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南榕是1988年下半年出狱的,出狱的时候,李敖和小屯驱车去看守所接他,
晚上并为他洗尘。然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出狱不到一年,便以自焚而结束了自
己多舛的命运。
1989年2月20日,王小屯在帮助李敖整理文件时发现了18日刚出版的《自由时代》
总第264期上有一篇南榕的文章,文章中有这么一句话:“他们抓不到我的人,只能
抓到我的尸体。”当时小屯对李敖说:“南榕这篇文章很有意思,像是写的遗嘱。”
李敖说:“这大概是一名大将的宣言。”
3月6日上午,南榕出人意料地来到了李敖的家,要李敖为他的杂志五周年写几
句话,李敖答应了。
南榕临走的时候,李敖意味深长地说:“我们要牺牲,但是不要为梦幻的理想
牺牲。”
南榕看了一下站在一旁的小屯,似乎明白了李敖的意思,他没有说什么,扭头
就走了。谁也没想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郑南榕是4月7日傍晚在自己办公室内自焚殉道的。临死前,他有意叫醒了女儿
竹梅,对她和妻子说:“你们大家先走”,然后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内。
李敖和小屯听到消息后,赶到出事现场,南榕的尸体已变成一堆焦炭了。
李敖拉着小屯的手,问:“你还记得那天南榕来我家我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什
么吗?”
小屯说:“我们要牺牲,但是不要为梦幻的理想牺牲!”
波澜起伏的大学
小电与李敖的频繁接触,在学校里掀起很大的波澜,同学们认为小屯和李敖缠
在一起,完全是爱慕虚荣,是一种不自重的表现。同学都有意疏远她,老师对她另
眼相看,小屯陷入了孤独之中。
系主任王亚萍是一位近40岁的老大姐,有一次她把小屯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
地对小屯说:“小屯同学,你还是个学生啊,你还没有判别事物的能力,有些事情
你可要慎重才行啊!”
小屯说:“我怎么啦?老师!你们怎么都对我这个样子?”
王亚萍说:“听说你在跟李敖谈恋爱?”
小屯说:“难道这错了吗?”
小电的回答让王亚萍大为吃惊,他原以为小屯会很不好意思地否认,或腼腆地
承认错误,没想到小屯会如此毫无隐饰地公开他和李敖的关系。
王亚萍生气地说:“你怎么可这样毫无害羞呢?现在学校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你怎么向文化大学交待?”
小屯说:“谈恋爱的学生多的是啊!”
王亚萍严肃地说:“但跟李敖就不同了,你没听说过李敖的风流故事?他是专
门对女大学生玩游戏的,再说,他的年龄都可以做你父亲了,如果不是图慕虚荣,
你会跟一个比你大三十岁的男人谈恋爱?”
小屯的眼中蓄满委屈的泪水,她说:“我要是图慕虚荣就不会找李敖,他是那
么随时都有危险的人。
王亚萍看到小屯委屈悲哀的样子,转而用和气的语调对她说:“小屯啊,我们
都是为你好,学校为这件事,找我谈了好几次了,正因为李敖太危险,所以学校对
你的事尤其关心,你可要正确理解。
王小屯经过这次谈话,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她怀着伤感的心情来到李敖家,李
敖正忙着接待客人,来者是李敖先前的老师殷海光的遗霜夏君璐。
殷太太与李敖二十年不见了,自殷海光去世后,殷太太就去了美国,这是第二
次自美返台,是应《自立报》系举办所谓“纪念殷海光先生逝世二十周年学术研讨
会”而来的。
殷太太看到仍如二十年前一般年轻的李敖,兴奋地说:“二十年恍若一梦,但
在台湾,只有你李敖真经熬,仍然生龙活虎。
李敖说:“熊十力和国民党斗,越斗越高寿,李敖和国民党斗,越活越年轻,
可就是想不通,为什么海光老师和国民党斗出一个胃癌出来。
殷太太说:“为了纪念海光逝世二十周年,根据海光的朋友和学生提议,准备
筹划出版《殷海光全集》
李敖又笑笑说:“我很高兴‘已属于上帝’的殷海光又属于我们了,二十年前
我提议出海光全集的时候,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反对?其中包括你殷师母。这年头儿
真变了!雷震死后十年,忽然冒出了许多雷震的知己,跑出来做雷震秀:殷海光死
后二十年,忽然钻出了许多殷海光的朋友和学生,跑出来作殷海光秀——殷海光死
后的朋友和学生,比他生前多,你说怪不怪?”
殷太太听了,苦笑了一下,说:“海光去世前还感念到李先生仗义的气魄。李
先生,你的为人,上帝最知道。你并不孤单,上帝是和你在一起的。”
送走了殷太太,小屯对李敖说:“殷太太被你吓跑了。”
李敖说:“殷太太是个贤慧的女人,但她是个不懂殷海光思想的人,殷海光死
的时候,她坚持在怀恩堂以宗教仪式办理后事,在通告稿中说殷海光‘安息在主的
怀里’,我坚持反对,我知道殷海光不喜欢这一套,殷太太对我说‘李敖,你是战
士,可是殷海光不是了,殷海光已属于上帝了。’所以我相信王晓波说的,思想家
是不宜有‘对丈夫的思想一点都不懂’的太太的,思想家讨错了老婆,在他死后,
对他的思想的流传必是一种妨碍,从托尔斯泰到胡适,无一例外。殷太太是我尊敬
的女性,但是教棍生涯使她把最后一年的殷海光‘夏君璐化’了。她上次来台湾,
为什么不来见我这位真正的义人,她整天在教会里找义人,其实真正的义人是不会
进教会的。”
李敖说话的时候发现小屯的气色与往日不一般,便问小屯最近学校里的情况,”
小屯欲言又止,还是没有告诉李敖。
但是李敖已经猜想到小屯在学校里的遭遇,因为就在今天早上,他收到了文化
大学植物系的一封信函,信中暗示李敖要“最大慎重和在校大学生的恋爱”。
李敖回函讲了两点:一、最坏的好人不如最好的坏人;二。政治是出卖别人,
经济是出买自己,教育是两者都出卖。
李敖对小屯说:“有时候,人所以爱钱是因为钱不够多,所以爱权是因为权力
太少,所以被人骂是因为自己不够大。学业成功、事业进步,爱情幸福,就不要管
别人说什么了。”
小屯听了李敖的话,内心平静了许多。
第二天中午,小屯吃完饭回到宿舍,发现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已在这里等候她了。
小屯的父母亲都是淳朴的河北省人,在南港,他们勤俭质朴,为人厚道仗义,
是出了名的大好人。这次母亲突然悄无声息地来到校,让小屯觉得颇为蹊跷。
小屯的母亲的表情有些复杂,和蔼中隐露出丝丝严厉,她把小屯拉到身边,仔
细地打量着,好像打量着一个陌生人似的。
母亲说:“小屯,妈这次为什么来你可能也会猜想到,你的情况学校很关心,
已找我和你爸谈了。”
“妈,学校都跟你们说什么了?”小屯问。
“小屯,妈不想兜弯子,我问你,你是不是在和李敖谈恋爱?”
“妈,你们都把问题想严重了,李敖——”小电想解释什么,可母亲打断了她。
母亲说:“小屯,你不要解释什么,李敖,我和你爸爸都知道,你爸读他的书
读得不少,妈也知道你上中学的时候就爱读他的书。但是女儿,你知道,我们做父
母的从来没有干涉过你的什么事,更何况你现在已经大了,有自己的自由,但爸爸
妈妈有责任提醒你,你现在还是个学生。”
小屯说:“妈,你放心,我是有分寸的,我不会影响自己的学业。”
母亲听小屯这么一说,脸有些阴沉,她认真地对小屯说:“女儿,爸妈都是开
明的人,不想唱什么高调,只要你真正喜欢的人,将来你们结婚我们都不反对,但
是,学生时代你不能谈情说爱,妈就说这么多。”
母亲丢下话就走了,小屯回到课堂上,心里如十五个水桶打不能平静,她回想
着母亲的话,句句通情达理,句句很有份量,她在母爱和爱情交织成的迷宫里徘徊
了,迷失了。
这天晚上,小屯给李敖写了一封信,信中告诉李敖,她最近一段时候因学业紧
张,不能去帮他整理文稿了,等度过这段难关,她会去找他。
李敖收到小屯的信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他没有给小屯回信,但是他能体谅小屯
所面临的处境,他只是在梦里期待着她的再度出现。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小屯和李敖一直没有联系,李敖心里有些焦急
起来,他请友人、记者李宁利用采访的机会到文化大学打听小屯的近况,可李宁回
来告诉李敖说,小屯已从文化大学转到中兴大学文学系了。
小屯转校转系并没有告诉李敖,但她每时每刻都在关心着李敖,当她得知李敖
顶风出版的“李敖千秋评论丛书”的36期中有13期遭到查禁,“万岁评论丛书”12
期有8期遭到查禁,她终于出现在李敖的面前。
那天正好李宁在李敖家做客,当小屯意外出现的时候,李敖冲上去把小屯紧紧
地拥在怀里。
惊在旁边的李宁看到他们难分难舍的样子,识趣地走到书房,被李敖叫住:
“李宁,别走!”
李宁转过身来,见李敖拉着小屯的手想把小屯介绍给他,李宁笑着说:“想必
就是王小屯了!”
小屯见到李敖,一时满面春风,她边冲咖啡,边听他们聊着话题。
李宁问李敖:“外国有没有像《千秋万岁》这类丛书方式发行出版?”
李敖说:“从来没有,一因为外国没有警备总部,有的话,也没有神经质的检
书大队,只有神经质的警总,才会有神经质的作者,国民党混蛋就在这里。”
“你想国民党对你的写作态度是抱什么看法?”
“国民党不必对我紧张,因为,我是挖它根的,而国民党不怕挖根,因为它没
有远见。它不许你摘它禁果倒是真的,至于挖根,它顾不得了,它只保护禁果而已。”
“你靠灵感写作吗?”
“妓女不能靠有性欲才能接客,我不能靠有灵感才能写作,要靠习惯,只靠灵
感绝不能成为好作家。”
李宁说:“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要想害一个人,最好劝他办杂志,你这话的意
思是什么?”
李敖说:“我在文星时代讲出这话后,被很多人引证,包括许多大小国民党员
在内。至于办杂志很难是最根本的原因。我认为是言论自由不开放、不能畅所欲言,
所以写出来的东西就欲说还休,全是狗屁,弓吓起读者兴趣,以至读者人口不能增
加,造成恶性循环。北洋军阀时代言论是相当开放的,可惜当时中国穷文盲多。现
在文盲比例降低了,但读者人口却没有增加,说来说去归根到底,这都是国民党的
罪过。”
李宁是李敖的朋友,可他更是一名记者。第二天,他把和李敖的谈话登在了
《中国时报》上,并在“谈话录”中点了小屯的名字,在这中兴大学掀起了轩然大
波。
中兴大学学生处一位处长把小屯找去谈话,厉声问小屯:“你还是一个学生,
你居然公开诽谤国民党,你知道这会引起什么后果吗?”
小屯说:“我什么时候诽谤了国民党?再说现在不是言论自由吗?”长说:
“你没有诽谤,可你在场啊,你让我们怎么说得你转到我们学校的时候,文化大学
就说了你和李敖的事,们只知道你们谈情说爱,没想到现在居然跟着李敖公开骂国
民党,没想到这么严重啊!”
处长一副焦急万分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来回踱着步,嘴里还喃喃自语:
“完了,这下我们学校完了!”
“什么叫完了,我做错什么了?”
“小屯同学啊,你知道吗,国民党对李敖可反感啦,他们动不了李敖,可是想
搞你,搞我们学校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呀!”
小屯见处长这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说:“我做的事自己负责,我不会影响
学校的名誉,如果你们怕事,你们可以开除呀!”
“啊——”处长听小屯这么一说,猛抬起头,惊讶得嘴巴张得老大,“你——
说什么?”
小屯又说了句:“你们可以把我开除!”
处长额头上的汗往下直掉:“哎呀,我的妈,怎么转来了个不怕死的学生啊!”
为了怕国民党来找麻烦,学校决定先下手为强,派学生处处长再找王小屯,要
王小屯先写一份悔过书,这样即使上面找下来,也可应付之。小屯说,我悔过什么?
没有什么可悔过的嘛。小屯坚持不写。学校没办法,只好让小屯写一个说明,说明
当时只是在采访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