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斯敏本想向他解释,正因为自己称他爱人,才故意骗他。话到嘴边,她不肯说出。这样就表明了她是个什么人都可以骗的人。而她,除了演戏在骗所有的人外,她还不想真的做一个骗子。因此,她投给何玉宇一束特别的目光,希求他放她一码。当然,乔小姐对何玉宇没有和他一般见识,还是有所答谢的。她于次日陪何玉宇游玩了北海公园。
公园里最惹眼的当是高高的白塔。四根粗大的旧旗杆和两门古铁炮新添置在塔前。许多游人在此驻足观望。何玉宇和乔小姐走来,游人们齐唰唰地转睛瞧他俩。
何玉宇穿了一身素白,白色的太阳帽,白色的旅游鞋。鞋面上没有一道花纹。人往雪地一站,格外与众不同。他双眼无论看谁,都流露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神色。乔小姐则有所不同,一双秋波幽静生甜,极少瞥众人,天生一副高傲之态。乔斯敏对别人暗中看她,不屑一顾,单向何玉宇笑笑,身子就往他身边歪。
公民们最懂爱美惜玉,见二位欲近前看旗杆、铁炮。自发地闪开道。
何玉宇抚摸旗杆,又蹲身看炮。侧首朝乔斯敏递了个眼色,乔小姐也就蹲下。双双探讨古炮用于什么朝代,哪个时期。尔后,何玉宇向售票人问询。售票人是位退休返聘的老头,他告诉何玉宇,这古炮旗杆原先是有的,破四旧,立四新那阵,被拆除了。说是新中国新天下,铁打的江山,用不着这古炮旗杆作祟。现今好多穿戴也时兴了古装的款式,历史文物景区也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旗杆是仿古的,铁炮则是真的。古代用于告知各方中国遭难,外敌入侵,挂信号旗,放信号炮,平时旗下炮前有士卒守卫,居高而望远,得知敌人犯京,升旗鸣炮,告知皇城加岗,皇上召集文臣武将破敌。
何玉宇谢了售票的人,若有所思。古人可谓聪明,知道如何报信。何有段时期,人人提高警惕,却没法望见兰州上空飞来的外国侦察机,偷拍原子弹试验基地。其实,外国人只是向主子报了个信而已。因为偷拍的照片尚未洗出,中国的上空便腾升了蘑菇云。但愿全世界天空都是干净的,不会被蘑菇云所污染。各国的核武器都是哑的,成为历史文物,被游人观赏而已。何玉宇在祝福未来,发觉游人骚动起来,转眼望,但见一位胡须满面的摄影师,缠着乔斯敏配合拍照。乔斯敏喝令摄影师滚开。摄影师厚着脸皮称自己专会拍名人明星彩照。抢上一步,镜口贴近了乔小姐的双乳。何玉宇再也看不下去,箭步飞脚踢掉了相机。摄影师大怒。
何玉宇说:“要拍你就拍我的裤裆。”
摄影师火冒三丈:“你,你,你行为不轨,糟蹋艺术!维纳斯一定会严惩你!”拔刀逼近何玉宇,锋利的刀子在何玉宇眼前挥来舞去,吓得乔斯敏气都不敢出。
何玉宇觉得摄影师可爱极了,既不吹又不杀,做样子干嘛?电影上像这样的镜头太多了,眼前再遇这般动作,毫无新鲜可言。他对摄影师说:“你是当真流氓还是假装流氓,用不用我免费教你几招?”
摄影师木了头,收起刀说:“咱俩秋毫无犯,你走吧。”
乔斯敏松了一口气,过来拉着何玉宇要他回去,这儿的人杂。途中,乔斯敏夸他是个男子汉,只是希望何玉宇千万别再犯病,恳求他去找何语,延期疗程。∴∴∴∴∴∴∴∴∴∴∴∴∴∴∴∴∴∴∴∴∴∴∴∴∴∴乔斯敏提到何语,何玉宇瞬间想到在何语那里有本《玉宇闲记》。
玉宇闲记:自从五姐哭过,我格外对五姐友好。家里做了好吃的东西,我首先送给五姐吃。妈妈见了就夸我懂事,将来有出息。五姐则推让,非叫我吃不可。每当俩人坚持不吃时,妈妈就说,姐弟俩打赌吧,谁输了谁吃。我跟五姐打赌的方式极为简单:她看我的眼睛,我看她的眼睛,谁先眨眼谁即输。开始我和五姐都睁大了眼睛,聚精会神地对视,胜负难分。
后来,我想出了一计谋——用目光的变换来击败五姐。我先是以爱意深深的目光瞧着五姐,其次用严肃的目光正视五姐,最后以复仇的凶光直逼五姐。五姐被我复杂的眼神所惊,眼一眨,输了。我笑了。五姐说我坏,声称中了小人计,定要再赌一次见分晓。妈妈在一旁说,无论谁输,这回可要算数的。妈妈还提醒五姐,别再上我的当了。五姐说,他人小心眼多,谁知道他又使什么鬼点子。说话间,妈妈叫我们运气鼓嘴,谁先笑谁为输。所谓鼓嘴,即是将上下唇紧闭,运一大口气至牙齿外,以气鼓起双唇,然后双方互视。为了让五且早早败下阵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急忙送至口中,且发出扑扑之声。五姐一听如放屁之音,掩面大笑,她又输了。
五姐虽输了,仍是不肯贪香味而自食,她将几块肉敬给妈妈,求妈妈代她吃完作罢。五姐舍不得吃和穿。却忙里偷闲给我纳了一双新鞋。我穿上新鞋的一刹那,只觉得四肢无力,咬牙闭眼,努力克制眼泪千万别掉下来。五姐呀,你一针一线没给自己添,针针线线为弟缝。
五姐指着穿上新鞋的我,大声道:“妈妈,你瞧玉宇,穿上新鞋像贵人一样,从头到脚真惹人爱。”
妈妈也微笑道:“要么过去人都说,你弟弟大了是个美男子哟。”
“哼,看把妈美的,说他好,你就高兴,太漂亮了没准是个害人精。”五姐无意之中说出的这话,后来倒真的应验了。我确实伤害了沈晓旭。
沈晓旭借书给我,又把别人给她的情书交给我看。我本该守口如瓶,尊重他人。可我没有做到。我在知道了都有哪些男生写给沈晓旭信后,时时注意写信人的表情变化。我的傲然和嘲讽的眼神威慑了曾给我乱划匿名信的人。那些窃窃私议嫉妒我的同学,也不在暗处叽咕了,我深信自己任班主席的这个位子,无任何人敢窥视,动摇不得。就集中精力钻研功课。
考试又如往常一样,名列前茅。
但那些给沈晓旭写过信的人,考试的成绩明显地与我拉开了距离。即便以往得分渐近我的吴良臣,这次考试,我也将他摔开了。班主任一再表扬我之后,对吴良臣等人所考的成绩大为不满。阴沉着脸让我召开全班讨论会,针对这次考试的情况,逐个端正自己的学习态度,找出落后的原因,我宣布让吴良臣先发言。他站直身子,双眼仍是不时地朝沈晓旭坐位上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发言吞吞吐吐,不得要领。我挥手令他打住,含讥带讽地道:“吴良臣同学的数学之所以没有考好,是他重文轻理。他的作文写得长,妙笔生花,信写得也不错嘛。”我故意将信字加重了语气,唬得吴良臣低头不敢迎视我严厉的目光。可我万万没有料到我这个获奖的模范人物,因自己对他人的嘲讽,触犯了校花沈晓旭。
沈晓旭在散会无人处瞪我一眼,说:“何玉宇,到方石崖去,我有话对你说!”
方石崖可以作证,沈晓旭那回约我,第一次在我面前流了泪。她先是盯住我的眼睛一言不发。恨意从她的目光里明显地流露出来。继尔,投来的第一瞥都既有力又如箭簇射中我的心。
“沈晓旭同学,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好不好。”我直呼她的名字,警示她该明白我的身份,时同也想挫伤她的锐气。
“伟大的班主席,可惜你现在的地位还不足以使你伟大。”
我似乎遭了忌讳,欲拿话压她,顶她。又故作颇具大度的样子,竟以冷眼蔑视她。
“哼!你真是一位高尚的君子。”
“我的心灵也未必龌龊。”
“你好,你好得很。刁蛮之徒!”
“你?!”
“你不是爱冷言冷语中伤他人的吗,现在怎么急眼了?揭别人的短处,即显示你的高大,对不对?不错,你不会写信讨在欢心,可你会在别人尴尬痛苦之时得到快乐的享受。你有心机,谁又敢言你卑微?你还不至于争功抢赏,当然你更明白这算不上什么功也无人给赏,但你确实画了脸符,拿人刁耍。”
此时,我心里明白她的这些厉言短匕,无非想替致她情书的人讨个公道。我不忙于激辩,也不反诘。就那么沉默着,一副巍然不动之模样。我想这时的沉默胜过她的剑唇舌枪,甚至是最好的反击。我存心眯眼看非看地瞄向山溪。溪水深浅可测,蟠逶旋折,遇石绕开,无阻畅聚,流向远处,消逝在一湾草丛……
“何玉宇,何玉宇!”沈晓旭叫他,见他不应,便拾起一小块石击中了他的腹部。
“怎么,想打架?”我问。
“就打你,偏打你,你不该打?世上没坏蛋!”
“知道我是坏蛋,你还传信给我看?”
她被我的话呛得一时语塞,又气又恨。上前踹我,我迅速闪开。她转身踩紧我的新鞋,撕我的衣服。我慌忙抓牢她的双手。攥得她疼痛喊叫。我松开手躲开。她双手捂脸,哭着跑走了。
我没有喊沈晓旭回来,自己走到崖下,撩溪水洗净被她踩脏的新鞋。我的新鞋是五姐见空扎针给我做的。希图我穿新鞋走正道。岂能让刚穿上的鞋转眼即弄脏了呢。我回到家里,五姐责怪我不爱惜鞋,怎么轻易被水溅湿了。我撒谎说有条鱼在水里,我去抓它没抓住,倒让鱼儿游走时溅湿了。我撒谎说有条鱼在水里,我去抓它没抓住,倒让鱼儿游走时溅湿了鞋。五姐又问:“那条鱼好看吗?”我满脸通红。不知五姐为啥不问鱼是大是小,,单问是否好看。五姐瞧我脸红了,也不再问。叫我跟她做伴,上山割猪菜。
山路不好走,坑坑洼洼,一不小心就崴了脚。但五姐走得又快又稳。我追不上五姐,停步叫她等一等。五姐说我还没有学会走山路。我不服气,问她是何道理。五姐说,有雾的时辰脚步要放稳,下雨刚晴心莫慌,黑的时候心别急。我听了糊涂又明白。
“五姐,山路有尽头吗?”
“累极了想有尽头,想家的时候又得走山路。”
“妈妈这辈子可走了不少山路。”
“妈妈何时离开过大山,压得沉哩。”
“我心里发酸发凉,不敢再问。”
五姐也默默无语地割猪菜,荆棘划破了她的手。五姐仅是在灰旧的鞋面蹭净流出的血,用树叶蘸口水贴了伤口,继续割猪菜。奇怪的是不知五姐用了什么树叶,贴了就不再流血。我问五姐,“疼吗?”
“哪像宝贝弟弟细皮嫩肉的。”五姐边说边直起腰,把猪菜放进我挎着的篮子里。我发现五姐是笑着说这句话的,脸上现出一对圆圆的酒窝,美极了。眼睛亮亮的,很好看。我说:“五姐,你长得真俏。”
“是吗?比得上沈晓旭吗?”五姐侧首问道,飞快地扫了我一眼。
我的心顿时突突乱跳,真没想到五姐单单只是提到她。
“五姐,让我割一会儿,好吗?”
“你还没回答五姐的问话哩。”
“五姐比她漂亮。”
“鬼孩子,不说实话是不是?”
“不相信,要么,你自己照镜子跟她比一比嘛。”
“还用比吗?谁不说仙女沈晓旭,俊男何玉宇。”
“五姐瞎说。”我嚷起来。
五姐吃吃地笑了。
人语。月色。
小风。林静。
篮子里早已装满了猪菜。五姐说,她的腰也弯疼了,坐下来歇一会儿就下山。这时,我望见月亮已从林间升起,果真比在山下看到大得多,圆浓浓的。远处的山峦被月光分成两半,上部算是朦朦胧胧的月辉,下面则是溟蒙一片。我和五姐挨身近坐。耳闻寻巢鸟扑腾作响,夜虫唧唧地微鸣,声声仿佛应合嫦娥弹琴的余音。五姐轻捋墨发,我忙把她那盖了耳轮的头发理顺。在月光下,五姐的双耳十分清晰地呈现在我的眼前。是多么的柔软光洁。我同时看见五姐衣领之中,白净的脖子上有两道细纹。五姐捂住我的双眼,用额头点我的脑门。然后拧着我的耳朵说:“让你记住,若对别的女孩使坏,会坑害人家一辈子的,切莫做那丧良心的事。”
“我不会,也不敢。”
“那就好,妈妈要指望你大有出息。”
归来的路上,五姐说:“玉宇弟弟,你借沈晓旭的书都还给她吧,以后别找她借书了。”
对于五姐的吩咐和要求,我想是不难做到的。可我弄不明白,五姐今晚总是提到沈晓旭,是五姐听到了什么风声?其实,今儿沈晓旭被我气哭了,明儿见了,双方恐怕连话都不说,又有啥掰不开,舍不得的。更何况我从未痴情犯傻,五姐之言,只不过给我提个醒,男生与女生之间,应该防患于未然罢了……∴∴∴∴∴∴∴∴∴∴∴∴∴∴∴∴∴∴∴∴∴∴∴∴∴∴上午,何玉宇给何语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何玉宇乘车来到京都医院。在何语办公室的门上,贴了一张今日休息的纸条。何玉宇敲门,一个大夫走过来,没好气地说:“敲什么,礼拜天,何医生不坐班。”其实,何语摘了电话,在里面审阅《玉宇闲记》。
何玉宇从医院出来,心里有些恐慌,感觉要发生什么事。他的预感是对的。这时,尾追他后面的是吴良臣,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