度不喝白酒。”
乔保森估计喝这么点白酒不至于影响性功能。不大一会儿,何欢下楼取来四瓶“湘泉”酒,把塑料杯分完,四人细嚼慢咽。那乔保森猴急,三下五除二先干了杯,不等何欢喝干,扯了她要求离席,一面又告诉在场三位:“我们叙叙就转来,你们就便吧。”
乔保森找不着有被褥的床,问何欢有没有,何就是不肯说话。她的无声反抗等同于一柄利刃尖刀,深深地刺痛乔保森灵魂。这无疑激怒了他,使他忍不住破口骂了句脏话:“婊子堂客。”
何欢见乔保森骂人,横心要摆脱这卵人纠缠,撒开他的手就往楼下跑。乔人瘦,从后转身包抄,一前一后仿佛捉迷藏,相持约两分钟。何欢钻到自己房间门前,那门呈半闭半开状态,她不加思索,夺门闯进屋里正要反闩其门,可惜为时已晚,门早被乔保森子弹样的身体迅速撞开。看里面有张床,床上有相当整洁的被褥。他再也控制不住欲火中烧,双手拦腰将何欢抱紧,一脚踢向门方,关死了门。他放开手脚,掀女人上床,床开始吱嘎作响。在雪白的床上方的墙壁中央挂着一只水牛头角,平日是朴可相信迷信用来避邪的,现在对乔保森来说,简直是目中无物,他根本没去注意,只凭吃奶力气扯女人绳结般难解的衣裤。女人也拼死拼活挥舞指甲抓抠,把他的脸弄流血了。
“你不想活了?”他抽她巴掌,左右开弓。
何欢朝他脸上啐口痰。
乔保森喘气说:“今天依还是不依,想不想活命。”
何欢仍然一以贯之地反抗、挣扎,又反抗再继续挣扎……
乔保森急红了眼睛,掀开衣角,从腰间抽出一支六四式手枪,黑洞洞的枪眼对准女人。
“来,你来么,对我这里。”
女人摸着胸口,跳下床。
“嘭”。
乔保森的枪响了,子弹发生偏斜,一枪正中那只狞狰得让人恶心的水牛头角,咣哐掉在床方又落到地下,两条尺把长的弯角从颅骨中间一分为二。
乔保森枪响时最怕子弹当真毙掉女人性命,说时迟那时快,他到底懵了片刻,女人便兽似地扒门逃了出去。
听到枪响,遇事较为谨慎的葛藤首先冲到楼下一层大厅,发现何欢穿着一对乳罩跑过来,惊遽地道:“怎么回事。”
何欢哭腔儿道:“狗日的杀人。”
何欢说完就跑,葛藤想拦也拦不住。紧随其后的乔保森追来,见葛在场,问他:“看到婊子往哪里逃脱。”
葛藤指着一个相反的方向道:“往东,可能上了国道……”
乔保森下了台阶,沿着误导的方向上了国道。这时,欧阳松也下了楼,神情严峻地扫葛藤一眼,言不由衷道:“问题严重吗。”
“反正不死人”葛藤冷冰冰地回答。
乔保森在黑咕隆咚的国道扑了个空,踅回一层大厅,朴可也在大厅,看起来做老板的憋了一肚子气。乔保森跟他说明原因,一味说:“是枪走火。”
“何欢人呢,蒸发了?”朴可不高兴地反唇相讥。
“我们争了几句,她自己要跑”乔保森掏了支香烟叨在嘴里。
见乔老是摸不着打火机,欧阳松把自个的打火机递送他点烟。
葛藤机智地说:“既然这样,天又这么偃,我看还是找地方睡觉去,要不回军停界。”
乔保森又抠支烟递给朴可,道歉道:“小朴,今天对不起,那帐今后再讲,我们去了。”
朴可说:“那你慢走,姨爷。”
路中,欧阳松问乔保森:“已经十二点了,回不回场?”
乔保森说:“干脆留宿县城。”
葛藤说:“睡哪个地方。”
乔保森:“邮电宾馆。”
车停好来,三人挂了房间。乔保森睡单人间,欧阳松和葛藤睡双人间。上铺后,葛藤让欧阳松先睡,自己将电视机开着,限小音量看到更深夜半。这是一个不眠夜,何欢的处境锥子般钻着他的心,枪响的余悸让人不寒而栗,越想越觉得何欢应该马上离开武陵县,这地方对她极不安全。乔保森今天已经发出最明显不过的信号了,如果有机会逮着何欢,他是下得了狠心加害于她的……重返“红厢坊”!这种念头像熊燃的火苗窜上脑际,他估计何欢也许躲在离“红厢坊”不远的隐蔽处。他迅速而谨慎地穿好衣裤,踮手踮脚遛出房间,门也不用关闭,提了车钥匙遛到“邮电宾馆”停车场。
葛藤把车移到“红厢坊”门口国道一侧。
“朴老板,请开开门!”
几乎同时,楼顶豢养的狼狗狺狺狂吠不止,似乎将夜震得东倒西歪。不多时,铁栅门窸窸窣窣被打开,狗通人性,知道主人起床,也就停止了吠声。
“是葛师傅吗?又来搞什么名堂,你要喊你们场长赔房子,墙都通了眼,让满条红晓得,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葛藤奔过廊桥推开玻璃门,对朴可正色道:“何欢在么?”
朴可说:“莫再骇她,她哭成了泪人儿,刚刚进房间睡觉,你不要再去打扰。”
“我想跟她谈谈。”
“也好,我的意思叫她天亮后动身离开武陵,乔保森那卵人比豺狼还凶。”
朴可让葛藤进来,两人上了楼。
“何欢,请你开门,好么”葛藤敲何欢房间的门。
里面不见动静。
“我是藤哥,何欢。”
语音刚落,那门吱扭露出一条缝,那灯也刷地雪亮,一束耀眼的光柱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葛藤睁着眼问她,挤进门内。
何欢收了水果刀。她神情沮丧,披散着头发,也不怎么搭理葛藤。
“他当真杀你?”
“他不是人”。
“我想你得马上离开武陵去州市吉信或别的地方,现在就动身,不知你怎么打算。”
何欢一下子听见这么贴身动情的言语,情不自禁,那泪如滂沱的雨水簌簌滚落脸颊,身子酥软,猛可扑进他的怀中号啕大哭。他便抚摩她的背脊,轻轻低语道:“何欢,我替你喊辆三轮摩托,你包车去吉信,我付钱,你不用管。”
“我要等那狗日的把我杀死”何欢推开葛藤,镇定自若的神情令他吃惊。
“何必吃眼前亏呢,俗语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呆在武陵迟早要遭姓乔的算计,你又何必——哎!”
“那我非得立刻去么?”
“是的,乔是多疑成性的人,讲不准他正在找你,要动手了呢,你快快收拾一下。”
葛藤先行出了酒店,上了国道。站在路中间接连拦了七部车,最后停的那一部是辆正三轮摩托。好说歹说,司机答应收二百块钱跑一趟州市。葛藤把钱交给何欢,不忘郑告那后生:“一路小心,千万莫抛锚,我可记住了你的车牌。”
那人不舒服地驳道:“你讲哪门子话,我不是流氓地痞。”
葛藤说时,何欢拎了牛仔包已经挨到车门旁。女人正要上车,却被他拉到一侧,转身跟那司机又说:“她可是我女朋友,正经姑娘,一路请多加关照”。再转身又对何欢叮嘱道:“何欢,包车费到边才送,记住。”
何欢坐到车里,拉开车窗玻璃说:“藤哥你过来,我还有句话跟你说。”
车子开始发动,何欢乘葛藤凑脸之际深深飞他一吻。那司机烦他们依依惜别,踩油门,轰然驶离红厢坊酒店。葛藤站在黑暗中等了足足两分钟。天空里,上弦月像一只倒扣于湛蓝深海内的金色小船,风嗖嗖地吹动行道树叶,使他不禁打起了寒战。
葛藤等何欢走远,便上了湘U01717,启动马达,朝县城方向疾驶。到了所挂房间,那门仍旧不关,推门进去,发现欧阳松正打着呼噜,葛藤心中叫好,立即闩了门,脱衣裤跳上床。因劳碌而催眠,不一会儿便进入梦香。睡不过半小时,只听见门咚咚咚擂响。
“葛藤葛藤,你起来。”
葛藤没醒,倒是欧阳松起了床,知道乔保森在大呼小叫,趿了双拖鞋趔趄着步子扯开门,惺松一双半睁半闭的眼睛道:“场长,天还未亮,有么子事要紧。”
乔保森怎么说得出口。事情原委不外乎这卵人怄不下何欢的气,将何欢拒绝性交易当做鄙视他人格的宿怨,由此转化为对付一个势不两立的冤家仇雠 。虽然挂了铺,上床后余怒仍聚在胸口无法驱遣,一时间收播电视节目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