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明聪明,听出了“触类旁通”这几个字的重音,便猜测说:“莫非爹爹的意思是……让我学棋?”
耶律仁先大笑:“孩子!多一种本领,就多长一双翅膀,本事,压不死人。你想学棋,我可以给你寻一个极出色的师傅来……”
孟明高兴:“当真?”
“不知你是否真诚渴望?”
孟明真挚地:“爹爹,说实话,我早感到一种所学不能满足所求的苦恼,多少天来,我的功夫始终徘徊在一张看不见的平台上,现在好了,爹爹的话,犹如雾里明灯引我走出迷谷,看到了另一番天地的美景……,爹爹,我一定刻苦学棋,不辜负父亲的殷殷训导……”
耶律仁先更加语重心长:
“还有几句话,孩子儿你务必领会:我和你早逝的母亲,有个共同的心愿,就是把你——我们唯一的儿子造成文韬武略的全才,为国家效力,为宗室增辉。不过,我戎马半生,看够了生灵涂炭,殒灭了征伐之心,所以,只希望你能饱学在身,做到有备无患足矣。我所忧虑的是,你会不会因此而疏懒怠堕,荒废了进取之心?”
这话孟明就听不懂了:“爹爹的意思,莫非说一辈子不能统兵率将,也要做个饱学之士?”
想到自己已经不被重视的处境,耶律仁先伤感地含糊地说:“……大约……是吧。”
孟明天真地说:“爹爹放心,我这就去拜师学棋!”
3
萧岩寿则是另一种心情。他今天把自己的使女秋娥送给了妙鹤,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喜孜孜高足阔步走进府门,一脸的眉开眼笑。
萧夫人正欲从内室走出相迎,忽然听到萧岩寿高声呼喊“秋红”,便不悦地停住脚步,侧耳细听。
萧岩寿忘乎所以地连声催促:“秋红、秋红,听到没有?快来下棋呀!…”
秋红惊诧地:“老爷叫我?”
萧岩寿坐下,拍了拍桌案:“快,快摆棋盘,陪我来两局……”
秋红知道老爷又犯了棋瘾,便笑道:“老爷,这么急干吗?”
萧岩寿兴奋地:“你不知道,自打耶律乙辛那小子让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山村小妞杀得大败,我心里那个舒服啊别堤了,到底让那小子尝到了输的滋味儿,那姑娘赢得痛快,我也跟着扬眉吐气了!”
秋红点破:“老爷,是不是有点幸灾乐祸?”
萧岩寿连连摇头:“非也非也!堂堂一国宰相,怎能肚子里撑不起船?我是因为亲眼看到咱们辽国地面藏龙卧虎、人才辈出,心里高兴才手指头痒痒的,来,陪老爷争斗三局!……”
秋红的脾气和秋娥一样爽快:“老爷真是童心未泯,要下棋好说,可您总得换下官服,脱下朝靴,喝口茶喘口气吧?来,我帮你换下这硬挺挺的袍子……”
萧夫人在门后听得心烦,高声叫道:
“秋红!秋红……”
秋红跑进:“什么事呀夫人?”
萧夫人明知故问:“你老爷回来了没有?”
“刚刚回来。”
“那好,快请你家老爷来内室——下棋—乐,问他可愿意陪我?”
秋红赶紧跑出来:“老爷,夫人请您去内室下棋!”
萧岩寿满脸不高兴地走入内室,问:“夫人,你又玩什么花样?”
萧夫人辩解道:“我玩花样儿?你想过过棋瘾,为妻的我陪你,莫非不是极尽人妻之德?”
萧岩寿愠色:“可我刚和秋红摆下座子……”
萧夫人心烦地想,刚把秋娥送走,怎么又泡上了秋红,便说:“那又怎样?和我就不能重新开始吗?老爷,你以为她能专心跟你下棋?姑娘大了,经不起点拨的……”
萧岩寿皱起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夫人恶狠狠地说:“怀春的少女个个同狐狸精一样,长熟的果子总要掉在自己这棵树下……”
萧岩寿叹息道:“夫人,我算服了你了,你把我满心喜悦搅闹成一肚子烦恼,你的确是个称职的好夫人……”
萧岩寿调头就走。
萧夫人招呼:“唉,下棋呀!”
萧岩寿头也不回:“下棋?那得讲究个对手!”
萧夫人恼怒地摔了棋盘,但却也无可奈何,自己的丈夫可不是个惧内的孬种啊。
4
第二天,一个武士在耶律仁先的书房外禀告:“大人,胡渔子交令!”
耶律仁先低声:“进来!”
胡渔子大踏步走近,叉手垂目。
耶律仁先仍旧低声询问:“东西都送到了?”
胡渔子老实回答:“是的,起先还是不肯收下,是我强留的。”
耶律仁先殷切地追问:“恩……她收下东西,说了什么没有?”
胡渔子为大人难过:“没说什么……”
耶律仁先:“那么她……”
武士从怀中摸出一把精巧的匕首,双手呈上:“她托我把这个还给您……”
耶律仁先颤抖地拿起这只匕首,黯然神伤:“恩断义绝、恩断义绝呀!……莫非她、她不打算认儿子了?……”
胡渔子知趣地垂头叉手:“小人告退……”
耶律仁先痛苦地:“且慢!请你再去跑一趟,替我再把这麒麟双匕还给她。就说……就说,我不同意这么做……。”
胡渔子接过匕首:“好的。”
耶律仁先把眼睛转到一边,毕竟委托一个下人代传情话是不太好意思的事:“你就说,就说,不管过去、将来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一如既往。”
胡渔子感动地几乎无声:“我明白……”
耶律仁先挥了挥手。
胡渔子把匕首揣入怀中,又大踏步走了出去。
耶律仁先忙和着国事,又要忙自己的家事,真是不容易啊!
5.
玉泉山的半山坡上,一棵怪异的苍松下,一僧一道席地而酌。
为僧的殷二爷说:“三弟,自咱各投师门,只十年前小聚过一次,那时咱们求师心切,无意盘桓;可今天不一样了,咱俩苦修有成,心无旁鹜,不如来个二十年一大聚,玩个心满意足如何?”
为道的殷三爷说:“好啊。我师付也嘱咐我不必急于回山,四海之内,多做些济世救人的好事,才不枉半生所学。二哥,你若有兴趣,一同去云游怎样?”
殷二爷笑道:“玩个十天半月可以,云游不行。唉,快看,那边来了一匹白马……”
殷三爷凝目观瞧:
“咦?这不是胡侠客的公子胡渔子吗?二十年前,咱俩初入江湖时,胡侠客还来看望过咱们,这胡渔子的面貌与他父亲一般无二……”
殷二爷说:“你的目力真好。瞧他赶马飞奔的样子,准是有什么急事。他这是急着干什么去呢?”
殷三爷:“我来看一看……”
闭目掐指,忽朝白马一点,只见胡渔子的胸前白光一闪,一件东西倏地落在殷三爷手掌中。而那白马负载着浑然不觉的胡渔子继续飞奔。那是一柄精巧绝伦镶金錾银的雌雄双匕。
殷二爷不禁哑然失笑:“这就是你排忧解难济世救人之道?”
殷三爷正色道:“我方才已然算定,今日西北方申时景门一团杀气,白虎星做祟,胡渔子此去必有凶伤,这柄珍贵的雌雄双匕怕也会落入盗匪之手。我不妨与白虎星开一个玩笑,暂将这匕首收存,日后也好寻个机会物归原主。”
殷二爷淡然一笑:“说句让你不爱听的话,这早在我的意料之中……”
二人相视而笑。
胡渔子驭白马在山林中穿行,当真遇到一伙强人,手持各种兵刃将白马围住。
强人喊喝:“留下买路财!”
胡渔子勒马站住,见自己寡不敌众,只得抱拳说:“兄弟公务在身,无银奉送,下回吧,下回一定……”
一人高喊:“这白马可卖个好价钱!”
胡渔子瞧出那人正是见过的窃贼,不禁笑道:“贼兄原来是惦着我这匹白马?要银子可以有下回,要白马吗,那可就没商量了”
窃贼乌眼青呼啸:“上啊……上……”
胡渔子抽出佩剑,但打斗几回合后,突被飞镖击中肩头,宝剑落地,人被拉于马下;众强人欲夺白马,白马嘶鸣着扬蹄逃遁;强人暴打胡渔子,胡渔子负伤抵抗,身上血流如注多处,终于昏厥扑地。
众强人一无所获,一哄而散。
黄昏的薄雾正在林间泛起,踏踏的马蹄声敲打着深沉的静谧,那匹识途的白马又轻蹄转回了,见胡渔子不省人事,便跪了下来,拿嘴叼醒主人,让他伏于马背,然后轻轻起身,将主人驮走了……
白马小心翼翼地将胡渔子驭到三仙观跟前,观前寂廖无人,白马仰颈长嘶。
小道姑从观门内探出头来,见白马驮着血淋淋的胡渔子,吓得大叫:
“师傅!白马!驮着一个受伤的人……”
惠安闻讯赶来,见状大惊,忙奔出庵门,跑向白马,小道姑紧随其后。
小道姑喊:“哎呀血!……”
惠安镇静地责备她:“喊什么?当然是血。这孩子路上碰到什么人了?来,咱俩把他抬进去……”
郝义山正从山下下来,见这里出了事,忙撂下山柴,跑过来说:“我来、我来!”
惠安说:“你来的正好,抬走吧,得给他治治伤。”
小道姑愁眉苦脸:“把他放在哪啊?”
惠安说:“就放置在西配殿外厢房。和你那位大哥哥比邻,好不好?”
小道姑:“都是大男人,让人家怎么说呢?”
惠安豁达地:“不把自己看做小女人,哪里还有什么大男人?男人女人,在医家的眼里,他们都是一条命啊!好了,送到咱这里来的,都是天意……”
郝义山朝着小道姑挤眉弄眼。
6
经过救治,胡渔子病榻上醒来,转看四面,不知自己到了哪里。待看到惠安道姑时,目光清醒了,连忙俯看胸前,已换了衣衫,伸手一摸,衣内什么都没有。忙问:
“那把麒麟双匕呢?你们没看见我怀中揣着一把匕首吗?”
小道姑抬头疑惑地望了望惠安道姑,惠安缓缓地摇了摇头。
胡渔子:“哎呀!一定是让强盗搜去了,这可怎么好!惠安师傅,我是专程给你送还麒麟匕首的,师付我对不起你呀……啊啊……这下我可闯了大祸了……”
想到这把匕首的重要意义,胡渔子捶床恸哭。
惠安眼圈发红:“也许,这是天意对我的惩罚,我不该把麒麟双匕舍出去……”
胡渔子呜咽着:“我可怎么向我家老爷交待呢!”
惠安安慰他:“这事不怨你,你安心在这里养伤好了。你老爷那里,由我去应付,不管怎么说,你为了他,差点丢了一条命,你老爷不会怪你的……”
胡渔子感动至极,从床上爬起跪于地下:
“我丢了您的麒麟双匕,罪该万死!可您不但救了我的命,还百般体贴毫无责怪之意,让小人无地自容……。师付,小人情愿认您做母永远尽儿子的孝道……”
胡渔子说罢,不容分说磕了三个响头。
小道姑喊:“血又渗出来了……”
胡渔子的话让惠安道姑十分伤感,她扶起胡渔子送到床上,慈爱地说:“既然你我有母子之缘,我就更不怪罪你了,疼你还来不及呢!你且躺下,让你妹妹给你疗伤,难得你来给她练练手……。听我说,该去的一定会去,该来的自然会来,一切都听其自然才好……”
胡渔子含泪点头。
惠安招唤郝义山:“义山,请你明天一早进城卖柴时,到析津府上,告诉他们一句话,就说胡渔子暂住城外疗伤,请耶律仁先大人放心。”
郝义山迷惑不解:“我跟他们谁说这句话呢?”
惠安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问得对,跟他们谁说这句话呢?这样吧,我写封信,你送给他们的管家或门房都行。”
郝义山:“好的,您写吧。”
国之羽从后面走上来:“郝大哥,我也有件事托你……”
“什么事尽管说。”
国之羽手拿一卷呈上:“请郝大哥市上代卖……”
郝义山问:“什么东西?”展开一看,却是一幅山水彩墨。
“恩……倒是好看极了,你画的?”
国之羽自谦地:“小弟拙作……”
郝义山打断他的话:“别来酸的,哎呀你说它值多少钱,我替你卖掉就是了。”
国之羽拿不准价码:“总得够两顿饭钱吧?——咱俩平分。”
小道姑挤进来:“那也得看什么样的饭!”
国之羽笑问:“那你说它值多少钱?”
聪明的小道姑看了看国之羽,对郝义山说:
“我给你出个主意:明天一早你先卖柴后卖画,你就喊:世外高人救贫,日卖一画,识货的掏银!然后你就等着大伙争吧,谁给的钱多就卖给谁!小心,别让人把画抢破了!”
郝义山不相信:“至于把画抢破?就这?”
小道姑不屑一辩地撇了撇嘴。
国之羽嘻嘻地笑。
第二天,耶律仁先从门房手里接到一封信:
“白马劫后生,
胡渔尽子情,
麒麟旁落泪几重,
踟蹰笑谈中。”
是惠安的笔迹,耶律仁先激动不已。
第四章 波澜初起
1
圣上给国师建造棋馆,那可是一件举国关注的大事,开馆授课那天,几乎所有的朝臣都去恭贺过了。只有耶律乙辛亲王没有去。耶律已辛,当今圣上的嫡亲堂弟,一个少年得志不可一世的围棋高手,一个至高地位的朝廷命官,一个傲慢成性的人,自然是放不下他那高高在上的架子。
但是,他还是密切关注着棋馆那边的动静,一心想把失去的面子找回来。
将近中午的时候,同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