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知命蹲在一旁,并不答话,默默地听着。
“当年的程玉奇,十六岁成名,二十岁进入名剑行列,然而那时,他还没有 ‘一剑惊雷’这个称号……”
2 血斗十鬼
万里无云,太阳仿佛就在头顶一般炙烤得人心理憔悴!
程玉奇的后背已经泌出了一层白色的盐,汗还在流!
这是一场恶斗!程玉奇与阴阳十鬼已经战了三个时辰!程玉奇越打越躁,而阴阳十鬼丝毫不疲。程玉奇知道,眼下的他是万万逃不出去了:十鬼将他围在垓心,兵器上招招凶狠!
他们不给程玉奇喘息的机会。而其实,程玉奇也没有想过要逃,他虎喝一声,招式舞得更急,逼得十鬼将包围的圈子扩大,然而很快,十鬼又冷冷地缩小了圈子。
死也要死的壮烈,程玉奇想。
“阴阳十鬼画着同样的脸谱,很可笑的是,这脸谱常常和敌人的模样有几分相似,这不禁令人生寒,定力差的人常常心烦意乱。而他们的衣装五黑五白,五个使用软兵器,五个使用硬兵器。他们善用阴阳、精通八卦,身位变换井井有序、招式互为攻防,十个人的兵器就像一张网,而敌人往往像一条鱼。据说,许多成名侠客死在他们的阵里,曾名震一时的南山神拳张玉竹死的最惨,十把兵器插在了他的胸口,膝盖骨破碎,虎口爆裂!”程瞎子对霍知命说。
“这阵法真得如此厉害?”霍知命忍不住问道。
“是的。”程瞎子抬起头,火光映着他那双失明的眼睛,仿佛他没有瞎,仿佛他在凝视着夜空,陷入遥远的回忆。
“他们的阵法变幻莫测,雁形、一字形、圆形、方形等。起初他们组成了三道人墙,他们的步伐变换很快,黑白衣装错位,常常令人眼花缭乱,在人墙的组成上,每一组的人数也常常变幻,待人心浮气躁时,他们反将你包围起来。他们踩着乾坤风火雷,突然三人联手,突然两人夹击,令人防不胜防。他们不是人,他们是催命的鬼,他们跳着滑稽的步子,手上的兵器出手狠辣无比,有的兵器悄无声息,有的兵器带着恶汹汹地风声。”
“这阵法听起来似乎很完美,很可怕。”霍知命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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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没有丝毫机会,当年的程玉奇还是寻找到了弱点。其中的一只鬼转身的刹那,程玉奇看到了那只鬼的后脑勺上长了一个恶瘤,那个恶瘤剧烈地颤动着,令人作呕。而就是这个恶瘤,明显地让这只鬼的行动力出现了细小的破绽——他在步伐换位时,比别人稍微迟缓了一些。而这个破绽,没有敏捷的直觉和眼界的人,是无法看到的。这个小破绽,在程玉奇的眼中,无疑是整个阵法的一个不协调的音符。间不容发,程玉奇长啸一声,一声怒吼,荡开五件攻来的兵器,手指弹开一只流行锤,剑尖直指那只鬼,而身体也迅速的欺了过去。然而终究晚了一步,另一只鬼不顾性命的握住了那把剑,剑插在了他的左手上,那长有恶瘤的鬼反应也敏捷,迅速将受伤的鬼拖后一步,其他几只鬼的兵器已经从不同方向攻来,程玉奇不得不抽剑回防,不禁也为十鬼的兄弟情谊动容。
受伤的鬼并没有因为受伤而懊恼,反而更加神勇,他冷冷道:“老三,告诉你多少回,割掉你那肉瘤,否则总有一天,遇到硬项子,我们会吃亏的,你就是不舍得,今天我们可差点栽了。”
那只鬼怒道:“哪里想到这小子如此厉害,我割掉就是!”他生生地将那恶瘤用手撕了下来,一股鲜血喷溅出来,在太阳下显得格外刺眼。
众皆骇然,继而十鬼俱神勇异常。
“气势,这是可怕的气势!”程瞎子说,“生死之战决定输赢的往往是气势,而当时的我竟然被十鬼的气势所骇,顿时失去了底气。”程瞎子握紧了右拳。
程玉奇确实有些惊骇了,否则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跳出十鬼的阵。然而,十鬼可怕的气势,同仇敌忾的精神让程玉奇慌了手脚。他感觉血往头上翻涌,却是冰凉的。他的右脸开始僵硬,冷汗流了下来。这严重的影响了他的判断力,如果不是有猛兽一般的直觉,他几次都要被敌人的兵器所伤,然而现在的他感受到了强大的无形的压力,程玉奇的剑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明明可以使出十分力,他也只使出了八分。心底一瞬间冒出了几个想法:“这是怎么回事?”、“我今天要命丧于此了?”……
十鬼明显的感受到了程玉奇的变化,不禁大笑起来,这一笑反让程玉奇惊醒过来,陡然振奋精神,奋力还击。
“你见过困兽么?”程瞎子问霍知命。
霍知命摇了摇头。
程瞎子叹息一声,道:“被困在笼子里的困兽,起初为了逃生,会拼命地撞向笼子,当他发现这个笼子牢不可破时,它所有的愤怒都在这个笼子上,它不再去想着如何逃生,只想把笼子撞破。它一次一次的撞向笼子,它会选择朝一个方向撞去,直到消耗掉所有的力气,它的每一次撞击都变成盲目的了。”
程玉奇就是如此盲目了,汗水迷失了他的眼睛,无论十鬼的圈子如何变化,他的剑总是指向一个方向。他在做困兽之斗,他只想打破这个圈子!
程瞎子道:“就在这个时候,孤一鸣来了!”
孤一鸣披着黑色的风衣缓缓地走来,他的十指消瘦纤长,手里握着一柄长剑仿佛很轻。他走了过来,步伐的声音清晰可闻,仿佛踩在每个人的心里。孤一鸣咳嗽了一声,阴阳十鬼们的心里打了一个哆嗦,他们撤开圈子紧张的瞧着这位不速之客。程玉奇也好奇的看着他,大口地喘息着。
孤一鸣缓缓道:“朋友,你休息一会儿,让在下送这十鬼回阴曹地府。”他踏着步子,朝十鬼的方向走去。
程玉奇感激地松了口气,他将剑插在地上,慢慢地坐了下去,眼睛紧张地注视着孤一鸣和阴阳十鬼。
看到程玉奇罢战,阴阳十鬼放心地包围了孤一鸣。
一只鬼冷笑道:“阁下口气恁大得紧,倒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孤一鸣闷哼一声,道:“在下孤一鸣,倒是入不得足下弟兄们的眼去。”
“哈哈,无名鼠辈也来送死。你可知道我们兄弟的兵刃上只喝成名侠客的血,你这样的小子还是赶快滚开!”
孤一鸣冷笑一声,道:“只许你们杀别人,难道不许别人杀你们么?”他的眼睛里射出了两道寒光,风衣里真气鼓荡。
阴阳十鬼的脸上悠然变色,当下屏住呼吸,亮出了兵器。
与孤一鸣一交上手,阴阳十鬼感到从来没有如此恐惧——这可怕的风衣、这可怕的剑!那黑色的风衣阻挡兵器进攻的来路,令阴阳十鬼无计可施。孤一鸣的头突然藏在风衣里,当他再次在探出头来,那剑也悄无声息的从另一个方向伸了出来,斗得十鬼冷汗直冒、措手不及。他们不停地变换步伐,加紧手中进攻的节奏。然而孤一鸣的剑仿佛很慢,在空中突然一划,又变得很快。十鬼出手的兵器来不及收回,处于防守的兵器来不得进攻,骇得十鬼撤开了圈子,变作了半月形。他们从来没有感受到如此慌乱。
这是他们才发现,当他们在琢摸着对付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琢摸着对付他们!
这很公平!这是阴阳十鬼临死时说的话。他们临死的时候,互相安慰了这句话后,都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临死前还说了很多的话,比如“如果知道这是最后一战的话,不如留个体面的脸面,没想到死后还带着一张鬼脸”、“我们原本是鬼的”,再比如他们问道:“万万没有想到我们会如此快就落败,我们的阵###如此不济么?”
孤一鸣弹了一下手中的剑,长啸一声,缓缓道:“人在体力上总会有差异的,你们的阵法虽妙,可惜你们变化形式太多,反而消耗了你们过多的体力,这就看出了你们每个人的差异,所以你们的行动力因为迟缓而无法一致,只可惜对方往往因为消耗比你们大失去了判断。”阴阳十鬼和程玉奇都点了点头。
“还有一点,鬼子六换了新鞋子和新腰带,也成了破绽!一个人如果穿上一件新衣服,常常会下意识的注意衣装的干净程度,不自觉地表现出谨慎,这也使你们的阵法出现了纰漏。”
能够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也是一种幸福吧。看着十具尸体,程玉奇叹道。
十件兵器完整地躺在尸体的旁边,冰冷的发着光芒,有些萧索的味道。
4 江湖没有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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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前辈能够破得阴阳十鬼的阵法,前辈您也是功不可没。如果不是前辈消耗了阴阳十鬼的体力,孤前辈也是要费一番功夫的。”霍知命恭敬地说。
程瞎子点了点头,低下头沉思了一下,缓缓道:“后来仔细想想,我也并不是没办法破他们的阵法。在他们组成|人墙的时候,以退为进,利用脱身之战,反而可以反客为主,各个击破。”
霍知命眼前一亮,叹道:“正是,一个人运动起来,比十个人有组织的人运动起来方便得多,那时,他们的阵法随着运动的消耗,自然就会出现破绽。”
程瞎子又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当初他们以人墙与我对峙,多半是处于守势,想要试探我的功夫深浅,待知道我的底细,突然合围,我就成了逃不掉的猎物。只是我当初年轻气盛,过于托大,没有想明白这一点,反而使自己处于被动局面。”
霍知命“嗯”了一声。
程瞎子继续叹道:“其实哪一个与十鬼交手的侠客不是这样?以退为进这一招看起来有些‘逃跑’的架势,所以号称‘侠客’的人反而不耻,宁可光荣的战死,也不要活的光荣,实在可笑至极。殊不知生存的意义远远大于一个愚死的虚名。这个江湖没有公平的战争,为何还要将自己放在公平的砝码上……”
程瞎子向火盆里丢下手中最后的纸钱,豁然站起了身。火堆里的火伸着火苗忽明忽暗,霍知命的脸也忽明忽暗……
5 瞎子的变故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采取回避的。程瞎子叹道。
人生这门哲学总是如此矛盾。
那年程玉奇十三岁,他的兄长程玉平用血告诉他,有些事情是必须面对的。
贤弟,如果哥哥不在了,你就是我们程家的顶梁柱!这是程玉平最后的遗言,这句话让程玉奇负疚了很多年。这句话虽然很短,却包含了兄长的许多语言:这个家交给你了,你要保护好这个家;你嫂子要靠你养了,你要伺候爹到终老了;你是这个家的男人,你要背负起责任……
于是,程玉平了无挂碍地提着剑出了他们程家的房门,面对着凶悍的马匪。
程玉奇的眼睛被嫂嫂护住,他什么也看不到。他只听到一个人冷冷地道:“程玉平,算你小子有种,今天若你逃了,我不但会杀了你得全家,还会烧了整个村庄,让你们鸡犬不留!”
马蹄儿声响,踩得人心很乱,很怕。人的惨叫声,马的哀鸣声,嫂嫂的手出了汗。程父在一旁闭着眼睛,哆嗦着嘴拼命地念叨着:“苍天保佑,苍天保佑……”
人生的嘈杂一瞬间归于了平静,程玉奇感到嫂子的手冰冷,仿佛僵住了一般。他只听到一声呼啸,所有地马蹄声渐远,他大喊一声:“哥!”迅速地冲出了房门。嫂子和父亲没有动,摊倒在地上。
程玉奇只看到了大滩的鲜血,没有看到一具尸体,只有一条长长的血迹延伸到了很远。他下意识地沿着血迹奔跑,大声地哭喊着:“哥哥,你回来呀!”在血迹地尽头,他扑通地跪了下去,嘶哑地哀号着。这哭声撕心裂肺,让乡邻的窗户关闭地更紧。
程玉奇,十三岁,他曾经那么无忧无虑,他曾经骑在哥哥地背上感觉如此温暖厚实,他还是个天真的孩子,然而在他转身回去,看到无助的父亲和嫂嫂时,他感觉自己是个男人了,拥有了无可推卸的责任和力量。他发现自己一瞬间长大了。他将心底的仇恨埋在心底,默默地说了句:“嫂嫂,扶爹爹到床上去吧……”
嫂嫂麻木地顺从地将老人扶到床上。程玉奇转身走出了房门。
他顺着密集地马蹄走出了很远很远,他终于在一片荒山寻到了兄长的尸体。他踉跄地背着他,嘴里喊着:“哥哥,我们回家了!”他拖拽着,大声地哭喊着,拼命地咬着牙,终于将兄长的尸体扛了回去。
嫂子和父亲看到尸体的刹那,都号啕大哭起来。父亲大哭着跪在门前,大喊着:“苍天哪,为何这样对待吾儿!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一下子吐了口血,昏厥过去。嫂嫂也扶在其夫君冰冷的尸体上,晕了过去。
老父病了,卧床不起。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