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世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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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世和光-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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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个幽灵似地在牌楼口飘来飘去。这处十字路口好像突然间成了一块很大的磁场,我则是一块小小的铁片,怎么也冲不出去。它的磁性就像一股绵绵不绝的力量吸吮着我魂魄里的血液。我想我在这呆的时间越长,那我反抗磁力的能量就将越弱。如果我冲不出去,我的末日恐怕就到了。再是精神上的家园,但它若无法提供我身体所需要的营养,也是枉然。这是我的当务之急啊,我必须尽快知道,选择一种怎样的生存方式。
单从事物的好坏而言,自然不用多说,走是上策。可人世间的事就有这么奇妙,一旦将其它的因素加进去,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我向东边看去,岳麓山软蹋蹋地横躺在我眼前,山头依然烟霭沉沉,发出蓝蓝的幽光,仿佛一座巨大的被掀去了屋顶的宫殿,里面香烟袅袅,把它死寂的灵魂烧得哧哧作响。我似乎从中听到了一种悲凉的召唤,愈来愈悠深高扬,又森然凄切,仿佛很快就将把我化做一抹云烟,用它的紫气裹挟而去。我不觉心动,似乎灵魂的钟摆已经开始向山头倾斜了。
我便这样静静地跟岳麓山对视着,我们再一次进行心灵的交流,一起回忆从前的患难岁月和美好时光。虽然前者的印象远远多于后者,但后者的温馨却将前者的苦涩覆盖了。但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我怕我会受到后者不恰当的诱惑而忽略了前者的害处。在我过去的经验中,我是经常犯这类错误的,总是在两种不同的情况之间想当然地觉得那个有利于我的情况是必然选择。其实青春的魂灵躁乱飞扬,无法捉摸,如果要妥善解决它跟现实的矛盾,单靠它们之间的较量几乎不可能,必须借助于时间,而在等待时间的过程中,受到最大伤害的肯定是灵魂。
可我是一个已经痛苦到极点的人,如果还不相信温馨,那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也许死了更好。所以我依然跟山对视着,希望能读出它藏在这副憔悴神情中的善意。可它今天显然被异样的红日烧坏了,呆板得好像根本不认识我。我的热辣辣的心就突然一下冷得发颤,好像从火炉边给突然扔到了冰窟窿里。这种奇怪的恶劣感觉其实还不算什么,最令我感到可怕的是不知道谁把我扔进了冰窟窿。晓得敌人是谁才好防御,我防谁呢?防岳麓山吗?可我似乎又清晰地觉得这个扔我的家伙其实就是我自己,没有比忽略了对自己的防御的害处更可恐怖的事情了。
我怕的是走火入魔。倘若我再一次选错了人生方向,白白消耗的将不仅是几年的美好时光,而是全部的未来。入魔的客观条件是具备的,那就是漫天金光;至于主观条件,幸喜还好,我感觉自己虽然也被这无边的火焰烤得焦头烂额,但外脆内酥,心里还是一片明镜,既能对镜自审,省察情绪,亦能反映真实的外部景观。这种自信似乎还盖过了客观条件,我觉得自己现在并未丧失跟漫天金光对抗的能力,甚至仍可以去被它焚烧过的山头呼吸到从前的绿色气息并帮助岳麓山振作起来。山的振作也许就是我的最善选择。
我想清楚了,思想冲破了阳光的禁锢,变得格外活跃。不过这时我并没有真正对走与留有什么敏锐的感觉,我只是觉得我现在的身体似乎比较适合去跟山磨蹭磨蹭。可我刚刚迈步,竟又打了个冷颤,如果说刚才的发颤只相当于掉进了冰窟窿,那现在的程度则相当于掉进了冰河。我在冰河上砸出了一个口子,人一沉到水底,河面就又迅速地冰封了,也就是说我在里面再也出不来了。噢,天啊,这是什么感觉啊,如此恐怖,如此猛烈,如此不可思议。
岳麓山仍疲软地吐着它的紫烟,看不出它的态度发生了变化。阳光也是原样,锋刃还是那样细细地切割着万物,没有想立刻加大力量将整个世界大卸八块的迹象。西边的大路上亦是一片凝固的死寂,我感觉在它的路面现在连一只蚂蚁都会找不到。人类都被这个恶毒的红日逼成了一具具的僵尸,何况万千细小的生灵,我估计它们可能已经被压在坚硬的路面下开始腐烂了。这个奇怪的联想似乎阻隔了我扩散型思绪的延续,突然定格于僵尸的概念中。于是在这透彻肺腑的寒冷里我竟感受到了一点点热量。当然,这不是激动所致,实际还是恐怖给予的,只不过是另一个层面上的恐怖而已。原来在西边大路尽头的山洼里,我看到了一尊惨白的塑像,它似乎非常威武雄壮,我却觉得它更像僵尸。有人可能会斥责我对那个君王不尊重,认为他死后是绝对要升天的,怎么可能做僵尸。但我不这么认为,尤其现在,做为暴君的形象被雕塑得如此逼真,即使死后都透出一种不把天下芸芸众生当回事的桀骜之气,除了僵尸,能是什么呢?我不大相信真正懂得怜悯的仙道高神会有这么一副可憎的表情。雕像使我极端痛恨的另一个原因是它屹立于山洼,却仿佛把整座山峦顶托起来了似的,死了都不肯放下其暴君的威严,死了都想继续残害生灵,就更证明他是个僵尸了。这是我多年来的一个印象,其实我很不喜欢这样,这种痛恨并不能带给我什么好处,更不能解决我现实的问题。我一直很想冲破因痛恨而导致的心理怪圈,始终不得良策,没想到却在这样一个怪异的日子里,竟无意间彻底摆脱了这种毫无意义的情绪的羁绊。做法其实非常简单,我为什么要去那样感受呢,倒过来不是也可以吗,我完全应该这样看待它,即它是被岳麓山镇压在了山洼里,永远不能动弹了。任凭他生前如何祸乱国家,现在只需要一座山就能使他成为千万年的僵尸。
温柔的岳麓山使我犹豫而且恐惧了。它跟暴君的关系令我裹足不前。有关暴君的想法引发了我的最深的忧虑。我出来的最终目的就是想反抗家庭的那个暴君,如果这种反抗是以接近另一种意义上的暴君的方式来完成的,其效果肯定适得其反,即使我在以那僵尸为代表的景象中产生了理性的决定,恐怕也会给僵尸所呈现的文化气息污染得面目全非,结下非理性的果实。这绝非牵强附会,因为家庭的暴君正是那个暴君思想的一种延伸,两者在精神层面上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我怀着对暴君的仇恨,奋然调转头来,向东边而去。这个时候关于走与留的矛盾并没有解决,在这短暂的一刻里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存在这个矛盾,我只是觉得我必须往东,因为这个方向能使我远离暴君。那尊雕像以及相关连的事情实在太可怕了,它们的一丝儿味道甚至都可以叫我颤抖。
惆怅秋光向东行,依旧叹岳麓,不肯赐柔情。回首处,山洼乌鸦悲鸣,恨心仍难平。此路年来数断肠,岂料又将心抛与,黄尘地,枫叶林,求签问道风不定。纵有金缕枫相送,却是枯木风景,更对出萧萧颂吟,兼有凤凰落英。裂土烁石,残烟碧,红霞熔紫云。荷塘幽静,墨色凝日影,独那里一片清凉,消了三分愁心。滚滚潇湘水,排浪淘尽,多少英俊。
我吟咏着这首诗走上了高高的江岸,心里好不悲凉。湘水悠悠,送走了无数仁人志士,雨雪风霜,我明知它是要淘尽风流人物的,这会却硬是生生地将自己又送了上来,似乎是要它再淘一个尚未成名的英雄,何其愚也。我不禁又有了回头之意。可惜晚了,牌楼口已经远去,岳麓山好像也退避三舍了似的,这一脚踏上江岸,是再说不得山高水低的话了,亦品不得日长月短的味了,只此一道,汝就细细地琢磨吧!
万里桔色桔子洲,桃花岸口一江秋。
野渡无人沙丘白,何处水声荡轻舟。
天马山上烟幛起,俨然炊柱画天钩。
车轮远近残声碎,碾破黄尘罩楚都。
艳压古城壮天色,一岛中分两江流。
对岸石林如斧劈,刀刀削出万丈楼。
倦鸟归巢唱晚歌,莫使冰炭置心头。
浪花淘处青魂惊,俯拾沙滩粒粒愁。
我觉得脱胎换骨了似的,一种新生命的快感传遍全身。但我又知道这种短暂的快感只是一种希望,而且十分稀薄,能否将它久长地保持下去,还得看此后我跟湘江的交流进行得怎么样。一只飞鸟矫健的身影,一缕出岫的炊烟,一声山林里的怪叫,一件突然发生的事情,都可以在最后关头对结果产生决定性影响。在我失败的人生中,这种经验数不胜数。所以我仍然还是非常迷茫,所谓新生命的快感实际没有任何意义,丝毫不能为我答疑解惑,以至过了一会竟觉得其实它带给我的更有可能是负面的东西,因为它跟我的真实状况完全相反,那也就是说很有可能给予我某种错误的诱导,使我迷失方向。
真的从没有经历过令人如此不堪的江天浩日!
我伫立江堤,凝视眼前的江水。南方的潇湘踏五百里清流蜿蜒至此,穿城而过,就仿佛漓江的哪位仙女向这边抛过来一条洁白的长袖,拂过都市的躯体,再继续轻轻地向北方飘去。我不知道,千百年来我们楚地的英俊后生里有谁接住过广西美女的这拢长袖,并理解吸吮了其中的真味,亦回赠了无尽的柔情与爱意。楚人刚毅蛮横的性格里是少了一些私情方面的风流细胞的,所以我一直非常怀疑,偶尔还略感不安。因此我们全部的骄傲似乎也就只能来自于其它方面了。首先是文化领域,我觉得这条江更像一条适合于书写的白练。前人的记述和描写都已随波逐流了,余下的空白,又该有人来铺陈、填补了。这个强烈的信念使我只觉胸腔一热,这跟外部金光的刺激没有任何关系,全是内部自然的生发,其猛烈的程度倒是跟外部的刺激有些相似。我只觉血液推动着历史的浪涛在我体内滚滚奔涌,如千军万马的奔腾,日夜直取洞庭湖,北面的那片宽广的水域是楚天湘地精魂的最博大的汇聚之处。我只觉身体好像马达一样地发动了,想飞身将江岸上那根直入云霄、象征着这处渡口无限繁荣的历史并见证了渡口全部兴衰的悬旗招展的长杆拔出来,去白练也似的江上写出我的忧伤和苦痛。然而想了半天,我终是力气衰竭,呼吸不畅,无奈地一声轻叹,灭了这份雄心。一种深刻的疼痛便立刻再次袭击了我脆弱的心灵。我差点没死过去。或许这又是那漫天金光的造化,显然它今天的意图是折磨我,而不是消灭我,或者说消灭的是我的精神而不是肉体。所以任何情况下我都是能剩口气的。如果我还可以有什么精神底线的话,那恐怕就是这么一点点了。实际就算我能拿起这么一支笔,江水也未必欢迎我的创作,看它那乜斜着我的懒散的样子,将全部的秋波推向北方,连半点浪花都不分与我,显然不相信我有写千古情愁、唱万代悲歌的才气,更不相信我能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我很想向它表白一番,可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我知道我的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我从来就没证明过自己,尽管我经常来拜访江水,这份对它的热爱之心也许是传递到了,可爱心有什么用呢,尤其在这漫天金光之下,爱已不是主调,充其量只能算一抹秋风,稍稍吹湿一下它逐渐枯竭的躯体,却不能多给予它一滴水珠。我其实是连自己都不相信了,还能指望别的什么东西吗?
江水缓慢地流了过来,似乎跟往日一样安详,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它并没有摆脱这个疯狂秋日里的命运,只因它是世间最善于掩饰的东西,将极端的痛苦淹没于细微的浪涛之下,故不像他物那样呈现出不堪的症状。我认为也许正是这种天生的掩饰能力反而使之必须承受更多的痛苦,因为痛苦的每一个细胞都是要给吞没在它的脉络里的。阳光还在它的身上抹了一层厚厚的黄色,那是滚烫的黄色,且带有毒,将它烫得轻轻地哭泣了起来,尤其在穿城而过的时候,也许有一种祈求怜悯的苍凉心境,泣声便愈发细碎了。这条江是湘中平原的一条血脉,是湘中平原的一根显示高贵的绶带,也是古城的语言,是古城的表情,是古城的历史,是古城的思想。江风浩荡,吹出湘中平原一片绿洲,江风轻拂,抚慰古城傲九州。江风是时间,一缕缕地飘过,飘逝着分分秒秒,令人不胜嘘唏。江风也是凝固的,凝固在南中国的湘楚浩日之下。我为这条千古清江遭到了今天如此毒暴的曝晒而伤感。肥腻厚重的黄橙之色,覆盖在我身上倒罢了,可它竟敢如此沉重地压着江水。我简直不懂,它的重量胜过天地之重,居然却不沉落进水里,居然可以浮在水面肆虐,将满世界的潮气全部吸吮了,使空气干燥得仿佛能把人细嫩的皮肉胀裂。阳光还在水面划出了万道伤痕,一道道全是殷红的血迹,从水底反射出来,把它无边的苦痛向苍天倾述。但天是不听这种倾述的,继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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