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长室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温度一样,台长一样,没换没老。
“怎么样?工作还习惯吧?”台长问。
“习惯了。”其实不用我回答,他从我有备而来的装束上,也应该知道我已经度过了适应期。
“有什么事吗?”
“嗯。”我点点头,几乎不假思索地将昨天夜里到今天凌晨早已想好的一套说词和盘托出,态度不亢不卑,言辞有理有据。用业内人士的角度,说普通观众的心声,又以普通观众的立场,说着业内人士的感受。洋洋洒洒,几乎欲罢不能,直说的眼冒金星,汗流浃背,大有一倾潘江陆海之势。
等我说完,台长已经完全被我震倒了,双眼发直地看着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噢……嗯……”台长紧皱着眉头,似乎在考虑着我刚才所说方法的可行性,过了很长时间,才有些不知所措地说:“你……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忽然想哭,只是身体里的水份已经被唾液和汗液耗尽了。
当台长终于明白我的意图,理解我的构想之后,他显得极为惊讶。
“就这事?”
“嗯。”
“没有别的事了?”
“嗯。”
“真的就只为了这事?你该不会是想……”台长没有说下去,只是用小人的眼神异样地打量着我。
我忽然间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连忙解释说:“我不是想涨工资,真的不是,我想都没想过,您千万别误会。”
“那就好,那就好。”台长放心地笑了起来,说:“关于你说的那件事嘛……嗯……”他拿出吃盐比我吃饭还多的姿态,说:“小伙子,你还是太年轻了呀。”他显然对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以至于有些麻木不仁,所以从根本上就觉得我刚才的高谈阔论,实在是太过小题大做了。不知道是为了回应刚才我的那一番话,还是为了证明姜是老的辣,台长忽然有了一展文采的欲望。只见他摇头晃脑、唾沫横飞地侃侃而谈。借鉴别台的经验,综合自身的优点,以广告商为衣食父母,领导指导为行动方针,业内人士为尖锋利剑,普通观众为愚弄对像,用收入论成败,以效益看长短,最后,还在竞争压力上猛挖动情点,直至说得老泪纵横,不停补水。
我深受感动,却欲哭无泪。
“台长,您……您先别伤心了。”我慌手慌脚得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问:“您……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算了,这种小事不用计较。”台长的表情峰回路转,瞬间从柳暗到花明。
“不过,你敬岗爱业的这份心,还是值得表扬的。小伙子,好好地干好你的本职工作,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台长那关于我未来的诱人畅想,并没有将我敷衍过去,反而使我更加坚定而执着地据理力争道:“台长,这不是小事,这关乎到诚信问题,还……”
台长不耐烦地摆摆手,制止我再说下去。
“这儿不是学校,你的社会经验呀,就是太少了。在这个社会上,不该你管的事,你最好不要强出头,以免引火烧身,自顾不暇。”台长语重心长地威胁着我。
我坚定的信念有些动摇了,但要我就这么放弃,却实在不甘心,哪怕由于我的坚持,刚刚还如锦的前程,现在已经变得扑朔迷离了。
我脱了大衣,此刻,我再也不觉得冷了。正如台长所言,我全身如被火烧,但这把火的来源却是因为愤怒和缺水。
就在我准备再次阐明观点、说清利害关系的时候,台长室的门忽然被撞开了。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站在门口,王影则尴尬地站在他身后。
“对不起,台长。”王影解释道:“他非要往里闯,我拦不住……”
“行了,让他进来吧。”台长说:“你们先下去吧。”
我知道“你们”一词中包括了我,但我仍不死心地站着没动,任王影在门口冲我拼命地使眼色。
那个年轻人根本无视于我的存在,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台长桌前,大声说:“我要进电视台。”
“昨晚不是跟你说了让我考虑考虑吗?”台长无奈地说:“你怎么还追到这儿来了?”
“我等不及了,一刻也等不及了。我要今天就进电视台,现在进!立刻进!马上就进!”
“你以为电视台是你家开的,说进就进。”
“我不要工资还不行吗?”
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爱岗敬业。
台长却似乎有些不愿意了,说:“没工资你干什么?你傻呀?”
“这事你就不用管了。”年轻人别有所图地说:“只要你把我分到雅静那组就行了。我……”
“嗯……啊……”台长连忙打断了他的话,转过头对我说:“那个云动阳呀,这样,你那个事呀,我们回头再说。嗯……你先下去,啊。”
“什么时候?”我乘人之危地问。
“这样……我一会儿就告诉广告部,嗯……让他们改,嗯,改。”台长安抚着我,说:“你先下去,好好干,以后呢,再有意见就来跟我提。好吧,那你先去忙,噢,把门给关上。”
从台长室出来,我并没有为这趁火打劫而得来的胜利感到丝毫的快乐。相反,我又累又渴。
那一刻,我有点怀念校园。
“喂,你还不谢谢我?”王影见我出来,笑着跳了过来。
“谢你?为什么?”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
“别管啦,你先谢我。”王影耍着性子。
“噢,那谢谢你。”我言不由衷地说。
“哈……”王影很得意,得寸进尺地说:“只是说声谢谢就行了吗?”
“到底怎么回事?”
“这样吧,下班后你请我吃饭,到时我再跟你说。”王影进了一丈。
“噢。”我莫名其妙地欠下了一顿饭。
由于萧英仍在住院,台里临时从新闻部调来了一个灯光师。在他严肃而又认真的配合下,节目的录制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雅静今天的状态前所未有得好,这让全组人都情绪高涨,特别是王贤,不知是因为萧英的受伤,还是因为雅静的表现,总之,他显得兴奋异常。
工作临近结束的时候,人事部的薛主任忽然领着我在台长室看见的那个年轻人,来到了摄影棚。
“这是你们的新同事。”薛主任介绍道:“他叫孙杰,以后就分到你们组了,大家好好相处,努力的工作。”
“哎呀,是孙台长的大公子呀,这……”王贤脸上显露出宠物看到主人的表情,很熟地迎了过去,激动地说:“这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青出于蓝胜于蓝,洪湖水浪打浪,后浪推前浪,电视台人换人,新人胜旧人……”他不知所云地巴结着。
“你是谁?”孙杰问。
“真是贵人多忘事呀,哈……”王贤一点也没有觉得尴尬,反而趁机自我推销着说:“我叫王贤,是这个节目的编导,端午节的时候,我还去过您府上呢,有印像了吗?王贤……”
“噢。”经过王贤的反复提醒,孙杰恍然大悟,说:“那两条假烟是不是你送的?”
“不是,绝对不是。”王贤脸上青红一片,斩钉截铁地说:“我送的是酒,花了我六百七十八块九毛多钱呢。”他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证明自己的清白,于是指着青天赌咒发誓道:“哪孙子送的,让他断子绝孙。”
“你骂谁?”薛主任忽然显得异常愤怒。
“我骂送烟那孙子。”王贤很委屈地说:“怎么啦?”
“噢,对,该骂,那……那孙子的确该骂。”薛主任干咳了几声,脸色一变,一本正经地说:“在这里瞎说什么?正事都给耽误了。你帮孙杰安排一下工作,随便地干点什么,啊。”他临走之前,说:“别瞎说了,传出去影响多不好。”
“对,对……的确欠妥了,欠妥了。”王贤连连点头,但想了一想,却仍不服气地说:“不过你说,那孙子是不是该骂?”
薛主任没回答。
下班的时候,我向郑炎表达了谢意,以感激他没有将酒醉的我弃之于“火焰山”,才避免了我在吃麻辣涮的地方疯狂地唱着“辣妹子辣”。另外,我还转述了妈对他的欣赏,并诚挚地欢迎他随时到家里做客。
郑炎很感动,一阵风吹过,眼眶竟有些微红。
我趁机代妈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但显然时机还不够成熟,我的冒昧让郑炎显得惊慌失措。
“你……你什么意思?”郑炎闪躲着。
“没……没什么意思,我只是随便问问。”我不好意思说我妈立志当红娘,于是也就不便再寻根问底了。
告别了郑炎,我归心似箭,却被等在电视台门口的王影,正好拦住。
“你上哪儿去?”王影像个债主。
“我……”幸好我反应够快,连忙转口说:“我去那边的冷品店给你买雪糕。”说完,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虽然万里无云,我却心惊地想起了一个词——晴天霹雳。
“哟……今天怎么了?没生病吧?”王影笑得很开心,却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会如此的“心肺功能缺失”。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也许是因为这顿饭欠得有些莫名其妙吧。
逃过一劫的我和无意中放我一马的王影一起去了麦当劳。
“今天你差点闯大祸了,你知道吗?”王影一边吃薯条一边笑容满面的危言耸听着。
“怎么啦?闯什么祸?”
“竟敢顶撞台长,你不想干了?”王影继续吓着我。
“噢。”我放心地说:“那有什么?我又不是无理取闹。”
“不是无理取闹?你说得倒轻松,你是不知道台长的脾气,今天要不是他儿子,你呀……”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有意将一根薯条狠狠地拦腰咬断。
我觉得脖子一凉,问:“是不是台长决定要处罚我?”
“那倒没有。”王影笑嘻嘻地说:“他儿子的事,就够他烦的了,哪里还有闲心来处罚你?”她忽然话锋一转,说:“不过,要不是我随机应变,他就算再来一百个儿子,你呀……”又一根薯条“身首异处”。
“怎么回事?”我被她折磨的满嘴薯条却无法下咽。
王影卖着关子,假装没有听见。
“到底怎么回事?”我急得抓耳挠腮,却无可奈何。
“你猜。”王影给我出着主意。
从这个主意里,我分明闻到了一股三个月前剩饭剩菜的馊味。我可没有萧英那抽丝剥茧的洞察力,只得央求道:“你快说嘛。你看我饭也请了,还给你买了雪糕。”
“哟,还记着雪糕呢?”王影转移话题,说:“不过,雪糕的味道还不错。”
“好。”我威胁着说:“你真不说?”
“哼!”王影一点也不吃这一套。
“一定不说?”我加重语气。
然而,王影干脆就懒得再理我了,坐在那里吃着薯条,笑嘻嘻地等着我的下一步行动。我只能口动,哪里又敢有行动?无奈地喝了一口可乐,将满嘴的薯条囫囵吞下,却没想到忽然灵机一动,食下胃去,计上心来。
“啊,我知道了。”我故作恍然大悟状,说:“你一定是嘴馋了,所以骗我请你,对不对?”
“啊?”王影用佩服我惊人想像力的表情看着我。
“不是吗?”我激将道:“要不然你干吗不说?”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王影果然中计,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说:“你早上一说要找台长,我就知道准没好事。所以,你一进台长室,我就装着在门口整理材料,其实只是想偷听。你那不知死活的样子,台长说话的语气都变了,你听不出来吗?我心里着急,可是却没办法,于是就想起孙杰了。他本来并没有打算要闯进去的,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只是我为了帮你,才骗他说台长有事,恐怕没时间见他。他一听,果然当时就火了,非要往里闯。我正巴不得呢,当然就装做拦不住他了,正好顺水推舟地将他让了进去。”她显得很委屈,说:“你不想谢我也就罢了,居然诬赖我贪吃,还说我嘴馋……”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我深受感动,诚心诚意地道着歉,问:“你要不要再来点薯条?”
“这还差不多。”王影破委屈为笑,眉飞色舞地说。
“只是你干吗不跟我说呢?害的我误会了你。”等服务员又递上来一份薯条后,我不解地问。
“这还用说吗?你也不用脑子想想,怎么那么巧,孙杰正好就闯进去了?”
“这算什么?”我揭发道:“你那时出现在我面前,不比这巧一百倍?”
“你……”王影满脸通红,还没有来得及啐我,我的手机就不识趣地响了起来。
我拿起手机,只说了一声“喂”,就听到电话那头,表姐用高八度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喊着。
“你小子是不是跟舅妈说我有男朋友了?我妈一个中午追着我问。我现在解释得头都大了。你小子是不是皮痒了?欠揍了?哪只眼睛看到我和别人逛街了?还亲热的……”表姐越说越气,越气越说。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虽然右眼没跳,但右耳却被震得“嗡嗡”作响。
表姐其实只大我几个月,由于天性好动,自幼就素有“野丫头”、“假小子”的美誉。记得奶奶在世的时候,领着我和表姐出去,一旦碰到不太熟的人,一般都会摸着我的头对奶奶说:“瞧您这外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