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邪紧盯着她纯净的眼眸,突生恶意捉弄,“是你病了,我这是在为你制药呢。”
“无邪!”万没料到她会如此说话,翟向善喝她。
段云错奇怪地看了一眼脸色不好的翟向善,又瞧云无邪,“我病了吗?”
云无邪不理翟向善,动了动嘴角,古怪地一笑,“你当然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喏,你看,这些药草,都是我为你准备的,只要再加入一味药引,你吃了之后,恢复正常,便会发现——”
“无邪!”
话没说完,手腕忽地一紧,受痛之下,云无邪不由得松开五指。药碾坠地,棕绿的药汁一点点溢出,沾染了云无邪的裙角。
云无邪低头看脚边的药汁,目光又转向擒住自己手腕的翟向善,“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当然错了!”翟向善刚开口,又压低了声音,“你要报复的,不是阎王吗?何苦又将他人也拉下水?”“笑话了。”云无邪甩开他的手,瞥一眼旁边的段云错,也以只有翟向善能听到的音量耳语,“没有她做棋子,我怎么对抗阎王?”
听她居然说出这么冷酷无情的话来,翟向善觉得手心发凉,“别太过分!”
“翟向善!”云无邪并不买他的账,“别忘了你说过,不会插手此事!”
两人就如此对峙,互不相让。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病着的。”
药碾在轻轻地响,突如其来的话令两个人一愣,转眼看去,捡段云错俯身拾起了药碾,重新递过来。
“喏,收好了。”她将药碾塞到云无邪的手中,笑得心无城府,“若是摔坏,倒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夫人——”翟向善看她,又看了看怔愣中的云无邪。
段云错却好似已知道他要说什么,冲他摆摆手,拉过云无邪的手,咬了咬唇,终于开口:“从哥哥第一次带我出岛,外面的人看我时的表情,尽管掩饰得很好,我大抵也晓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只是不清楚,哪里不同而已。”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摸自己的发,转过身去,抬眼望天,“只不过,哥哥对我很好,日子过得很快乐,所以呀,我也懒得去想这些。”话说到此,她有些犹豫地回头望云无邪,“无邪,你的药,真能治好我的病吗?”
面容明明是四十上下的妇人,表情却偏偏如孩童般的天真,根本是截然相反之物,放在她身上,却又那么自然,倒叫人真的一时产生错觉了。
云无邪盯着她,抿唇,并不回答。
见她不回答,段云错有些失望,不过即又拍起手来,口气愉悦:“若是我的病真好了,哥哥一定很开心。到时候,我便随他出岛游游玩,一定很逍遥的。”
她越说越兴奋,到后来,竟开始追问起翟向善来:“翟左使,你说是吧?”
翟向善的嘴唇动了动,挤出一个字眼:“是。”
段云错满意地点点头,拾裙站起来,又面向云无邪,很认真地请求:“无邪,那就拜托你了哦。一定要把药制好了给我吃。”
云无邪忍不住开口:“难道你不问后果吗?即便——最后的结局是两败俱伤?”
段云错的表情有些困惑,似乎并不明白“两败俱伤”的含义。
云无邪挫败,换了能令她听懂的方式,“我是说,如果只剩下你孤单一人呢?”
“不会的。”出乎意料之外,段云错笑了,一时叫云无邪看呆了。那种柔媚的娇笑应是属于幸福女人的真情流露,断不像一名痴儿能做出的感受,“哥哥曾对我说过,无论错儿身在何时何地,他都会关心挂念,他永远都会疼惜错儿。只要有他在,错儿便永远都不会感觉孤单寂寞,哪怕——”说到这里,她蹙眉,似费力在回想些什么,“哪怕有一日他先我而去,他的魂,都会在错儿身边守护的。”她的脸,悄然泛起红晕,眼睛灼亮,“这是哥哥的誓言,我坚信,他不会失言,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周围静悄悄的,段云错瞅瞅沉默不语的大家,突然跺脚叫出来:“哎,哥哥说这些话是不能对其他人说的啦,怎么办,怎么办……”
第35节:第八章 心机(3)
看着苍蝇一般原地乱转的段云错,翟向善轻咳一声,上前一步,“夫人放心,今日的话,我们都没听见。”
段云错停下脚步,表情如释重负,却仍怀疑地盯着翟向善追问:“真的吗?你们真的都没听见?”
“真的,夫人大可放心。”翟向善再三保证。
段云错这才抚了抚心口,长舒一口气。待平静后,忽觉一群人站在这里怪招摇的,万一被哥哥发现——
于是乎,她找了个拙劣的借口:“我饿了,先回去了。”
翟向善好心地不去戳破她。
“哦,对了。”已跨出房门好几步的段云错突然转过身来,目光停在尚在走神的云无邪身上,带着几分好奇又是几分疑惑的口气,“无邪,你有值得牵挂的人吗?”
云无邪蓦然回神,抬眼望着段云错走去的方向,却只来得及看见她的背影以及她青丝上点缀的那支玉簪。
值得牵挂吗?
她偷偷地从旁瞅去,不期然,对上了一双眼眸,就这么撞上,尴尬不已,于是匆匆别开了去。
所谓牵挂,是随时铭记于心,恰如段云错所言,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关心挂念。正是心知有那么一个人,会信守承诺永远保护自己,所以,才不会感到孤单绝望。
竟是自己从未悟透的道理,如今,却被段云错一语道破。
“无邪?”见她发愣,翟向善唤她,“你——”
“别、别说!”她打断他,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出门外,自己这才转身,依着门扇缓缓滑坐在地,如离水的鱼儿般大口大口地喘气。
抬起手,发现自己的十指在不断地颤抖,那心底曾有的毅然决然,居然开始动摇起来,犹豫不定。
不该是这样呵——云无邪拼命摇头。段云错,她不过是一名痴儿而已,她根本不懂的,只不过人云亦云,她便附和了而已。
如此努力地说服自己,可不多时,云无邪的头,无力地垂落在屈起的膝头。
可就是这样一名痴儿,却比她这个正常人更心如明镜,倒显得自己,更像一个傻子。
黑岩,断崖,流水,在海岛难得见到的刚硬之景。
一头黑熊从树丛中钻出,摇晃着庞大的身子,甩去肩头的碎屑,正要上前,眼神却突然惊恐起来,转身掉头匆忙跑开。
“这禽兽待久了,竟也跟人相去无多。”
立在断崖前的阎王望那头黑熊仓皇逃离的背影,转过身来,似不经意地询问身后之人:“向善,你说呢?”
崖前的瀑布急涌而下,发出哗啦啦的落水声响。翟向善低首回应:“那也要看是什么人了。”
阎王睨他一眼,不知为何,突然转移了话题:“那丫头——怎么样了?”
翟向善当然知晓他口中所问“丫头”是何许人也,不过,简单的一句话,暗藏玄机,他着实摸不准阎王要他如何回答,于是,想了想,慎言道:“一切尚好。”
阎王的目光转向别处,漫不经心地开口:“那药方呢?她还没有开始配药吗?”
翟向善心下一惊,抬起头来,见阎王并没有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稳了稳心神,回道:“属下,不清楚……”
“不清楚?”阎王突然笑起来,却并不看他,“向善,你今日不才去看过她吗?她那决心,倒不是普通的坚决呢。”
翟向善觉得有冷汗从自己额头不断渗出来,“阎王——”
阎王摆手,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心中有疑问,关于云无邪,我将如何处置她,你必相当在意。”
翟向善不语,权当默认。
“你也一定很好奇,我为何明知她想利用错儿来对付我,却听任她为之,不闻不问,对不对?”
翟向善不由得握紧了双拳,“阎王这样做,必定有自己的道理。”
“我当然有自己的道理。”阎王忽然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目光收回来,又重新落在翟向善身上,“你认为,一个女人,可以让你在意多久?”
翟向善微有惊异,没料到至高无上的阎王问出口的,竟是如此一个算得上是“温情”的话题,连平日间犀利的眼神,也瞬间缓和下来,就连他,也莫名地被这情绪感染,在不知不觉中,想起了云无邪。
可以在意多久呢?不知道,不过,将来,也许知道。
“你认为,我对错儿如何?”
那厢,阎王还在问他。他收敛心神,恭敬回答:“阎王对夫人,宠溺有加。身为无间盟的头领,能对一名女子倾其一生爱护,想必,夫人定是令全天下女子皆艳羡的对象了。”
是真心话,绝非敷衍。这些年来,若非亲眼目睹,他也实难相信令外人闻风丧胆的鬼罗刹,竟会钟情一名并非人间绝色的女子那么久,更何况,那女子还是一名——
“可我觉得还不够。”
翟向善的思绪,被二度打断,不过,更奇怪的,是阎王的表情——说不上来是什么,只是隐约觉得有些伤感。
第36节:第八章 心机(4)
“不够?”他不明白这话中之意,“可是夫人她,不是一直过得很快乐吗?”
“那是你还没看透。”阎王的嘴角扬起来,明明是在笑,却看不出有任何笑意,“快乐,并不一定代表幸福。”
翟向善觉得自己愈加不懂,甚至是糊涂起来,正不知是否该继续追问下去,又听阎王开口了——
“因为,她还不是一个完整的自己。她也有权知晓一切事由的来龙去脉。”
云无邪盯着面前的院门,犹豫了好一会儿,终是叩了门环。
院门被拉开一小半,露出一名侍女的脸。
云无邪镇定心神,勉强露出一抹微笑,“我想见夫人。”
侍女打量了她片刻,又轻轻掩上了门。
云无邪收敛了笑容,身子一软,靠在门上,长长吁了一口气。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不过是见段云错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居然使了十二分的勇气,才把话说出来,真是丢人。
门缓缓地又开了,她连忙站直了身子。
这一次,门开了一大半。那名侍女站在门边,客气地对她开口:“云姑娘,夫人有请。”
“劳烦了。”云无邪同样客气地道,跟在她身后穿堂过廊,来到那夜所见的后院,正对处,恰是段云错的寝房。
她正要向前走,却被那名侍女唤住:“云姑娘,这边请。”
云无邪停下脚步,见一旁的侍女奇怪地看她,不免有些尴尬,忙转身跟了去,暗自责备自己太过大意。
也是,凭什么先入为主地认为段云错一定会待在房内?
跟在侍女身后走过院子左侧的竹门,讶然发现里面居然别有洞天,四周尽是竹叶的清香。在走过一段彩石小道后,眼前豁然开朗。
突如其来的耀眼光线令云无邪不由得抬手遮眼。待眼睛慢慢适应了周遭的光亮,她定睛一看,一时间,竟恍惚起来。
五颜六色的砾石被人按一定顺序铺撒在地面,那设计之人,必是费了不少心思,才做到将整个空间流光异彩,又不会显得杂乱无序。那斑斓的彩石汇聚在一起,在晴空照耀下,石身的色彩纷纷交杂,反射之下,是彩色的光芒在空中熠熠生辉,令人叹为观止。
“无邪,你来呀。”
银铃般的笑声悦耳动听,身处那异彩中的人儿如梦如幻,正在对她招手示意。
这等美景,她看痴起来,情不自禁地缓缓上前了去。
直到发现自己已走入了那光晕当中,云无邪抬手看自己周身,无数流光飞舞变幻,令人觉得是身处梦中,一点都不真实。
“漂亮吧?”段云错拉过发怔的云无邪,一道坐下,随手递给她一把东西,语调带着莫名的兴奋,“来,试试,很好玩的呢。”
云无邪下意识地松开五指,但见手中的东西从指缝中溢流下去。金灿灿的颜色,是沙,落在那彩石上,却并不汇聚,而是如蛇行蜿蜒沿着石缝一路向前行去,宛如有生命力一般。直到拐了一个弯,重新回到段云错面前,迎着她的手,蜷缩在她掌心。
她定定地望着那堆闪耀着如黄金光芒的诡异沙子,心中震撼无比。
是金沙!传闻中鬼教用以侵蚀人血肉的金沙!
他竟连这骇人之物也夺来作段云错的玩物了?
“哥哥新近送我的。”段云错哪知云无邪心思,献宝般地再捧到她面前,“要不要再玩一次?”
“不——用了。”云无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想来脸色必定不太好看。
段云错倒也不多加勉强,放了金沙自己游走,转身与她聊起天来:“无邪,难得你来,平日除了哥哥,很少有人来找我玩呢。”
“是吗?”如此看来,那阎王,的确将段云错视若珍宝,保护得紧。
思索间,段云错已拉住她的衣袖,“来,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等一下!”云无邪拉住她的手,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