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在回忆中 21
整整16年,所有的记忆就只有这么一些,而且是没有任何必然的联系。随着年岁的增长,对过去发生的事情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我似乎对过去“失忆”了。或许是生存的艰难,各种烦恼袭来,幸福远去,为了不至于无法负荷,于是大脑就选择性地进行记忆储存和遗忘,越是遥远的事情越模糊不清,要是再次被问到关于儿时的事件,恐怕也是茫然不知,犹如发生在其他人身上一般。将有限的记忆再次回想一遍,享受这悲中带喜的甜蜜,也算是对现在生活的些许慰藉。趁还记得那些温馨的事情再回忆一次又何妨?那无异于又从0岁到16岁重新活了一次。不断地回忆,无可奈何地遗忘,往昔犹如一张日渐破损的旧报纸,终于会有消失的那一天,而这就是我青春渐渐逝去心理证据。
初中三年之后,我迎来了高级中学三年苦闷的日子。之后,是四年失魂落魄的大学生活。我奇迹般地也是理所当然(按照我在学业上的努力程度)地按照老师设想的那样,顺利升高中,顺利升大学,大学毕业,顺利找到工作。期间也不泛长时间的劳苦奔波、无奈的等待、饥饿、寒冷、不公正的对待、屈辱、愤怒、忍耐、屈服……在7年时间里,祖父祖母相继去世,而我已经到了可以养活自己的年龄,就在考上大学这一年远离了小山村,来到了东部的富饶之地谋求新的生活。老家已无需再回去,那里没有我要牵挂的人。等待我的是未知的全新的生活,而我面对这一生活又是不知所措。
说到开始全新的生活,实际上我带着过去演变而来的我,必定发生种种不适应症,这些不适应症是我踏入社会走上工作岗位面临的最大的挑战。首先是语言表达,其次是正常的交往,与人相处的艺术,而这些是我似乎永远也学不会学不好的知识。灰心失望之余,只得慨叹过去井底之蛙的生活,如今在青年的最初几年里还得经历13岁那样痛苦的蜕变。
我想要过怎样一种生活呢?最初是期待早早还清助学贷款,将毕业证拿在手里,以慰藉四年的辛勤求学。其后是希望能够有一份稳定的感情,可惜一想到感情这东西需要经济基础来支撑,而目前最重要的是找一份好工作,努力积累工作经验,不断学习,为以后的发展打好基础,或者是甘愿默默做着某工作,靠几年时间的积累等待一个发达的机会,未来之路似乎一片光明。然而想到正值青春年少,体能上又是极度渴望异性,现在却只能够以隐忍之术,寄希望于未来,难免替自己无情流逝的青春而伤感,痛心这样的生活不值得。一个年轻人在周末与自己的女友欢快度过难道是一种过分的要求吗?他难道只能困在住所学习那些经世致用的知识,期待一个发迹的机遇,或者是在周末找一份零工,更多地赚钱吗?
对于一个25岁的青年来说,一份工作除了给他提供必要的经济基础,难道不能提供足够的空余时间以彻底轻松的心情投入到恋爱中去?
这样的诘问在25岁的年龄进行了很多次,可笑地被当作一个道德问题加以讨论。除了工作,还想着要恋爱,这是不道德的吗?反正我有这样的顾虑。不道德感源于对工作的精益求精,对自己的过份苛求,延续着上学形成的那一种为了学习成绩更好,恨不得将24小时用于学习上的拼命三郎精神。我无法调和这两种不可抵挡的想法,一方面是道德的诘问,一方面是本能要求的呼唤,哪一方面也无从逃避。
这自我道德谴责的魔鬼本质!
趁我还清醒的时候,趁我还能够有条理地说话的时候,痛痛快快说出这么多年来我想要说的话吧,我所要求的很简单,做起来却非常困难,因为我尝试了努力了许多年,直到现在也没有做到。我要的仅仅是每个晚上能够睡得安稳。
第二章 林在回忆中 22
三年制的高级中学位于隔壁的镇上,离山村30里路,从一入学,我就是住校生。高级中学的生活俨然就是初级中学生活的翻版,不同之处无非就是离家更远些了,校园相对大了些,老师换了,同学换了,其生活没有任何变化。
这所高级中学据说是除了县城的那所中学之外本县最好的中学。至于本校与县城那所中学差距有多大,从老师及乡民们的看法中就可以知道。乡民们以自己的孩子考上县城的高级中学,到那里上学为荣,在他们眼中,这无异于等于已经考上了大学,如此就是一件光耀门楣的事情。本校的老师也确实承认,县城的高级中学升学率要大大高于本校,不过在本校上学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每年也要考上20来个学生,过去几年本校也出过一个清华大学,一个北京大学。这后半句当然是自我安慰并且安慰学生和家长的话。据核实,本校确实在过去的几年里出了一个考上清华大学的学生,一个考上北京大学的学生,这无疑就是学校的广告词,不少老师以此为荣,前赴后继的学生也以此津津乐道。
根据当时的成绩,我没有考上县城的高级中学,在填报志愿的时候直接选了本校,是作为保送生直接升学的。我毫不隐讳自己当年的那种心态,也实实在在阿Q了一阵子。我为自己考取了本校而不是其他学校而沾沾自喜,引以为荣,当然这里面有本校出过清华北大学生的缘故;相比之下,那些没有考入本校的甚至是根本就考不少学校的同学就要逊色得多了。同时,我为自己没有达到县城中的录取分数而自卑,觉得自己终究不如其他人,如今只能在这所学校就读了。
这种微妙的心态不可忽略,因为它一直贯穿了我的整个前半生,使我每每陷入无尽的悔恨和痛苦中。我似乎永远处在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困境中。我就是站在这个立场上来看待我的生活,有时甚至自己都对自己厌烦了。
每每如此对待所发生的事情,总是伤心一回,痛恨一回(当然是自己痛恨自己不争气,不能爬到更高);如此反复,竟似温热病阵阵发作。只要此思维方式没有改变,那么,这温热病便会临时发作,无药可医。一想到我对自己的评价竟然是建立在这样一个基础之上,其伤心程度如何描述?如何理性地快乐地活下去呢?
问题在哪里?于是我茫然地寻找病根,希望解决这个问题后就能够摆脱神经衰弱的纠缠,摆脱焦虑的纠缠,每天晚上能够睡得安稳,使得睡眠保质保量地完成恢复精神和体力的任务。如果不是这样努力,我担心终究有一天我会厌烦所有事情,甚至厌烦生存,白日犹似在梦中,梦中犹似在白日,如此毫无节制挥霍精力,无法分出哪怕是一小部分出来应付日常生活,于是,精神崩溃……
我的努力就是要在这一天到来之前解决所有困扰着我睡眠的问题。
起初的寻找相当茫然,没有头绪没有方法,不知道从哪方面下手。有时候呆坐着,脑袋里空空荡荡,一如口袋里空空荡荡,看着同学走过去,走过来,看着男人女人出我面前走过,看着车来车往,看着日落,看着滴滴答答走动的闹钟。一个小时,一天,一个月。如此整整7年时间过去了,我仍然一无所获。
自我谴责于事无补,从外界寻找启发点也于事无补。7年之后,也就是23岁这一年,我终于回到问题本身来寻找答案。这一年我还做了两次关于高中生活的恶梦,此后才彻底解开心结。之所以说是恶梦,因为梦中的我处于困境,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摆脱困境,最后梦到我竟然落榜了,被困山村,遭遇灭顶之灾。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实际上已经大学毕业并且已经参加了工作。由此可见,高级中学对我此生的影响不可谓不大,虽然那样的日子已经成为过去式,但是其灰色的调子还影响着我,在我遭遇挫折的时候再次以恶梦的方式降临。我的方法非常简单,就是试着从字面上去理解我真实的心里,弄清它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尽管这方法如此简单,而我却花了7年时间来寻找。这个追逐的过程无异于我当年要在其中考试的作文上一鸣惊人,设想了许多的方案,总是又轻易放弃,认为不妥或者不好,继续尝试其他方法,如此设想又放弃,继续设想,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行动,写一篇作文的1个小时减少到10分钟时我才匆匆写下几句力图挽救我的失败,而在这件事情上没有时间限制,最终的限制也只能是在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刻。若真的是如此,那么我将很遗憾地在这个问题上停留一生。这样的等待没有任何外界的提示,只有长年失眠,随着年龄的增加越发感觉精力不济,对生活缺乏热爱,这样一类异常的景象才偶尔提醒我:现在是行动的时候了。
高考成绩揭晓,总分比我料想的要高得多,这使我欣喜若狂,想到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自然就生了一种巨大的成就感。整整六年时间的等待和努力,所期待的结果不就是这样吗?待我回到学校,了解到平时学习成绩并不突出的好几个同学,高考成绩竟然比我高出一大截,悲哀的情绪骤然降临,犹如暴风骤雨无可抵挡,我立即陷入了自我谴责和颓丧的情绪里。那是多么痛恨的时刻!我看到自己心神慌乱,头重脚轻,懊丧地走在校园里。这个消耗我三年青春的校园竟然成为我青春耻辱的见证!
这样一种心态,与刚进入这所学校时的心态可谓时一脉相承。因此,不论我年龄多大,学到的知识有多少,只要没有从这个心魔中解脱出来,我就永远也不够智慧,永远不能称得上是一个理想的男子汉。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有坚忍不拔的毅力,虽然身处困境却自强不息,一直很努力。但是仅仅有这个还不够,还没有窥得生命的秘密。我缺少一种叫做接受自己的精神,更缺少一种对他人的认可精神。对自己的已经无法达成的事情表示痛心,那只是一种心里学上的无能;对他人超越自己的嫉妒,由此认为自己低人一等,那也是心理学上的无能。缺少同伴的少年生活就是如此在痛苦中不知不觉悄悄逝去,直到25岁我才学会接受自己,按照本来面目生活,无需加以刻意的掩饰,还有就是对他人的心甘情愿的认可——如果他确实比我优秀,为什么不加以认可呢?这也是你得到他人认可的心理学基础。设想若是每个人都鄙视其他人,不承认他人的成果,那么谁又能够为自己的成果而兴奋不已呢?
向他人炫耀自己的成就,那绝对只是一种天真可爱的行为,没有必要加以痛恨,甚至否定和打击。为什么许多年来我总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呢?那是成长过程中被压抑的天性作出的反抗?是的,习惯性的被人否定,于是就进行了自我否定,于是在快乐的事情面前自己也快乐不起来,总是一副忧伤的样子。
而对照他人的成就,深感惭愧,自叹不如而心生痛恨,又是为何?也还是天性遭受灭顶之灾的缘故?是的,天性遭到灭顶之灾,于是,他痛恨一切你以为好的,鄙视一切你认可的,优越于你的……嫉妒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在没有找到自己的努力方向之前,这种嫉妒完全是一种无力的无病呻吟;找到自己的努力方向后,嫉妒之心完全可以转化为雄心壮志和超越他人的动力。
在25岁之后能够明白这些道理,应该是我的大幸。至少在这个方面,我无需再耗费精力自我挣扎了。我猜想有些人一辈子也不能逃脱自己编织的妒忌之网,这妒忌不但会毁掉他的创造力,而且会使他心里不健康,由此可能作出非常态的事情。我之前暗暗替自己担心这个并不是杞人忧天,这大概也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吧,有了困境,并且是长期的困境,于是总要有方法解脱。
这次蜕变发生在某一个中午的某一个时刻,类似于顿悟那一种方式,其过程不可谓不曲折。然而这只是解决了其中一个问题,其他问题还在等着我去处理。
第二章 林在回忆中 23
我幻想17岁的我能够与27岁的我在时空的某个点上相遇。27岁的我已经在好几年的时间里觉得失去了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东西是对生活的爱。17岁的我对书本的知识和周围的传闻总是充满发现的惊喜,由此诞生巨大的乐趣。17岁的我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总之,17岁的我似乎永远精力旺盛,对经历之事保有敏感,欢笑多于忧愁。27岁的生活完全不同,常常带着疲惫哀叹又哀叹。或者是,17岁时候未曾了解到的忧愁在27岁才发挥的淋漓尽致,17岁因为无知所以经常很快乐,27岁因为有所知而常常不快乐。在17岁到27岁的某一段岁月里,一定有类似于蝴蝶幼蛹破茧而出般的蜕变那个时刻,我就是要寻找那样一个时刻。
逝去的青春岁月如同某个时期燃烧成灰烬的香烟,从有形之物瞬间化为青烟以致无形之物。燃烧和流逝是两种性质相同的失去方式,同样地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