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强装笑颜,故意轻松的说道:“大哥,我这就去给你们准备车马。你喝了药,再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精神赶路。”说罢,他端起榻旁矮几上的药碗,试了试温度,笑道,“不烫也不热,刚刚好。”
诸葛亮把头扭向内侧,轻飘飘的说道:“这是安神药吧。我不想喝。”
小弟端着药碗怔住了。诸葛亮猜得没错。这确实是郎中开的安神药。
“你放心,我没事的。”诸葛亮索性翻过身去,背对着小弟而眠,“你也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弟叹了一口气,把药端了出去。
听到门页轻轻合上的声音,诸葛亮又翻身平躺着,眼睛瞪得大大的,两只手在眼前慢慢的来回摆动。
摆了几个来回后,双手无力的落了下来。
诸葛亮静静的躺了片刻,突然,象发了狂一样,猛的从榻上爬起来,伸手将枕头、被子等统统扫到地上,厉声喝道:“滚,滚。给我滚得远远的。”
站在门外侧耳偷听屋里动静的小弟吓了一大跳。这样的大哥是他前所未见过的。
他连忙一边拉着门口的小厮跑开了去,一边应道:“好好好,我们这就走。大哥,你好好歇息,明早我再来看你。”
诸葛亮喘着粗气,安静了下来。他侧耳仔细听了听,确定外面没有人了之后,终于再也挺不住了。
略缩在卧榻的踏脚板上,他双手覆面,伤心的呜咽起来。老天,如果真的是他做错了,那么就狠狠的惩罚他一个人好了。为什么要累及他的妻儿?他所做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啊。
小弟轻手轻脚的折了回来,正好听到从屋里传来阵阵压抑的哭声。他眼眶一红,顺着雪白的墙壁慢慢滑坐下来。
此时,刘备负着双手,象只困兽一样在书房里踱来踱去。今天绝对不是一个好日子。诸葛亮受不了丧偶、丧子之痛,瞎了;黄忠闻讯,大呼一声,莫明其妙的就中了风。
探视回来的侍者报告说,黄忠眼斜嘴歪的,神志不清的躺在榻上,情况很不容乐观,郎中都已经不下药了。
回想当年,他一口气封了四员上将,那是何等的威风。可是,这才几年,四上将眼看着就要殒落一半……刘备愤怒的一拳砸在身旁的窗框上。他刘备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人!就算四员上将尽数折殒了,曹丕、孙权之流也休想占到他半点便宜!刘协那个窝囊废将高祖开创的大好河山拱手让给了曹家,他一定要重新夺回来。这天下,总有一天将是他的!
这时,一阵冷风从开着的房门呼啸而入。屋里的那树灯光随风拉长了火焰,十几个灯焰几乎同时熄灭。屋子里顿时漆黑一片。
与此同时,“咚咚咚”,外面清晰的传来三声更鼓声。三更了。
刘备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只怕黄忠的大限到了。
“王爷!”外面的带刀侍卫哗啦啦的拨出佩剑一齐冲了进来。
“我没事。是风把灯全吹熄灭了。”刘备沉声应道。
侍卫们暗地里甩了一把冷汗。
“哗啦。”为首的侍卫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走到灯树前将上面所有的灯盏一一点亮。
屋子里立马亮了堂。
刘备心里多少有了些暖意,挥挥手:“好了,你们下去吧。”
“喏。”侍卫们纷纷收了剑,井然有序的退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大约一柱香过后,院子里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侍者喘着粗气在外面小心禀报道:“王爷,黄老将军刚刚去了。”
“知道了。”该来的,迟早会来。此刻刘备竟然放开了。明天还有一大摊子事要处理呢。他脱了外袍,上榻睡觉。
第二天清晨,刘备传蒋琬入府,准备和他一道去黄府给黄老将军上祭。
谁知,传令的使者还没出门,蒋琬就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王爷,诸葛大人准备携子回乡祭奠妻儿。”诸葛亮临行之前,把他叫去,将手头上的大小公务全移交给了他。
郎中在一旁气得直跳脚。诸葛亮的眼病只能卧榻静养,根本就不宜出门远行。
蒋琬苦劝不住,只好来搬刘备。
“哎呀。这还了得!”刘备顾不上黄府那边,急急的和蒋琬一道去了诸葛府。
小弟急得满嘴是泡,听到通传,象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小跑着迎了出来:“王爷……”
“勿须多言,我都已经知道了。”刘备对他摆摆手,带着蒋琬快步走进了书屋。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浓浓的中药汤子气味,碎瓷渣子摊了一地。诸葛乔一声不响的跪伏在地上。
诸葛亮坐在卧榻边上,脸色又青又白,吹胡子瞪眼睛滴,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孔明,你这是何苦呢。”刘备嘶声劝道,挥手示意诸葛乔先退下去。
诸葛亮闻声,侧过脸来:“是王爷来了。亮一时无状,请王爷见谅。”说罢摸索着要起身行礼。
蒋琬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他,看了刘备一眼,轻声说道:“大人,黄老将军昨晚三更时分病逝了。”
诸葛亮愕然的睁大了眼睛,失声问道:“怎么可能!老将军的身体一直很好的啊!”前几天,黄忠还跟他拍着胸脯子说要带兵杀回荆州去呢。
“老将军听说大人家的噩耗后,当即就中了风,昏迷不醒……”发现诸葛亮的脸色变得更白了,蒋琬恨不得使劲扇自己一个大耳括子。一时嘴顺,他忘记了郎中的叮嘱——诸葛大人不能再受刺激了。
诸葛亮脚下一个踉跄,若不是蒋琬扶拄,他险些摔倒。
刘备也伸手扶住了他,柔声劝道:“孔明,你听郎中的话,先安心养病。马良还在荆州呢。我这就派人给他送信过去,让他去草庐看看。”刘备知道诸葛亮是想亲自去确定一下自己的妻儿是否真的遭了不测。而马良是诸葛乔的准岳丈,和诸葛亮私交向来很深,很得诸葛亮的信任。有他出马,诸葛亮总该是放心的。当然,刘备这样安排也是有私心的。现在人心不定,诸葛亮这根荆州派的定海神针真的不能离开益州。
诸葛亮明白刘备的意思,拱手谢道:“如此甚好,亮谢过主公。”
刘备伸手托住了他:“孔明客气了。你我之间,何须这些虚礼。”
青龙会洛阳分舵的地下密室里。司马懿对着凤二先生长揖到底:“能得凤二先生相助,懿感激不尽。”
刚刚见到近年来在江湖上名声雀起的银面书生凤二时,他吓了一大跳。原来庞统没有死在落凤坡下,而是当了黄硕的军师。怪不得这丫头这些年领着青龙会混得风生水起呢。
虽然和司马懿长谈了一夜,凤二先生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疲倦。相反,他现在很亢奋。寻寻觅觅半生,他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天命之人!
“哪里。应该是在下要感谢侯爷才是。”凤二先生连忙长揖还礼,“侯爷心怀天下,是苍生之福啊。”仿佛看到了战乱即将过去,天下人又能过上安定幸福的生活,他喜形于色。
司马懿哈哈大笑,拉着他坐下:“先生,我们就不要这样拘泥于礼节了。现在天下三足鼎立,暂成僵局,民众不胜其苦。先生可有化解之法?”
凤二先生捻须笑道:“在下就是奉会长之命,前来献计的。”
脑海中浮现出黄硕的盈盈笑脸,司马懿摸着鼻子讪笑:“没想到她这样大度,居然没有记恨我算计她。”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在这个关节上,他不敢欺瞒这个昔日的凤雏先生。
“会长是世间难遇的奇女子。呵呵,侯爷也是了不起的伟丈夫。在下佩服得很。”凤二先生不住的点头。眼前这人果真是和刘备、孙权不同的。他身上有着他们二人根本就没有的东西——真诚。
司马侯爷乃妙人也。凤二先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这话怎么听上去充满了暧昧。司马懿两颊微微泛红,清了清嗓子:“不知先生献的是什么计?懿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其实,这是会长和在下一道商量出来的法子。并且,已经在着手了。”凤二先生把孙权一把火烧光草庐,黄硕暗布假死现场,让孙权背黑锅的事全讲了出来。
司马懿轻笑道:“我想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硕儿此举就是想加深孙刘之间的仇恨。”
“会长就是这个意思。如今,只有曹丕的势力略胜一筹,最有可能吞并孙刘两家。但是,要是这两家又像从前一样结盟,共同抗曹。曹丕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所以,当今之计,是绝对不能让他们两家再度联手。”凤二先生的眼里掠过一丝阴冷。
联想到后世的史实,司马懿突然茅塞顿开。他激动的站起来,搓着手说道:“单单是这样还不够的。我这里还有一个办法,能让世人看清楚刘备的野心。”
凤二先生来了精神,也站了起来:“什么办法?”说起刘备的“仁厚”和对大汉的“赤子之心”,他本人是体会最深滴。每每想到落凤坡下的惨状,他便气得差点咬碎了一口钢牙。
司马懿凑到他的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
凤二先生听完了,抚掌大乐:“果然是好计。我们青龙会的会员们长年行走于各地,上到达官贵人,下至三教九流,都有接触。愿意听从侯爷的吩咐。”
有青龙会出手,自然比曹丕的官方出面强多了。司马懿心里的计划大致成型了。
他们两人又头碰着头,在油灯下将计划反复推敲了许多遍。最终,形成了一个详尽的计划。
司马懿一边把划得乱七八糟的竹简放在油灯上烧毁,一边笑道:“我这就去游说曹丕。相信他一定会有兴趣的。”
从密室出来,司马懿直接跳上了龙七为他准备好的马车。此时,天色尚早,街道上冷冷清清的,鲜有行人。
青布小马车径直在司马府的后门停住了。司马懿回家换上官服,草草扒了几口阿绿为他准备的早餐,迫不及待的去上朝。
早朝上,几个谏官为了铜雀台上曹操留下来的那一大堆无所出的侍妾跟新帝曹丕叫上劲了。曹丕当了皇帝后,先前藏着狐狸尾巴慢慢一根一根的露了出来。他不顾卞太后和众大臣的反对,竟然打起了“父妾”的主意,左一个,右一个的将那些娇滴滴的美人纳入宫中。卞太后勃然大怒,关闭宫门,拒绝再见他这个逆子。
曹丕腰板挺得直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司马懿站在队列里,冷眼看着谏官们说的是声泪俱下。
好不容易,这些家伙哭诉完了。曹丕的目光落在了司马懿身上:“司马爱卿,你有何见解?”
迎着谏官们殷切的眼神,司马懿无可奈何的出列,半躬下身子,朗声奏道:“禀陛下,此乃牵涉到天家私事,岂能容臣一个外人指手划脚。”
大殿上,轰的一声,群臣纷纷交头接耳。
司马懿感觉到了许多人冷嗖嗖的眼光象小刀子一样砸到了自己的背上,唯有暗地里感叹:命苦啊。谁叫他是曹丕的宠臣呢。
第239章 如意算盘
“好!还是爱卿知礼。”曹丕龙颜大悦,牛气哄天指着那几个汗涔涔的谏官哼道,“你们几十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朕的家事也敢横加干涉!”
“扑咚”,谏官们立马跪倒在地,顾不得擦去额头上的冷汗,齐声说道:“臣等惶恐。”背着人说说天家的私事,一旦事发都是死罪。更何况是“横加干涉”。他们自知颈上人头太小了,扛不住这顶大帽子。
这个时候才知道惶恐,晚了!曹丕二话不说,喝令殿前武士将他们尽数拉出去,先各自打二十军棍,扔进天牢,等他哪天有心情了再收拾不迟。
见这阵势,其余的大臣们不由缩了缩脖子。有一两个想再劝谏几句的也低下头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退朝!”曹丕得意挥一挥衣袖,扬长而去。无上至尊,这做皇帝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很多大臣敢怒不敢言,一个个恨不得从司马懿身上剜块肉下来。更有甚者,远远的指着他低声横眉骂道:“奸臣!”
司马懿心里装着其它事,一心急着去找曹丕说道说道,懒得理他们,匆匆向后殿走去。
刚出殿门,在殿前的大红廊柱下,曹丕的近侍刘宦者就笑嘻嘻的冲他拱手行礼:“侯爷,陛下宣您后殿议事。”
正想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司马懿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恭恭敬敬的拱手还了一礼,温声说道:“有劳刘宦者引路。”
“侯爷,请。”刘宦者的一双小眼睛笑眯了。
在众臣火辣辣的眼光中,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的去了后殿。
走到后殿门前,司马懿看到两队彩衣宫女肃立在门前。
“是甄夫人的随从。”刘宦者低声对他说道,“您稍等,小的先进去看看。”
这个人情可卖大了。司马懿连忙拱手谢过。
刘宦者理了理衣服,低着头缓缓向旁边的一道小门走去。
“当榔”,从屋子里传来一声碎瓷声。司马懿站在门廊下也听得十分清晰。他微微摇头:八成是甄夫人又触了曹丕的霉头。
果然,正门开了一缝,甄夫人掩面踉跄而出。两队宫女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涌上前扶住她。
司马懿是外臣,不能正面见宫妃的,连忙长揖行礼:“臣见过夫人。”
眼前飞过一道大红的裙边,他清清楚楚的看到裙边湿答答滴,还沾着几片茶渣。
没有回应,等他抬起头,那一大郡女子已经象一朵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