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抬眼看看外头一阵黑沉沉的夜色,顿觉一阵疲惫。
第十六章 (1)
渐渐热起来的天,好似猫狗都会晒得发瘟。厚厚的轿帘,隔断了层层闷热的气流,避人耳目的从四皇子府的后门进去了。
“格格,到了。”轿帘被掀开,一位粉色娉婷宫装女子仪态端庄的下轿。“格格,瞧这天色快下雨了,还是让奴婢陪您一块儿去,也好有个撑伞人不是?”
玉林抬头望了望天,果然阴沉沉得厉害。方才心焦来见胤禛,也没来得及看天色,瞧着势头,跟随时要翻脸似的,想来一场大雨是必不了的。
“不了,你们就在这儿候着,我说几句话就出来。”
玉林只来过几次四贝勒府去记忆深刻,眼前的景致虽然没怎么大改,但不知怎么的,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陌生且萧索的味道。随着景物的变换,玉林看到胤禛卧室门前的院子里跪着一位蓝衣妇人。
定睛一看,心头一惊,连忙上去问:“四嫂,你跪在这里干什么?”
四福晋一看到来人是玉林,凄惶的摇摇头,也不言语。福喜听闻玉林的声音,忙从出来迎接,道:“格格怎么这会儿来了?”下巴颏朝着福晋一扬,再摇摇头。玉林识相的闭嘴,转而笑道:“我来看看四哥。这几日在宫里都没见他,德娘娘那里也没见过去请安。”
福喜忙着将玉林引进去,入鼻的是满屋子弥漫着苦药味儿,玉林眉头一皱,福喜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想。
胤禛病倒了。
玉林跨过一个个门槛,进了厢房便觉得这里与外面的大晴日是两重天,好似一丝光也照不进来。
顿如黑暗一般,玉林发了一会儿懵,眼角一跳,定睛一看才瞧见右侧的软榻上歪歪的斜靠了一个模糊淡薄的身影,那眉眼,赫然就是胤禛。
“四哥!”玉林轻轻唤了一声,如同担心吵醒他一般。人影微微一动,却步转脸看她,只轻轻的叹一口气,问:“你去看过他没?”
“······今儿早上刚去的。”
“他······还好么?”
“好。王太医在那里守着,人也清醒了很多。太医说幸亏你去了,要再晚一天就什么都来不及了。倒是你······”玉林坐在胤禛的榻边,“他很担心你。”
“他保得住就行。”胤禛又问其他的事情。玉林一一把自己知道的说了,比如索额图被家里的下人举报,查出一个瓶子,接着就被关进大牢;太子胤礽被变相软禁,现在风头最劲的便是胤眩范T,胤祯了。胤禛幽幽叹口气,顿了顿,才笑道:“我这几天只告五天假,阿玛一准了十天。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这么悠闲过。”
玉林一时无法言语,当日她亲闻胤祥与敏妃的对话,目睹自己额娘被赐死,自己虽和胤祥见面次数日益减少,但带着幼妹玉容在宫里的日子也算是历经风浪,每一个夜晚都暗暗告诉自己不能再像过去那般无用,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无助。
只如今千言万语噎在喉间,举目一看才发现这里居然是曾经胤祥住过的那间屋子。所有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可偏生现下看来如活坟墓一般,曾经冷傲非凡的胤禛披着一件单薄的旧衣,如同蜷缩的幼崽,孤零零的躲在漆黑的厢房里,怎能不悲从中来?!
“十三哥······让我来看你······”玉林跪下,双手搭在榻边,刹那间泪如雨下,断续道:“······他说是他······四哥······”
她哽咽着不肯放声,肺里的空气如同被一个漩涡吸干一般,顿觉难受非常,哭到后来,忍不住拖出一连串得咳嗽,背都快弓成虾装。
一只手轻轻的拍上她的肩,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柔软:“傻妹妹,别哭。我这里并不是十分安全的地儿。”
“四哥?!”玉林忍着抽噎抬起头。
湿漉漉的眼里印着胤禛的脸,凹下去的脸颊里盛着七分愁容,可细细再看,发现脸颊上也挂着两行泪。
玉林是第一次见胤禛流泪,手忙脚乱的就想安慰他,胤禛却一把按住,似笑非笑的低声道:“你没有见到十三,何必骗我?”眼睛轻轻朝着玉林扫视,声音里添上几分怜惜,“他吃的苦,我又何尝不知道?当日阿玛看到我抱着十三闯进去时,眼里居然没有一丝惊讶,反倒逼着我放手。当时我不明白,眼下细细一想,这何尝不是阿玛苦心安排的?”眼睛看向远处,道:“偏偏就在那一晚,获准了去探视的权利。想来那晚的计划阿玛也是心知肚明的······”
玉林怔了一下,浓密的睫毛颤抖起来,低声道:“四哥,你是装病?”
“在宫里那会儿,确实没想明白。回到府里静养,便七分是真,三分是假。”胤禛口气轻松道:“这宫里的天真是变得快。如今十三即是阿玛答应留的,自然不必担心他。我眼下不过是想看看,究竟是谁谋划了这么一出好戏!唉,这索额图进了牢,说明阿玛还是顾念对太子的旧情。我和十三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情······好妹妹,你可愿帮哥哥一个忙?”
“哥哥详细说说。”
“你回去和阿玛说······”
玉林脸上顿青顿白,她没想到胤禛一眼就瞧出她负皇命而来。电光火石间,眼珠子一转,笑道:“哥哥不必多言,只管放心就是。只是四嫂还跪在院子里,传出去只怕惹了闲话。”
“知道了,对了,马尔汉家的韵音你见了没有?”
“见过了。”玉林道:“只不过韵音的额娘去了,守孝三年,虽下了旨,可也要拖到四十五年才能成婚。”
“恩,有这道旨意,好过一切了。”胤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独自沉默一会儿,又和玉林交待几句之后疲倦非常的靠着软垫。
福喜送走了玉林,端着药进来,胤禛瞧了一眼,问:“你说,只要人活着其他什么都不重要,是不是?”
福喜一时发愣,还不知怎么回答,胤禛自失一笑道:“这个时候了,还想这些旁的。”
胤禛端起药,看着自己在碗中模糊的影子,低喃一句:“好想看看他。”
黑暗中,是谁的声音牵引着他踽踽独行?
路的尽头,如同一束光,撕开了浓稠到化不开的夜一般的渐渐明亮起来。床前的人脸从模糊不清渐渐到清晰起来,待回过神来要请安时,身体早被人按住,且和蔼非常的笑道:“可算醒了,你这一睡,真是让朕悬着心。”
床上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十三子胤祥。他的脸如同一张揉皱了的白纸,勉强一勾嘴角朝着康熙微微一笑,再不着痕迹的环顾了一圈,发现除王璟桥别无他人,正要开口,康熙道:“他在府里,今儿没进宫。你也别开口,现下你还不能发声。”
胤祥心头一跳,沉默半响,才笑着做口形:“儿子不孝,竟要阿玛操心。”
康熙伸出手,紧紧的握住胤祥的,道:“只管好好养着。”
胤祥怔了一会儿,抿了抿唇,随即认真的点点头。
默了一会儿,康熙又道:“你放心,贺礼的事儿老四都说了。”
胤祥眼睛骤然瞪开,身躯明显一震。他不能发声,只拼命的做着唇形,康熙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只道:“贺礼的事是一,你病了却是急火攻心,什么?哦,王璟桥你和十三阿哥说说,他得了什么病。”
王璟桥往前迈一步,躬身道:“回万岁,十三殿下不过是心脉不畅,抑郁而致,暂时失声罢了。”
胤祥不停的摇头,喉咙里急得只能发出又轻又颤的单音,“呜······呜······”
王璟桥听了一会儿,安抚的笑道:“十三殿下放宽心,臣细细查过,您并没有被中毒。”
康熙难得耐心的解释道:“朕明白你和老四亲厚,但贺礼的事老四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沉默了一会儿,略带失望的开口,道:“你也是明白的。”
胤祥急得满脸是泪,外间的宫女获得了允许端着药进了屋,康熙亲自舀了一勺吹凉,慈爱道:“里面加了几味安神的药,你好好睡一觉,病也就大好了。”
十三哪里肯喝,挣扎之下居然扬手就打翻了,康熙顿了顿,站起来不再看他,只唤了管事进来吩咐:“好好伺候······不喝药就灌进去······朕,改日再来看你。”
他瞪着眼,看着康熙离开的方向,面无表情如同无知无觉的废人,独独犹挂在脸上的泪痕令人看着心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打翻了多少个药碗。管事的不敢硬来,每每都只能又哄又骗:“十三阿哥别为难奴才了。您要见皇上?这个,奴才已经派人去了,可最近······四阿哥在府里,您啊快喝药吧。诶!快快,再去熬一碗。”
他不知道自己倒底躺了多久,脑子虽半梦半醒的有些发迷糊,可心里却有个异常清晰地声音一直在喃语。
我好想你!
好想你!
药碗再次弄翻的声音惊醒了在台阶上坐着打盹的管事,扫了一眼跪在门口战战兢兢的宫女,抬手就是一耳光,压着声道:“若吵醒了殿下,仔细你的眼珠子!”
话音未落,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里间伺候的宫女面色惊慌的跪倒,急道:“公公,十三殿下不见了。”
“谁不见了?!”
众人一看,忙不迭齐刷刷的跪下道:“十三格格吉祥。”
“十三哥呢?”宫女抬手要拦,已经来不及了。玉林早一步窜进房内,目光定格在空空的床铺,顿时一愣,随即狠狠的一扭头,一脚就踹上方才说话的宫女:“人呢?!”几乎是尖叫。
“格格息怒······奴才们这就去找!”
“来人!来人!快快,去找十三殿下!”
“格格放心,这殿被陛下吩咐过不然十三殿下出去的,格格您······”
“快找!”玉林怒极,最近的一个宫女结结实实的吃了一嘴巴。整个宫殿闹的人仰马翻,但宫殿不大,不过弹指间刻,便有人欣喜的喊了起来:“在这里!十三殿下在这里!”玉林迈开脚步子疯一般的跑出去,随着的宫女们担心玉林摔着,忙一块儿跟着出去。
穿过侧殿的拱门,便瞧见胤祥扑在地上一动不动,几个小太监正要将人扶起来,玉林又急又怒的唯恐那些人不知轻重,喊道:“别动!”同时一掌搡开一人,跪在地上就将胤祥搂在怀里。
“哥哥!”怀里的胤祥单薄的令人心惊,本是床都下不了的人,也不知哪来的精力,挑了个大热的中午,大家都疲乏到打盹之际一步一步的挪到这里,“哥哥,哥哥。”玉林急的又拍后背又抹胸口的,眼里噼里啪啦往下掉,“这么毒的日头,不再屋里避避,跑出来要去哪里?”
胤祥微微睁开眼,眼神空洞得让人心头发紧,嘴唇开开合合,也不知要说什么。
玉林怔了一会儿,哭道:“没用的。哥哥,见了也没用的。若是,若是可以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哥哥,阿玛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你这个时候去见他,是往火堆里窜。我只有你一个哥哥,这宫里就你这么一个挂念的人,你要······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玉林贴身的宫女道:“格格,日头太大,会中暑的。还是先回房吧。”
众人给胤祥换了衣服,又灌了一碗银耳汤,盖了薄被。闹腾了一会儿,终于见他的眼里有了些许神采。玉林亲自端了药进屋,坐在床边,看着半躺在床上瘦得不成样子的胤祥,勉力笑道:“哥哥,喝了药就好了。”
十三愣愣的看了玉林手中的药碗,阖上眸子把头扭到一边。玉林看着不成人形的胤祥,悲意涌上心头,泪珠接连坠下,叹道:“哥哥,你这样是诚心叫妹妹心碎么?四哥也这样,你也这样······”玉林自知失言,但已来不及。胤祥早盯着玉林,黑眸里波光荡漾。
“哥哥,你说什么?”
“······他好么?”
玉林看清楚唇形之后,更觉心痛难当,眼里衔着泪,点点头。胤祥褪尽血色的嘴唇碰着勺子后,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一般。
“玉林······玉林······”自从他醒来便不能说话,玉林获准探视权后自然也知道此事,此刻听到他的声息顿时惊喜交加,凑过去急道:“哥哥,你要什么?”
胤祥双唇颤抖了半响,才缓缓的开口道:“我要见阿玛······我要求他······”双目居然全是哀求。
玉林深吸一口气,道:“哥哥,你听我说。贺礼的事儿已经查出来是索额图所为,如今他已在大牢,阿玛对你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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