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迷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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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迷寒山-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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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
在门外平地划方格动打子棋的后生不下三位,听到这话自然不好意思,舍弃决胜机会,各自往堂屋搬桌抬椅准备下餐。另一堆后生较勤快,洗碗涮筷,有的在洗蔬菜,有的实在想帮忙却插不上手的,也只好呆在偏房拧开黑白电视,收播山里面唯一能够收播的频道——湖南卫视。
乔保森被请到白仲蓼家时,天已擦黑,堂屋新挂百瓦白炽灯把房子照得亮亮堂堂。场长乍来,喁喁如雀嘁喳的场合顿然哑雀无声。煤炉子烧着碳火,三个顶墩子顶着一锅乌麂鲜肉丁,满屋子殊香四溢。欧阳松老远眺见场长临门,首先给他腾出一个正中位子,主动扶他坐定。白仲蓼及时拿了两瓶瓦罐“湘泉”酒(52度),对准各人跟前的白垩瓷碗满满盛了一碗,将将分匀。
欧阳松喧宾夺主,站起身来,说:“酒分来了,怎么我独个儿好像斟多了点。”
有人怏然不平地发话:“欧阳,莫显毛了,这里论年轮白师傅最大,论官衔也是乔场长,你莫喧哗扫兴哟。”
欧阳松理直气壮地反驳道:“这个道理还用得着你们毛头后生教,我是在抛砖引玉。”
白仲蓼怕他们年轻人争执不休闹了场合,索性端酒道:“不妨不妨。欧阳佬弟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我没啥讲的,我只感谢乔场长、欧干部及各位林场员工赏脸,大家逐了肉打打牙祭。”
白仲蓼人直话少,仰脖咕咚喝干了半碗酒。依巡酒次序,该从他们的左手轮下去,那乔保森正位于他的右手,所以巡了一圈止乔某人方才轮毕。如此循环往复边歹边喝,轮了几个回合,干了十二瓶瓦罐湘泉。乔保森觉得席面上宴谈无味,提议道:“现在俺们找乐子喝酒,这样喝跟白痴有卵区别。”
欧阳松快活地催道:“什么兴味,请场长做指示。”
乔保森说:“你们都经历文革,毛泽东诗词应该耳熟能详吧。现在座间共十人,由白师傅起头吟诵毛诗,只须两句就行,但里头必须含数,老白第一,自然要在诗词中含这个数了。”
“那如果背不出来怎么办?”有人插了腔。
“罚酒一碗”乔保森短截地说,语带祈使。
白仲蓼是粗人,不懂文墨,过去也听人念过毛主席语录,什么“马克思主义归根结底一句话——造反有理”;什么“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什么“生的伟大死的光荣”;什么“反沙文和修正主义”等乱七八糟不成系统,现在竟要背毛诗,于他而言简直比登天还难;正在嚼蜡,乔保森俯在他身旁吹了两句诗词:“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白仲蓼依葫芦画瓢:“一桥飞夹南北,天险变通都。”
大伙儿知道老汉错讹,有的内心明白但不以为然,有的却嗤之以  笑,欧阳松说:“好啦,该下一位了。”
下一个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
第三位抢白似地说:“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
第四个窘迫,估计胸中无竹,答不来甘愿罚酒一碗,和着泪水干完后就些许不省人事,别人也不睬他,由他离席自寻出路。
第五人清了一下嗓子,慢条斯里地诵道:“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滂走泥丸。”
第六个大声念白,颇具气势地道:“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
第七位是欧阳,琢磨半天,捡了好句才娓娓然吐出来:“七百里驱十五日,赣水苍洪闽山碧,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八位不似欧阳卖弄,脱口道:“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乔保森击桌称“好”。接着念道:“九嶷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
欧阳松鼓掌喝彩,大伙儿跟着拍巴掌。乔保森其意洋洋,睥睨在座各位,故意问道:“你们哪位晓得如何起四。”
不但欧阳松,其它几位也知道起四;却始料不及那欧阳顺水推舟地把机会捧送乔保森。
“洞庭湖吹唢呐,我们当中哪里有人会?场长你莫买关子,尽管施展才华。”
乔保森双手叉腰,学银屏电影上毛泽东习惯性的举止神态,朗读:“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湖震荡风雷激。”
欧阳举手鼓掌:“好,好,要得。”
乔保森说:“斟酒。”
此时已深夜亥时末,不胜酒力的几个后生打先走了,剩下乔保森和欧阳作陪白仲蓼。仨人正觥碗交错,破门飞来袭一身猩红羽绒衣的白梭梭,头顶扎了根湖蓝色丝巾,她的步伐如行云流水,所哼的流行港台歌曲不伦不类,白仲蓼显然有些看不顺眼,再者她进门后无言无语,又这么晚回家,怒从中来,责骂道:“不懂礼貌的人跟畜生有啥分别。”
白梭梭在厨房里舀水洗脸搓脚,依稀听父亲在骂她,碍于家里来客,只当老家伙在胡说八道,不予计较。
那欧阳因酒兴奋,将信将疑道:“白师傅,听人讲白梭梭准备当民办教师。”
白仲蓼说:“女大不由爷。”
乔保森劝慰他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欧阳松装着极力迎奉乔保森的样子,似乎把这次陪待聚饮看得弥足珍贵,生怕失去照看乔保森的大好时机。而乔的为人最烦别人骨子里头瞧不起他酒量之小。因此,即便欧阳表现得淋漓尽致,一会儿恭维他,一会儿倒茶沏水,伶俐的模样像只乖巧的宠物,但酪酊的乔以为对方这么做无非怀疑自己平常吹嘘的一斤半酒量,担心他出现闪失。想当初,作为场长,他曾经当着全场一百多号人夸耀他的这点能耐。
“你还是滚蛋,年轻人”乔保森摔坏一个瓷盅,茶水溅了一地,溅湿欧阳的半身衣裤。
欧阳松的忍让是有限度的。陪乔保森饮酒遭其如此“礼遇”,自尊心受创,连告别离席的话也不说了,委屈地踏上回家的路。
堂屋静悄悄的,只剩下两个年纪很大的男人东扯日头西扯雨。
堂屋与白梭梭的卧室仅一门之隔,她家的房子全部为木制结构,那门板就更显单薄,一例老杉树板子,由于年久失修,门板间出现许多肉眼也能窥见的罅缝。白梭梭关了卧室的灯,但从门的罅缝射进几缕刺眼的白炽灯柱,将瓦蓝的卧室侵入不甚调和的色彩。她辗转反侧,一会儿又起床挨近书桌喝口白天盛在玻璃杯内的凉开水,一会儿又上了床,冷不丁听到屋外父亲大声数落那位身材魁梧的木桥溶小学校长如何之奸诈,这样使她再也睡不着了,因为她的耳根子仿佛叫人用烙铁炮烙一般难受。
泪水顺着眼角哗哗地浸湿枕被,她想起童年时代美丽的原野,以及跟原野上油菜花朵一样灿烂微笑的母亲音容,紧接着她又惦念好多年不曾回家的姐姐了。她开始明白当年姐姐同父亲分庭抗礼种种举动并未见得有多少过错,反而使她认为当年自己扈从父亲辖制姐姐和姐夫的爱情现在看来是多么的愚蠢——当年为了阻止姐夫邀约姐姐,她曾凶狠地和姐夫打了一架,甚至咬破他的手指。十年前,军停界林场有部分人撺掇白仲蓼把大女儿嫁给时任自治州林业局局长的满从军,白仲蓼不加思索地答应下来,不仅如此,继而如火如荼央人成全其事;然而那个时候,驴般倔犟的大女儿正和一个小泥水匠泡在一起。等双方摊牌时,大女儿的肚子轰然成丘山状,自然那满从军吃不得嫩草,私下许诺将白的大女儿录用为林场国营职工这一风传军停界的天大幸事也随之被封杀。此举足足丢了白仲蓼面皮。所以他不甘心,积怨归咎那个小泥水匠,逼迫大女儿跟随丈夫远远地离开木桥溶。大约在五年前吧,大女儿一家三口来看岳父大人,彼此见面尴尬,言语绝少而礼品却算大宗。
“梭梭哇,取把手电筒送送你乔叔叔”白仲蓼贴在门边敲门发话。
里屋应了一声:“晓得”。
白梭梭启开门,穿起刚才那件羽绒衣,披着瀑布似的长发,把了手电筒,跨过高高门坎,与父亲走到堂屋四方火坑旁。乔保森正抽着烟,眯缝着眼珠子瞟这盻那,酪酊的醉意任他歪在靠椅当中,火坑内所烧的木炭业已烧成灰烬,时间在次日凌晨丑时。
白仲蓼说:“回来收拾收拾,你先送乔场长,我肚子不舒服,作呕,走不动。”
白梭梭抱着父亲身体,说:“爹,你怎么能喝这么多酒呢。”
白仲蓼推女儿道:“快去吧,莫管我,不打紧的,我自有办法。”
二十岁的姑娘对男人世界的理解可谓知之甚少,尤其像乔保森这样既拥有炙手可热权势的领导干部。她心无芥蒂,毫不犹豫依了她父亲的意识,扶起乔保森送他下往场部。至于她父亲,似乎刻意将难以言传的一种笨拙愿望用他自个儿的独特方式向乔保森传递过去。乔不是痴货,他应该明白其中所传递的信息,他知道十年前满从军的故事,刚才他们吃酒时就此还专门谈过。白仲蓼的暗示,乔保森酒醉心明,而且在很大程度上他故意装做比事实更郑重的姿态,好让白梭梭认真负责,完成她父亲交待的任务。冥冥中,他在寻找机会对女人表白爱情,或者说进行一场人生交易。
山坝子里月细如钩,但时时被鱼鳞状的乌云遮掩,风如刀削一般凌厉,半条子狗“豹豹”可能啃了一顿沾染酒精的肉骨头而显得步履沉重,尽管它好像极负责任地走在山路最前方,然而它的脚步跄踉得无以附加,白梭梭心里埋怨着:活该这畜生馋痨。
白梭梭一手挽着乔保森落山,一手又握着手电筒探照。山路自然崎岖,乔保森分明感到女人有节律地肌肉运动,尤以腹胯部位最为明显,因为他们的身体已经贴得实在太近了。乔保森走着走着,故意让一块凸的石头绊了自己,眼看要倒下,身体被白梭梭矫健的手脚拦腰抱住,乔保森也不含糊,手掌在女人胸脯就势碰了下,酒也醒了六七分。
“梭梭啊,叔晓得你年轻,身体好,走路稳当,叔可比不赢你哟。”
白梭梭平淡如静水:“叔歹了酒。”
乔保森假装拐伤了踝骨,走路趄趔,身子总往女人身上靠。白梭梭不厌其烦,反倒觉得自个儿过于漫不经心造成乔叔叔崴了脚,所以愈发认真负责,也不顾男女分别,只要送他到场部才准数。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善良纯朴,人家得了甜头是会开糖铺的。瞧俺们场长大人啊,色胆就像着火的干柴!
“你晓得你爷对你操多少心!当那民办教师有甚么用,难转正,又要考。而国营林场一个职工指标,是我手腕子上的事,这个人情我不会轻易……”
说时,乔保森从女人肩忙抽下手,曲曲折折插进女人羽绒衣后。白梭梭下套松紧裤,乔保森的非礼一泄千里,如愿以偿抵达女人隐秘部位。女人像触电似地尖叫了声,说道:“背时”。身子小兽一样那么一扭,双脚再那么一蹬,使用腰劲将这位干瘦如柴的老家伙甩在山路下面的田塍,又从田塍滚到旱田当中。那豹豹颇通人事,听见动静,酒也似乎醒来,转身往后面狂奔,跑到白梭梭身影旁翘尾巴,四下里望了望,嗅了嗅,便朝田塍下那团黑影汪汪地吠开。那支手电筒,大概在搏战中丢失了,很可能摔坏灯泡,周遭找不着证明它存在的半丝儿电光。
坎下,乔保森撕破伪装的羊皮,谩骂道:“婊子堂客,充能耐你跳出鸡窠变凤凰。”
……
第二天,白仲蓼非常关切昨夜女儿陪场长下山的情况,可是他又不便直截了当地去刨根问底,他只是惯用山里人那套精微细雕的心灵提及手电筒的事情。
“丢了”女儿满不在乎地说。
“怎么会丢了呢,你不能把它找回来。”
“我赔你一支,你莫总在逼我。”
“我没逼”。
“你在逼,逼得我差一点上当受骗。”
“你………决定当代课老师啦?”
“是的。丁校长是好人。”
许多时候,白仲蓼蓄满无尽的忧伤。不为别的,只为自己苦命和不甘后辈重复这种苦命。偶尔,他怀疑自己如此粗糙地安排小女儿会像当年一样伤害大女儿,结果适得其反。可是,相对于那个高身材小学校长,老汉始终不痛快。一方面,丁茂林从来不拜访寒舍,向他表白与白梭梭的爱情,这无疑悖背“父母之命”古训。另一方面,曲柳跟他离婚乃方圆几十里尽人皆知的旧闻,而且拱手将女儿托付这种离异男人,自己女儿不是吃了大亏么?再就是他一介穷教书的,养得活他自个以及和曲柳生的女儿就阿弥陀佛了,你嫁给他,不外乎是充当里里外外保姆的份。就算你干民办,转不转正也不在他丁某人能耐范围内。哎呀,你嫌乔保森,也没必要吊他丁茂林一根枝呀。老汉搞不明白,生活的逻辑一旦交给年轻人演绎,往往离了谱。
后一段时间,白仲蓼又对女儿说:“民办教师代课代到老,也转不了正。”
白梭梭说:“丁校长答应帮我补习高中课本。”
“你是不是喜欢他了?”
“不管你的事。”
“你莫学你姐姐没良心。”
“爹,你人都六十好几了,莫三天两头清理我,大不了我不回家住,你耳根清静,你痛快了,是不。”
白仲蓼气得花白的山羊胡须几乎掉落了几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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