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军队当时作战情况,阵地防守力量不弱。
1937年12月18日拂晓,天气晴朗,地面无霜,只有在向阴面才有冰。王家店很静,居民全已撤走,只有几只野狗在街上跑来跑去。后山上,李支队官兵都隐伏在各类工事掩体里,严阵以待,静候撕杀。为防滑倒,每人脚上都加了一双苎麻草鞋。
日出时南面响起了枪声,搜索队与敌人接火了。
飞来两架小飞机,在王家店后山低空扫射。郑斌一挥小旗,所有高射武器一齐对空射击,敌机未被击中,绕大圈子在爬高,对阵地无甚威胁。
来了4架轰炸机,因为地面火力过猛,都是高空“水平投弹”,没炸到山头,倒把两层阵地间的大洼地炸的一塌糊涂。这大洼是救护和补给场,各类伕兵、担架民工和许多军马都隐蔽在这里。敌机轮番轰炸,大洼里浓烟四起,有些军马脱缰乱跑,搞的很紧张。
吴有才和何小原是李支队正副军需主管,自然也在大洼里。“狗日的!”吴有才拿起一支步枪打飞机,“后方成了前方,老子揍你!”
“有才哥,打不着它!”何小原喊道,“现代战争是立体的,无所谓前方后方,不要乱就是了。”
吴有才打几枪把枪仍了:“十一郎,你见过大世面的,你来指挥吧。张二哥封我个军需正,我还不懂是个什么意思呢。我是个老百姓,不当孬种,跑腿办事好了。”
张克显是负责管理民工担架的,也有些紧张:“小广西,打仗我不着,都靠你了。” “着”,或者“照”,是苏皖地区地方习惯语,意思是行、成的意思,大概是中国古汉语留下来的痕迹。
何小原道:“经过一次就着了,谁也不是天生的英雄。我其实也不着,就是在东战场吃过几次炸弹。”
第一批轰炸机闹了半个小时飞走了。不到十分钟又飞来了第二批轰炸机,8架了,大量倾泻炸弹,前后两层阵地都被炸的多处起火。
李啸天站在主峰上,镇定自若。天保猿猴般地敏捷,在阵地上穿行如飞,稳定士气。这给士兵们鼓舞很大,相互传告:咱们指挥官不赖,好样儿的!记住参谋长要求,多杀伤敌人军官,反击队形是“人字形的……”
“高射武器注意!”郑斌发口令指挥对空射击,“全体瞄准头机,把它打下来!”
这些高射武器官兵只经过两天应急训练,基础动作和技术水平很差。他们按照郑斌口令,把枪口、炮口一齐对着飞在前头的那架敌机开火。打了5分钟,没打中头机,倒把中间一架轰炸机打着了火,拖一股黑烟向南飞逃。跟着,另7架敌机都把炸弹胡乱抛光,一起掉头逃去。
“狗日的!”吴有才舒了一口气,“飞机也没有什么了不得,打中一个,吓跑七个,妈的!”
地面战斗转趋激烈,搜索队仍在抗击进攻之敌。
日军先派出一个小队乘汽车从浦口来。日出时距王家店10华里下车,先用一个班(日本人叫分队)搜索前进,遭到石立景他们阻击之后,占据一道棱线,打几分钟火力战,随后跃起冲锋。石立景搜索队利用起伏地有利地形,以火力杀伤敌人,打了15分钟,日军领队的曹长和分队的军曹、下士官全被击毙,剩下十几个小兵跑回去了。其后双方各占据一片乱坟地,火力对射,都没发起攻击动作。
上午8时整,山内大队附4门野战炮赶到交火线。20分钟后日军用炽盛火力掩护,放出200余人从三面进击,搜索队靠主峰炮火支援,分成许多小组与敌人游击周旋。一直纠缠到9点过后,达到了迟滞敌人行动的预期目的,主峰上用军号召回搜索队,警戒战乃告终止。
日军进至距山脚800米之线一道大土棱后,停下来调整队形。“吾大日本帝国皇军乃世界最优秀军队,驱散一股乱兵群,只用一次冲锋就够了。”山内勇夫中佐对他的下属这样说。随后他们大小炮一齐开炮轰击主峰,守军也开炮还击。李支队炮火优于对方,但炮兵组建仅两天,技术不熟练,加上日军小飞机窜扰不息,或4架,或8架,高射炮招架不及,主峰上被炸得烟雾弥漫,削弱了炮火反击能力。
10点15分,山内发起进攻了。日本军队进攻时委实有一股子勇往直前的蛮劲,指挥官也能率队冲锋。山内中佐举起指挥刀呼喊道:“皇家勇士们!为大东亚之圣战,冲啊!”率全大队冲上了王家店后山。
他们冲到半山腰,行动越来越困难了。日本兵穿着笨重,皮靴踩冻土,又滑又硬,老是摔跟头;解冻的坡面上,土层水分大,泥泞陷人,也闹得“勇士”们步履艰难;加以山坡多皱,队形被分割在多处,形不成集团力量,发挥不出突击猛攻作用。李支队仅由守山的三个步兵连反击,他们每人脚上套一双苎麻草鞋,行动便捷,采取逐个击破的战法,仅半个小时就把山内大队打下去了。一双苎麻草鞋,会起这么大作用,李支队指挥官们也没有想到,而这主意却来自非军人出身的吴有才。
40分钟后日军又发动第二次进攻。冲到山坡上半部分,遭到守军火力的封锁拦击,只见日军的军官和军士一个跟着一个倒下,队形越来越乱。山内这个人虽爱胡说八道,但不等于他人也糊涂。他迅速采取措施,依仗支援火力全力掩护,全体退回那道大土棱后,丢下了52具日军尸体,半数是军官,余者多为军士。
时已过午,战场暂时冷却。
日军从浦口开来40辆大卡车,第二个大队进入战场。
郑斌指挥火炮拦阻敌人,只打坏了3辆汽车,没杀伤几个敌人,日军都跳下车向前跑,空车返回,被击中的3辆大卡车在原地燃烧着。
有百余名日军向西侧结合部胡军守的一座圆山冲去,那山上原为胡旅一个营据守,此刻无任何反映。那里是李支队与胡宗南军胡啸海旅的结合部,双方长官战前承诺互为侧翼保障。天保急喊道:“不好!右翼出事了。郑营长,命令骑兵连立即机动过去,强行接防,堵击迂回之敌。”
郑斌又一挥旗,骑兵连向西扑去。他们虽有百余骑,不过是骑马的步兵,乱哄哄地控制不住队形。4架敌机在拦截他们,主峰上高射炮在掩护他们,击伤一架敌机,跟上一架保护的,一同飞走,另两架敌机折转来攻击高射炮阵地。骑兵被打倒了5匹马,落马的士兵爬起来徒步向前冲。
骑兵连占领了胡军那个阵地。日军刚爬到半坡,主峰上重炮一齐掉转射向,支援骑兵连,把敌人打下去了。日军只进攻两次,被打倒20余人,便放弃了迂回行动,还有近百人也向王家店跑来。
在那道大土棱后,山内中佐对后来的一位少佐大队长说:“浅野君,哪个叫李支队的乱兵群已被我驱散了。可是本师团情报官是蠢猪,情况大变,他什么也不知道。现在山上是蒋介石中直(
抗日战争时,日军把
国民党军队分为三类:中直、中旁、杂牌。第一类指纯嫡系,第二类指“将化杂牌”)部队一个精锐师,加强了支那大本营重炮队,火力很强。本大队进攻三次,已杀伤彼千人以上,皇家军官26人为天皇陛下尽忠了。我们还要一个大队才能再次进攻,现有力量不足以全歼守敌。师团长阁下用无线电训示,铁道方面停止进攻,部队向这边机动,合力打下王家店,然后直插滁县……”
日军在调整队形,有的向前跑,有的向后跑,也是乱哄哄的。张道之站在郑斌身边,用纸糊的喇叭扬声,喊话瓦解敌军,敌炮轰击主峰,破坏喊话。郑斌着急起来:“怎么搞的?我们火炮这样强,反而压不住敌人。所有火炮集中打敌人炮兵,不打敌人飞机了,快!”
山上大小炮一齐压制敌人炮兵,敌炮渐次停止射击。这时敌方又开来40辆卡车,第三个大队又上来了。李支队火炮又忙于拦阻援敌,但收效甚微。敌人跳下汽车,向那大土棱后奔跑而去。守军36挺重机枪也在扫射山脚下之敌,枪炮声完全分不清点儿,只听呼隆隆,呼隆隆!
天变阴了,陡生的云层在飞速地膨胀着,能见度减弱,也还未暗到影响飞机活动的程度,而空中却无敌机踪影。有战斗经验的人懂得,这是敌人大进攻前的短暂安静,即将到来的必是更严重的敌情压力。
打到现在胡旅那边一炮也没放。天保问李啸天:“还能按原定的时间撤守二线吗?”
“当然不能!”李啸天回复说,“不解除当面敌情威胁,后退毋宁自杀。”
“拖胡啸海旅参战不可能了!”天保有些懊恼,“我们自己想办法应付危局吧。如此友邻还不如没有。”
“还说什么?” 李啸天叹口怨气,“准备大型逆袭吧(反冲锋),再传令后方人员参战。日寇已有3000人进入战场,让他们爬上主峰,那就不堪设想了。在敌人大进攻之前,我们还要作些什么准备,你考虑个腹稿,请郑、莫二位来商量一下,一切准备措施,都要抢在敌人进攻发起之前。”
莫德成跑来发牢骚:“王八蛋胡宗南最冇廉耻,你还指望他支援,卵!这叫什么鬼政治?越混蛋、越草包官越升得快,弄到最后该是满朝混蛋加草包了!”
李啸天苦笑一下:“四弟,我们是为国家打仗,不是为胡肉头打仗,说其它于事无补。你来的正好,我们一同到郑营长那里,商量一下部署的调整。”
他们三人走进郑斌指挥位置,张道之和石立景也在场。天保以参谋长身份建议道:“日本人爱搞重心穿透,他们叫‘突贯攻击’,有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苯劲,还有个不丢尸体不丢炮的积习。主峰位置突出,目标明显,便于他们步、炮、空协同动作。据此,我判定,敌人大举进攻还是走前两次进攻的老路。我建议,立刻把重武器都转移到预备阵地,支队指挥所西移500米,步兵单位闪向两侧,以主峰制高点为轴,留下一溜横宽700米空隙地带。不讲理由了,大家都有经验。以上建议如可行,请张二哥带传令排既去新指挥位置,建立旗语联络网。重机枪和迫击炮,各营自派步兵协助转移,石大哥带直属队帮助炮兵营推炮。所有重武器运动道路和预备阵地,都是预先修筑好的,行动要快,要避免大的混乱。另外,炮兵要注意助锄和坐盘设置质量,刚才有的炮才打3发炮弹,坐盘就下降了一米,这可不行,重炮不同于小炮,技术上副营长要逐炮把关,回头我到炮兵观察所看看,当前这些敌人已经不少,一定要发挥重炮火力优势,防止敌人再次有效的增援。”
“好,执行吧!”李啸天只是赞许的点点头,“我的指挥所本来就简便,请道之先生先走。”
别人都分头忙去了,张道之是个马大哈,这时候还在和天保开玩笑:“你这关小怪,就是打仗聪明,别的事情统糊涂。说什么:‘肉食者无谋窃位,报国者赤诚无门!’你这不是报国有门了吗?这会应当抓紧时间同祝娟谈谈私房话,再来它一篇《鸳鸯赋》,一定能写出好文章。”
“去去去,我没有时间与你闲扯!”
“我偏不去,你就是糊涂,你还说:‘我爱国,国不爱我;我救国,国不救我!’ 升官之道在于骗,那些大官就是一群骗子!不是国家不爱你、不救你,而是那些骗子不爱你、不救你!”
这话大概说到天保心里去了,他没再吭声。
李啸天却道:“你才是个甩子呢,‘肉食者、报国者’是我说的!”
山上忙,山下也忙,山上乱,山下更乱。攻守双方都在为一场大拼杀而排兵布阵,谁也没有干扰谁,谁也顾不上干扰对方。然而,山坡多皱,地形复杂,又生满了密密的矮树丛,守军活动,日军看不到;日军活动,守军倒看的清楚。天保跑到炮兵营观察指挥所,利用观察便利条件,亲自指示重要目标,要求抓紧时间观测,赶紧计算炮兵射击诸元,派出一个步兵排,帮助他们架设通信复线,开设侧方观察所,加固工事,准备大打。
天保问:“炮目距离五千米射弹空中飞行时间是多少?”
别人无语,计算兵却反问道:“甚炮?”一听口音是山西人。
“160迫击炮!你是山西人,怎么会在这里?”
“大概50秒吧,长官。”原来他就是那两个山西炮兵连指挥排的兵,人各有志,没有跟着连长逃跑。
“射弹飞行时间这么长,对运动之敌,你们可得计算提前量。”
“是应该如此。可是,咱们重炮技术比较复杂、罗嗦,先要确定和观测目标,再把观测数据计算成观测成果,然后再根据观测成果计算成射击诸元,根据射击诸元进行实弹射击,根据实射偏差,得出修正值,才能有把握的准确打击目标。现在咱们观测器材制式并不一致,山西炮兵用的装备是德制六千四百密位,这炮队镜却是六千密位制,两观交会数据不匹配,需要转换,加上现在都是新手,对数表只有一本,观测、转换、计算时间长,计算差错多。对运动之敌射击,这样干是要误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