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龙还是摇了摇头:“生命起灭的本质如何,与我们是不是要以珍惜的态度来面对生命,我觉得并不能摆在一起,这是两个不同的题目。‘看得开’和‘很珍惜’,应该是可以并存的。”
慈玉不同意地道:“如果不是心理上或是感情上极牵挂着亲人朋友甚至陌生人,又怎么会‘很珍惜’亲人朋友呢?”
飞龙抬头往上看,又指着树上一朵初开的乳黄色小花说道:“这朵花非常的可爱美丽,二十六个时辰后它就会谢了。你看了觉得非常珍惜,甚至为了它的凋谢而感伤,但是花朵并不会因为你珍不珍惜,或感不感伤,而有任何的改变。说得更坦白一点、就算我们没有站在这里,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见过这花,它也不会因为这样而少了一分可爱,减损一分美丽。同样的,也不会因为我们站在这里看着它,它就真的‘比较’美丽……如果我没有将这死人摄来,你没有看到她的模样,你心中的那种惋惜感伤就不会发生……是不是?”
慈玉皱了皱眉头道:“可能吧……”
“不是可能,而是必定……”飞龙淡淡地说道:“据我从旁观察,这只代表了一件事实……”
“甚么事实?”慈玉问道。
“感伤与惋惜,或是甚么生命可贵的这种感觉,是因为你而产生,并不是因为外在的花朵凋谢或是生命陨灭所造成的……”飞龙静静地说道:“也就是说,生命对我而言,并没有甚么可贵不可贵的,它的生灭只是自然的一部份……”
慈玉听得愣了愣,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矛盾之处,让她连弯弯的秀眉都紧蹙了起来。
飞龙这样的说法,根本就已经直接挑战了慈玉一向的认知与观念。
她觉得飞龙说得实在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却是和她最直接的感受相违背。
这里面是甚么地方有问题?
慈玉有点矛盾地说道:“如果照你这么说,生命并无想像中的可贵,甚至非常平凡,那么我们为甚么又会这般地牵挂着自己的亲人?”
飞龙摇了摇头:“依我看来,会有这种感觉的人,实在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罢了……”
“为了自己的私心?”慈玉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心中认知的冲突出现了如许的震动。
飞龙很平静地点了点头:“那当然了,以眼前这个死人来说,你瞧着了,为她感伤惋惜,但若我没有将她摄来,你根本就没看到她,那么又怎么会感伤惋惜?所以这心里面的感觉和这个死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因此不是纯粹由你自己的感觉所激发出来的,又是甚么呢?”
慈玉又愣了愣,还没回答,飞龙又接着说道:“我们再换个说法,如果我将这人的死亡状态作出修补,然后重新启动这个女人的生命,使她又活过来了,那么你还会为她而感伤惋惜吗?”
慈玉只好摇了摇头:“如果真是这样,我为她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感伤?”
飞龙点了点头:“是呀!可是如果她离开我们之后,马上又遇上了意外而死亡,而这时你还以为她活得好好的,依旧为了能够救回她一命而高兴时,岂不是她都死了,而你反而还高兴了吗?”
慈玉被飞龙越说越有些迷糊了:“你的意思是说……”
飞龙定定地,沉静地,甚至有些淡漠地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心中的那种爱惜生命的感叹,根源也只不过是为了想让自己心里能够舒服一点,但又不可得的时候,一种私心的感觉而已;和这人真正是怎么回事,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
慈玉听着飞龙冷静得近乎无情的声音,弄得心头宛如坠入迷雾之中……
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自飞龙这样的角度,一些最令人珍惜的情操与感受,其实竟都只是一种私心的满足……
这种观点尽管言之成理,但却又充满了怎样冷酷的淡漠……
慈玉想着想着,好像心中就这样陷进了混乱的迷惘之中,不由得有些痴了。
她的眼光落到了眼前那雪发白肤的女郎身上,冰冷的身躯代表了生命的远去,慈玉是那么样清楚地感受到她为这位女郎艳华的灿亮生命,即将腐化崩碎,充满了如此浓厚的感叹……
只是,在眼前这个冷淡的飞龙眼中看来,慈玉这样的感受,又是怎么样地纯粹是一种个人的私欲……
难道要像这个铁石心肠般的飞龙这样,才算是符合自然的根源精神吗?
“在你的想法里,也许每一个人都能永不死亡,才算是符合你最大的愿望……”飞龙又冷静地说道:“但是你知道如果真的是这样,结果会怎么样呢?”
慈玉想得头部有点痛了:“会怎么样?”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整个人类最后会因为支持人类生存的环境完全枯竭,最后导致所有人类全部死亡……”飞龙语气中有一种非人的淡漠:“……这是你希望的吗?”
“当然不是……”慈玉叹了口气,好像浑身都没力地说道。
飞龙说到这里,点了点头道:“所以该死的就让她死吧……这本来就没有甚么……如果日后人类真的每个人都永生不死,必定就是人类完全灭亡的危机开始启动之时……”
慈玉听到这里,只是叹了口气道:“也许你说得对,这种事真的很难有甚么绝对的道理……你又为甚么要跟我说这些?”
飞龙轻轻地微笑说道:“本来是没有必要说这些的,只不过我看你对我的态度好像很不以为然,所以才会想要了解一下你的想法而已……”
慈玉心中的那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又出现了,一向柔顺的她,竟在心中产生一种在这个冷漠的飞龙脑袋上狠狠地敲上一记,瞧他是不是还能这么冷淡地看待的念头。
当她也醒觉自己心中有这种恨极的反应时,连她自己也不由得有些惊讶了起来。
愣愣地想了一会儿,慈玉只好皱着姣好的秀眉,又叹了口气道:“其实说这些又有甚么用?这位女修总是去了,我除了为她感到悼念外,也没有办法让她复生……从你的观点,我不能说你完全无动于衷是不对的,但我心中的感叹与惋惜,也没有因为我无能驳倒你的话而稍有减少……”
孰知慈玉的话一说完,飞龙的脸上就又露出了那种好像专门和慈玉唱反调的淡然:“谁说她不能复生的?”
慈玉听得心中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薄怒:“你这人怎地说了半天,又绕了回来?人既已死,又岂能复生?这不是你一直在说的吗?”
飞龙摇了摇头道:“那你听错了,我的意思是‘人既已死,何必复生?’可不是‘人既已死,不能复生!’这里面的意思可差远了……”
慈玉也不晓得这个飞龙倒底在搞甚么鬼,只觉得被他一串道理说得糊里糊涂的,连最基本的认知都产生了疑问。
她并不知道这个传说中非常低智的“飞龙联主”,是从哪里感受到这些体验,但是显然和慈玉以前所接触并且接受的认知截然不同。
虽然现在他的话听起来好像真的有些歪理,但是慈玉却是如此清楚地确定她的心中想就这么淡然放开,是她绝对做不到的。
这种感觉,就有点像是有个非常会说话的人,巧妙地论证了眼前的馒头是甜的,但是你真的咬下一口之后,才发觉照理说是甜的馒头,你的感觉中明明就是咸的那般。
也因为慈玉心中这种别扭至极的感受,让她不由得就有点生气地说道:“你说这些有甚么差别?何必复生最后还不是不能复生?难道你还能让这位女修死而复生吗?”
不料飞龙竟很轻松地耸了耸肩:“那当然啦!不然我和你说这么多干甚么?只是我认为这个死人没甚么太重要的动机让她复生,而你却又好像觉得她应该复生,我想了解你的想法,所以才和你说这么多……”
慈玉听得将信将疑,也不晓得这个飞龙所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他的话如果以一般的常理来判断,当然应该是无稽之谈。
但是面对着一些想法极之悖异一般人情的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慈玉直觉地就发现这个飞龙虽然是神秘怪异得有违常理,但是显然他的话中含意,并不是只有胡说八道这么简单而已……
“你的意思是说……”慈玉虽然还是将信将疑,但尽量在表面上保持着严肃:“你的意思是说,你,飞龙联主,能够让人死而复生?”
飞龙直视着慈玉,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道:“我,飞龙联主,可没这么说。”
慈玉听得差点摔到,明明方才还在和她激辩着,竟然现在马上就又改口,于是她在愣了一愣之后,终于没好气地说道:“你到底是在做甚么?不管你是怎么样的想法,我终归是爱惜生命的,也还是会尽力去延续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所以我不喜欢开这种玩笑……如果你再这样,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慈玉说完,就双手叉腰,作出一种她真的准备要生气的模样。
她的秉性特异地慈和,自她有记忆以来,从来也没有怎么样特别生气发怒过。
只不过这一次和飞龙无意中所引起的对谈,让她一向都觉得再正常不过的根源认知产生了很大的震撼,感觉上实在是别扭至极,因此才会特别地作出这种“她真的要生气了”的表示。
然而等她自己的双手这一叉起腰来,随即又想到这个“飞龙联主”当然是不可能让人复生的,自己之前竟然在直觉的错估下这么追问,反倒有点莫名其妙了……
想到这里,慈玉嘟着嘴在袖里插起的双手,也不由得就软放了下来。
不料飞龙静静的眼神还是这么样淡淡地望着慈玉,只是轻轻地说道:“我是说我可以让‘她’复活,可不是能‘让人死而复生’,如果我对文字符号的认知没有错的话,这两种意思可是不大一样的……”
慈玉现在已经将自己那种直觉就感到飞龙这个怪人,很有可能有些不可思议力量的想法,认为是自己的一种错觉,因此倒也不再因为飞龙这样的话而使得心中的情绪再起波涛,所以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这人真是的……这里面难道还有甚么差别?”
飞龙点了点头:“这里面当然还是有差别的……人之初死,在某个时间内,元神根识还没有散归,只要尸身还在,就能够补伤修缺,然后再以体性为基,重新启动生机关窍……这并没有甚么困难。可是当人死过一定的时间,不但尸身很难维持初死状态,连元神根识已经散逸在虚无的空间之中,那么除非藉助某些特别对虚散空间有特殊功能的东西之外,连我也没办法下手……所以这两者还是有非常巨大差别的。”
慈玉见飞龙说得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不由得就又有些怔怔地说道:“你说得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飞龙耸了耸肩,用手遥遥指了指躺在他们两人面前,那位雪发白肤的女修遗体:“谁说没有这么回事?我之前也只不过是告诉你,我可以让眼前的这个死人复生,但是我并不能让所有的死人都复生,因为这里面还是有些讲究和限制的,如此而已,并没有甚么其他的意思……”
慈玉这次可没敢马上就太相信飞龙的话,只是谨慎而又小心地问道:“你是说,以现在的情形来看,你有把握让她复生吗?”
慈玉为了能真正确定,还以素手定定地指着地上的那位女修。
飞龙肯定地点了点头:“这位女修周身经脉断了四十二处,五脏有四脏已碎,肝脏火脉堵塞已积死,虽然全身染泥,但是喉肺干枯,六腑也是全裂,显然是被一种极大的真元力量,在一击之下,根本还没来得及坠入泥地,就已经气绝毕命。”
慈玉曾经仔细地检查过这位女修的遗体,当然非常清楚地知道她体内现在的情形,因此她一听就明白飞龙所说的一点也没错。
只是让她惊讶的是,飞龙从头到尾,就是站在那里几乎是连弯腰下来仔细瞧瞧都不曾,居然这样一眼就看出了这位女修的死因,不由得让慈玉怎么想也想不通他是用甚么方法得知的。
“虽然她的命机已断,但是周身尚软,连关寸都还没僵硬,距离她死亡的时间并没有很久,所以元神魂识还未开始散逸,只要将她周身损伤破碎之处重新修补之后,再启动她的生机关窍,复生再活并没有甚么太大的困难……”飞龙还是好整以暇地说道。
慈玉听到这里,一下子也忘了飞龙说的这种闻所未闻的话到底可信不可信,就忍不住立刻接口说道:“既然是这样,那你快点将她复生吧……”
飞龙的眼神之中,虽然清澈无比,但是显然并没有甚么热烈的感应。
连一点都没有。
“这不就是我和你谈了这么多的关键吗?”飞龙只是淡淡地说道:“人既己死,何必复生?我一直想了解你要让这个女人复生的原因……可是我一直到现在还是感觉不到有甚么必要。”
慈玉这时才明白眼前这个“飞龙联主”,和她说了半天,原来并不只是和她辩说生命到底可不可贵,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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