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齿伶俐、风趣幽默的主持,奔放热情的民族舞和优雅高贵的芭蕾、精心编排的音乐剧……无一不是令人赏心悦目。
漆黑一片的观众席边,陶云漪跌跌撞撞又小心翼翼地打开侧门,门外的亮光让附近的人侧目看来,她赶紧关上门,走到观众席的最后。
靠着墙壁,在黑暗中深呼一口气,疲倦和寒冷不断袭来,她仿佛腹背受敌。
容颜依旧年轻,凋落的却是无人知晓的厮守。
她曾有多么笃定,这一场恋慕,决不能无疾而终。
舞台突然打起极亮的光,她像听见了什么,猛然抬起头。
带着压迫与肃穆的威严感,如同一个神秘的预言,全场一片寂静,他缓缓走上舞台,款款而行,黑色的礼服仿佛也能绽放无穷的光芒,不动声色的侧脸在 强光下依旧闪耀。
他绅士地托着卢依眠的手,将她领上舞台。黑色燕尾服下摆和她白色纱质裙摆轻轻碰触,飘逸得令人生妒。
炽热的灯光将舞台照射得晃眼,恍恍惚惚中陶云漪看见苏睦言在微笑。
苏睦言将卢依眠带到话筒前,然后绅士地帮她调整好话筒的高度,才又优雅地坐到钢琴前。点头示意卢依眠开始演奏。
耳畔重新响起贝多芬的小提琴协奏曲《春》,这一次的旋律更加柔和,女生飘逸的长发随着旋律的波动而舞蹈,苏睦言修长灵活的手指将乐章里的春意演 奏的淋漓尽致。他有时转过头凝望她,有时闭着眼侧听。
音乐没有任何停顿、摩擦,只流畅而舒缓,让人感觉仿佛站在遍布绿草的高山上吹拂着来自南方湿润的暖风。心胸全都舒展开来,充满愉悦和轻松。
在陶云漪的眼里,卢依眠是那么美,美得动人心魄、令人陶醉,那种温婉如水的神情和手指在琴弦上滑动时不假思索的纵情和灵巧,美得让每一个人都震 惊、感叹。
他们的表情那么相像,每一个音符都在叫嚣着他们的相称。
在《春》的四篇乐章中,第一乐章最为唯美动人,也最负盛名。
长达十分钟的乐曲,却没有一个多余的小节。
生动、活力、温馨、自然……
却让陶云漪度日如年。
不是她妒忌。
只因为她不配。
她不懂,他的世界,他爱的,他陶醉的。没有任何办法。
她努力努力地在漆黑的观众席上克制住自己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即使知道没有人会在意。
她曾有过幻想:有一天,他从容地牵着她的手,他们站在同一个舞台上接受观众的掌声……
这么多年过去,她始终还是只能站在黑洞洞的观众席上远远地看着他,他的舞台,越来越华丽、越来越遥远,他的脚步一天一天加快,她再也无法跟上。
她捂着嘴,从安全通道夺门而出,眼泪像是夏天里毫无预警的暴雨,只有奔跑,才能释放。
直到她再也跑不动了,喘不多气来了,才狼狈地停下。
就这样坐在肮脏的楼梯上,胸口一阵阵地剧痛。
用力捶打隐隐作痛的心脏。
楼梯间里是令人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穆念琴的话又在耳边回响。
无论是什么样的期许,他都无法给你……
三年来,这些话就像梦魇一样死死地缠着她不放,夜半醒来,泪才会湿了枕边。
她的难过,不是因为有比她更优秀的女生存在着,只因为无论如何努力,她始终还是无法给他带去幸福。
她无法做他近旁的那棵木棉。
身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夏铭熏穿着银灰色的Armani西装,在陶云漪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专注地看着她因为痛哭而颤抖的肩膀,眼里满是心疼。
他的小漪、他的白莲,原来一直这样痛地陪伴在爱着的人身边。
他毫不在乎地坐到肮脏的台阶上,靠近她身旁,温柔地拉开她试图遮住脸颊的双手,为她细细擦去肆虐的泪水。
“你知道吗?一个人为另一个人付出最珍贵的东西不是鲜血,而是泪水。”他明媚的双眸盛满了不舍。
他发现她四肢冰凉,于是脱下昂贵的西装外套给她披上,轻轻牵起她的手,带着她离开。陶云漪感觉到他温暖的大手不断将热量传递给自己,西装上还有 他怀里的温度,她无法抗拒的温暖。
而此刻,就在那个拥挤的剧场里、那个耀眼的舞台上,苏睦言弹奏完最后一个音符,缓慢地起身,拿起身边的话筒。
“我希望能把刚才的那首《春》献给一个女孩儿,她一直是我生命里的春天。”
他冰凉的声音在此刻突然有了温度,冰川融水,春暖花开。他努力隐藏住心里不断涌出的悲伤,努力平复内心翻滚的骇浪,深深地鞠了一躬,走下舞台。
他以为她听到了,以为她会懂,可是上帝说过,这就是命运。
夏铭熏将陶云漪带到那间她常去的画室,递来一杯开水和感冒药,看着她吃完。
她的脸上还有刚刚哭过的泪痕,通红的双眼和黑黑的眼圈让她看起来那么令人心疼。
她是一朵无声绽放的白莲,浑身透着一股病态的素雅,让人怜惜。
他们静静地坐在同一张长椅上,时光将影子无限拉长。
“云漪。”
“嗯?”陶云漪迟疑地抬起头迎接他的目光。
“记不记得十七岁那年我有一个没有向你讨的生日愿望。”
她点点头。
“现在,我想补回那个愿望。”夏铭熏闭上眼,双手合十,虔诚地抬起头,“我希望以后陶云漪再也不要为苏睦言流眼泪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英俊挺拔的男子,一时语塞。
也许,他们不该相遇。
他如此优秀,他的用心,她怎么会不知道?
什么都不能做,了解之后,连目光也需小心翼翼。他一定也懂。
他们青梅竹马,一个眼神就能明了心意,因为如此,才更伤人。他都了解、他都心知肚明,所以他连提都不会提出来,没有开始,便已落幕。
却比任何轰轰烈烈的剧集还要深刻,在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深不可测。
就这样吧,她这样想,他们是最最好的朋友,胜过一切。
就这样。
她想着他许的愿望,狠着心,点头。
她和苏睦言,也许就是因为相遇的太早。
在一个还没学会分辨仰慕和暗恋的年纪,发现身边的人是一颗闪闪发光的恒星。她该如何去了解“优秀”两个字背后的含义,又怎么样才能找回迷失的自 己。明明就是一枚未经雕琢的璞玉,却在羡慕钻石发出的光芒,她开始看不见自己,因为毫无防范地凝望着发光的恒星,过早地失了明。
他们的相遇,是她生命里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受难,复活的期会,迟迟没有来临。
也许到了她该清醒的时候,美妙的幻象从来不属于她。为之执着许久,落幕一段韶华,是时候该交付这段无始无终的错位。
毕竟这个世界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不是自己的,就不去追逐。
第16章 离别曲
苏睦言站在琴房的阳台上,白衬衫、灰色V领毛衣,戴着不常戴的无框眼镜。
手里那一封来自维也纳音乐学院的邀请函,米白色信封,在阳光下却显得刺眼。
他低下头,手边是陶云漪精心照料的仙人球,冬天越来越深,其他的植物都略显破败,只有这小小的仙人球,竟然在顶部又长出一个小球来。
范城的冬天真得深了。
F大近旁的河边有许多掉光了叶子1的枯树。
陶云漪最近总是独自坐在枯树下面,只是静坐,看人流从桥上经过,喧闹的鸣笛声都无法打扰到这里的宁静。
手里紧握着一枚硬币,什么也不做,只是枯坐,仿若入定。
那是初中毕业的那一天,苏睦言在许愿池前给她的。那时许愿池刚刚在范城市中心的街心花园里修成,铜色的女神雕塑在池中央伫立着。许愿池吸引了很 多市民和游客。陶云漪恳请苏睦言陪同自己一起去,于是两个人在毕业那天结伴来到市中心。
他们坐在靠近池子的木椅上凝视女神脸上安详的神情,夕阳下的女神很美,让人想起《少女的祈祷》。游客们渐渐散去,他们走到池子近旁,她兴奋地找 出一枚硬币握在手里,双手合十,微微仰视女神,闭上眼许了一个愿望。一睁眼,看见苏睦言木木地站在身旁发呆。
“喂!你怎么不许愿?”
“没兴趣。”冷冷的,“一切都应该靠自己,许愿什么的只是自我安慰。”脸又拉长了。
陶云漪听到这话,蔫蔫儿的,再不说话了。
手插在袋子里,憋着嘴巴,低头数着地上的方格子。
他叹一口气,“硬币拿来!”
“这儿呢这儿呢!”立刻又来了精神!
虽然是为了满足某人奇怪的小需求,但还是认真照做,默默在心里许下愿望。
“呐,我们用的是同一枚硬币,所以啊,如果我的愿望实现了,你的也会实现!”她得意地看着他。
后来,她自私地没有把硬币投给女神,而是留在身边。
那一年,他的愿望是能够去往音乐之都维也纳,在金色大厅里演奏他的贝多芬。
那一年,她却只希望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他的愿望即将实现,她的却已走到了尽头。
陶云漪紧紧握着那枚硬币,因为用力,骨节发白,硬币的轮廓深深地印在掌心里。然而这样的印记远远不够,她想要抓紧的那一刻早就随时光流走,即使 她保留了那一刻的凭据,也无法左右现在。
苏睦言走进空无一人的画室,捡起丢在地上的背包和画板,向河边走去。
第一次,他看她坐在枯树下的背影,突然发现,她原来那么寂寞,她从不曾这般仔细地凝视过她入定的背影。冬天清冷的空气里,她显得那么单薄,仿佛 无处依靠。
他安静坐到她身边,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他陪她一起望着结了冰的河。很久很久,谁都没有开口。
天空毫无预警地下起小雪,路上的行人不禁感叹。她微微抬起头,用手捧住一瓣雪花,看着它,如何仿佛挣扎般地慢慢融化,消失在自己的掌心。
直到她起身,转身离开,他才叫了她的名字。
“陶云漪,我们谈一谈。”
她背对着他,心想,他还是开口了,却不知为什么,自己会那么难过,连转身看他一眼都提不起勇气。
“这是当年的资料,”他递去一叠纸,“我母亲……她说的不全是事实。”
她有些不知所措,心中却早已猜到。
结局是一样的。
“记得初中毕业那天我们一起去过的许愿池吗?”苏睦言抬起头问她,她回到刚刚的地方,安静地坐下,一语不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以为,我们都有既定的目标,”他停下来转过头来,找寻她的目光,一无所获。
“你本该是专注于画艺的人,当年的愿望,你一定还深铭于心。”他端详着她,她的嘴角轻轻地抖动,“漪,是我自私了,自私地把你留在身边。”
“你知道我的想象里,未来的你是什么样子吗?”
她沉默,他继续唱独角戏。
“屹立画坛。”他言简意赅。
四个字,她红了眼眶。
“别再让我继续自私下去了,我会恨自己,束缚了你。”
“维也纳音乐学院寄来了邀请函,我会去。”他停顿,心里是悲痛的巨浪。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她抬起头,眼里除了泪,还有释然。
她会离开他的身边,她也有要去的地方。
有的人,因为已经爱得深刻,无论你在不在他身边,无论你们相隔多远,无论隔着你们的是身份地位还是前缘后续,甚至生死,都已无所谓,你会守着那 一份恋慕,一个人也能天长地久。
“这样很好。”她终于开口,四个字,深沉宛转,仿佛已酝酿了一个世纪。
八个字,他们就可以各自离开。
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悄无声息地泪流满面,眼泪如同全世界最美的琥珀。
他其实对她很好,处处为她着想。
他希望她完成自己的梦想。只不过,猜错了当年的愿望。
无人的河边,一枚硬币孤单单地落地。
睦言,你是我遇见的所有美好中,最让人心碎的一段。——陶云漪 2009
手机上,夏铭熏传来短信:聚会地点中午十二点,地点是夏铭熏联络的高级餐厅。
所谓欢送会。
学生会文艺部、羽毛球社的成员统统到齐,不过是借欢送会的幌子光明正大地狂欢而已。苏睦言想到这里就不自觉地皱眉。
餐厅果然豪华别致,夏铭熏把整个大厅包下来。山珍海味、飞禽走兽,一样美味也没落下。一帮子穿着牛仔裤和破棉衣的穷学生在豪华的大厅胡吃海塞。
两三杯啤酒下肚之后,一群幺蛾子都露了原型,该吼的也吼起来了,坐不住的干脆站到凳子上,刀子、叉子都是乐器……夏铭熏和两个羽毛球社成员在互 相灌了两杯红酒之后开始称兄道弟。
卢依眠、苏睦言、陶云漪三人坐在最旁边的桌子上冷眼旁观。
卢依眠坐在陶云漪右手边,褪去外衣之后是一身紫色蕾丝雪纺裙,手边一杯卡布奇诺,随手翻着杂志。
苏睦言在卢依眠左手边,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个人,奇怪的氛围。
夏铭熏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建议续场子。苏睦言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你喝醉了,散了吧。”
夏铭熏满脸通红,一脸不满地挥了挥手“你小子别扫兴,我都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