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冤？是缘。”妈白了我一眼，说：“就睡你房里吧。”
我没有提出异议，只是想赶紧将烂醉如泥的郑炎放下来，可当我看到郑炎那硕大的身躯占领了我那张小床的全部面积后，我才忽然发现我中计了。
“妈，我睡哪儿？”
“你睡哪儿不行？客厅的沙发不是给你空着吗？”
“那你怎么不让他睡沙发？”
“也好。”妈笑道：“那你再把他背过去吧。”
“我……”我看了看郑炎，在背他过去与睡沙发之间权衡了一番，不得不服软。
“我睡沙发。”
我看着妈得意的笑容，忽然心底涌上一股冲动。
“妈，我爱你！”我第一次深情地拥抱了她。
“你这臭小子，喝多了？”妈推开我，低着头走了。
我并不择席，以前在学校时，无论是上铺下铺还是打地铺，我都能做到倒头就睡。然而，那一夜，睡在沙发上的我，失眠了。
第二天，当我洗漱完毕的时候，屋里屋外已经被郑炎打扫得焕然一新了。
爷爷在院子里高兴地唱着《空城计》，而给他伴奏的居然是郑炎。
“你会拉京胡？”我等爷爷尽兴地退了司马懿之后，惊叹地问。
“我以前学的，你知道，那里也有很多老人喜欢京剧。”郑炎笑道。
我知道他指的是福利院。
妈熬了小米粥，买了油条，吃早饭的时候，郑炎又和爸找到了共同话题。
“你也喜欢AC米兰？”爸兴奋异常，说：“我也是。”
“你呢？”郑炎问我。
对于足球，我纯粹是属于凑热闹一类的。记得在学校时，室友拉着我凌晨去酒吧看球。酒吧里热烈的气氛彻底感染了我。我又疯又叫，不管谁进球都挨桌举杯庆祝，惹的比赛结束后，那帮人拉着我手，激动地说：“跟你一起看球太过瘾了！只是你到底支持哪个队？”
我兴奋地问：“刚刚比赛的是哪两个队？”
从此之后，我与足球几乎绝缘，只是在爸背着妈看比赛时，偶尔瞟上几眼而已，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喜欢。但是郑炎既然问了，我可不想让自己显得过于无知。
“我喜欢中国队。”我理直气壮地说。
“别理他，他不懂球。”爸无视我的这颗中国心，继续问郑炎道：“你喜欢哪个球员？”
“马尔蒂尼。”郑炎说：“我喜欢他的忠诚。”
“对，马尔蒂尼，不错，不错，我喜欢皮尔洛，后腰。”爸的话多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你呢？”郑炎礼貌性地问我。
“我喜欢……”我实在不知道中国队里有谁，但为了面子，只得死撑。一个印像中的名字，在我搜肠刮肚的冥思苦想中及时地蹦了出来。
“我喜欢孙雯。”我松了一口气，得意地说。
爸和郑炎笑翻了，小米粥喷了我一脸，事后我才知道孙雯是女足球员。
上午上班的时候，王贤兴奋得像是一个掉进了水里的乒乓球，一蹦三跳地冲进了办公室。
“刚刚得到消息，刚刚得到消息，中秋晚会由我执导！”他的声音激动得像是摇滚歌星，嘶哑中带着血腥。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台里领导对我的信任，这说明台里领导对我的肯定！我一定会完成这个艰巨而又光荣的任务，力争将这台晚会办成精品，以不辜负台领导对我的期望！”
“各位同仁准备一下，下午去一号演播厅组织排演。同志们啊，前途布满荆棘，还有很多困难需要我们去克服，希望大家能在有限的时间里，以无限的努力，来保证这台晚会的成功！”王贤唾沫横飞、五官扭曲的继续说道：“当然，我们会迎来一些新同事，同样，也会送走一些老战友，希望大家不要有什么顾虑和怨言，这只是正常的人事变动，新陈代谢嘛。哈……翻身农奴把歌唱，嘿巴扎嘿。”他唱着离开了。
所谓的“新陈代谢”，新的倒是来了不少，陈的却只代谢了萧英一个。
萧英很坦然的接受了去广告部的安排，但雅静却不。在与台里协商无望的情况下，她毅然的放弃了主持中秋晚会的机会。
我本来很替他俩难过，但当我看到一个人后，立刻就希望我也能被代谢下去了。
“这是云动阳，我们这儿的音乐编辑，他会负责你们这次歌舞中串场的音乐。”王贤热情地介绍道：“这是市歌舞团的艺术总监于峰和舞蹈演员们，她们要在这台晚会中表演一个舞蹈，你负责一下。大家都是年轻人，好好相处，都是为这台晚会做贡献嘛。”
于峰伸出了手。
我却没空搭理他，我只看见在他身后的一群女孩子中间，站着一个正悻悻冲我点头示威的人。
“表姐。”我嘴唇发干。
“哈哈……都是熟人，都是熟人。”表姐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搂着我的肩膀，说：“这是我的小表弟，唉，没想到，出息了。”她转过头，在我耳边恶狠狠地低声道：“真是冤家路窄呀！”
于峰热情地说：“哎呀，那就都不是外人了，真是太好了。”
“谁说不是外人？跟你有什么关系？”表姐抢白他的同时，狠狠地掐了一下我的肩膀。
“哎哟。”我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啦？”于峰关切地问。
“噢，没事儿，没事儿。”表姐回头凶神恶煞般地瞪着我，却声音温柔地说：“他就这样，没事就喜欢‘哎哟哎哟’地乱叫，从小到大，一直都改不了这个毛病，唉！真是长不大的孩子。”
我看着那些比我小得多的女孩子们，齐刷刷地用看小孩子的眼光看着我，忽然觉得很想哭。
“表姐真会开玩笑。”我干笑着。
工作并不是很难，但却进行的极不顺利。表姐有意无意的眼神，让我的心又慌又乱。幸好排演很紧张，没有什么闲暇时间，再加上下班时我跑得比兔子还快，总算是躲过了一劫。
我期待着未来的二十多天里，我还能有这样的幸运，尽管生不如死，至少得过且过。
晚饭时，妈问我道：“郑炎是个孤儿？”
“你怎么知道的？”
“噢，早上我问他父母在哪儿工作，他说的。”
“你好好地问这些事干吗？”
“唉！这么好的孩子……”
再次上班时，我很意外地看见了雅静。
“雅静，你回来了？”我见她手里拿着主持稿。
“嗯。”雅静点点头。
“噢……我明白了！我就知道台里不可能不用你主持的。你这一招‘以退为进’，可真是高呀。萧英呢？他也应该回来了吧？”我四处看了看，却没见到萧英的身影。
雅静轻轻地说：“他不会回来的。”
“怎么啦？”我觉得雅静的情绪有点不太对劲。
雅静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眼眶却一下子红了。
“萧英欺负你了？你别生气，他就是那样，精神不太正常，过一会儿就好了。我回头去找他，让他给你道歉，你……”
雅静凄然地笑了笑，说：“谢谢你，不用了。”
离开了雅静，我看到表姐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瞄着我。
“你女朋友？长得蛮漂亮的嘛，是不是那个主持人？叫什么呀？噢，雅静，对不对？”
“表姐，你别瞎说，不是的。”
“不是的？那你怎么把人家弄得都快哭了？”
我回头看了看雅静，孙杰正在她身边，小声地嘀咕着什么。雅静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皱着眉头走开，而是呆呆地站着，只是眼神有些茫然。
“那小子是谁？敢抢你女朋友？”表姐凶横地说。
“她不是我女朋友。”我和颜悦色地解释道：“我还没有女朋友呢。”
“没有女朋友？”表姐不怀好意地指着那些舞蹈演员，说：“你看看我的那些好姐妹，怎么样？你要是看中了哪一个，就跟表姐说一声，表姐一定给你好好介绍介绍。”
“谢谢表姐，我还不想找女朋友。”我受宠若惊地说。
“不想找女朋友？”表姐“嘿嘿”笑道：“那你想不想看看我的黑带？”
7
我在广告部的办公室找到了萧英，他看上去有些落寞。
已经下班了，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不停地抽着烟。他以前从不抽烟，他说怕在亲热的时候，别人嫌他口臭。
“你和雅静怎么啦？”我在他身旁坐下。
“分手了。”萧英猛吸了一口烟，呛的他脸都红了。
“分手了？”我觉得我的理解力一时跟不上他说话的速度。“为什么？你们才好了几天？”
“不为什么。”萧英不耐烦地说。
我可不管他耐烦不耐烦，说：“雅静为了你，跟台里都翻了脸，你怎么还……”
萧英猛然站了起来，发泄道：“我被刷下来，关她什么事？谁要她跟台里闹翻的？不要前途了吗？想一辈子都赖上我了吗？大家只是玩玩，何必那么认真？也不用脑子想想看，我萧英是那种情愿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吗？”
“她不都是为你好吗？”我也叫了起来。
“为我好？谁要她为我好？我不需要。”萧英将烟蒂猛摔到地上，说：“大家逢场作戏可以，动真感情不行。我萧英玩不起，就只有不玩。”
我看着他，觉得他很可怜。他的嘴虽然很硬，但其实都是在为雅静好。我突然想到了他的网名“纯情男人”，也许这一直是他梦想的目标吧，可是他害怕自己做不到，他也害怕自己负责任，或者说他害怕自己负不起责任，所以，他只有在给雅静带来更深的伤害之前，选择逃避。
我想到了自己，我又何尝不是在逃避呢？逃避着我认为自己无力掌控的幸福。
这是一种自私的自我保护，还是一种无私的奉献呢？
如果是自私的，那是不是因为我们的懦弱呢？
如果是无私的，那这所谓的“奉献”又是源于什么呢？
我觉得头很疼，所思所想的一切都可以轻松地被推翻，而推翻的依据却又支撑不起一个明晰的结果。我向萧英要了根烟，只抽了一口，就觉得天旋地转，恶心得想吐。
随着中秋节的临近，晚会的排演变得越来越紧张，虽然一次录像二次录像都进行得很顺利，却丝毫也减轻不了直播带来的压力。
台领导隔三岔五就来审查一次节目，然后指手划脚地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意见。单是我负责的音乐部分，就前前后后地被八次要求更改。
有领导说节奏太慢了，体现不出热烈的气氛；有领导说节奏太快了，营造不出温馨的氛围；还有领导说节奏应该一快一慢，给人一种跌宕起伏的感觉；竟有领导说干脆不要音乐了，让舞蹈演员干跳。
这些言论我都不敢告诉表姐，我怕她会忍不住在一号演播厅里向台领导们展示黑带。
最后，当我昏头胀脑地准备去问王贤，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时，却看到王贤正哭丧着脸在跟台长请示着，晚会的主题应该是团圆还是思念。
每次台领导来的时候，王影总会陪伴在一旁做记录。
我们相视的时候，只是彼此笑笑，偶尔王影会调皮地做个鬼脸，而在这时，我总会像做了亏心事般的下意识地去看一眼郑炎。他并没有什么反常，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摆弄着摄像机，只是动作显得有一点僵硬。
表姐无暇再来找我麻烦，倒是于峰时常有话无话的与我搭讪。
于峰长得很帅气，眼睛很亮，只是身材偏瘦，看上去有些文弱。
我们先是彼此陌生地聊着工作，在熟悉了之后，又聊着各自的家庭，最后，话题就同仇敌忾的聚集在了表姐的身上。
我没有再去找萧英，一是我太忙了，二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虽然雅静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但随着工作的紧张，她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我想萧英的逃避对雅静来说，未免不是一种仁慈。
全组人的繁忙，更突显了孙杰的清闲，似乎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像苍蝇一样不停地围着雅静打转。
中秋节的前一天，我筋疲力尽地回到了家。
“妈，明天晚上有演出，我回来得晚，恐怕赶不上过节了。”我瘫在沙发里，动都不想动。
“没事儿。”妈笑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我们十六再过，正好你姑妈一家十六来。”
我一听表姐要来，立刻就更加疲惫了。本来还以为挨过明天，就可以潇洒地跟表姐说拜拜了呢，唉！也罢，到时新仇旧怨一并了结，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嘛。
然而，我一想到那短痛的痛处，心底就不由地想起了另一句俗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你明天晚上下班后，把炎子给带来。”
“炎子？”
“就是郑炎。”妈笑道。
“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
“这你别管。”妈说：“你把他带来就行了，我找他有事。”
“有事？”我想起妈曾经想给表姐和郑炎牵线红，立刻警觉起来，问：“什么事？”
“让他在这儿睡一晚，回头跟我们一起过个团圆节。”妈叹口气，说：“他一个人孤苦伶仃，怪可怜的，特别是中秋节。”
“我可不睡沙发了。”
“哪能让你再睡沙发呀。”妈“哈哈”笑着说：“你就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妈果然“安排好了”。
当我吃完晚饭后，已经疲惫得张不开眼睛了。我懒得开灯，凭着记忆中的熟悉，摸索着走进了卧室，然后，深情地向前一扑……
本来以为迎接我的会是绵软的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