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随着人流进门,远远的见顾渔停在顾泷身旁,面带笑意正听他们说话。
“…是说对下联?”他听完了,眼带笑意问道,“谁对不上就输了?要学狗叫?”
顾泷点头,一面拍着鼓鼓的肚子,“哼,哼,竟敢来耍小爷玩,小爷怕你不成来来…小渔儿你来替我对…”
说这话,冲着面前三四个同样油光满面的少年露出大大的笑脸。
“哈。哈,想学狗叫,小爷就叫你叫个够”
对面的少年看到顾渔,面上都露出几分迟疑。
“四哥,算了吧”有人拉着为首的那个少年低声说道。
顾渔如今的身份可不比以前了……
“我替你对?”顾渔看着顾泷笑问道。
顾泷对他的态度有些不高兴,白了他一眼,“怎么?如今我使唤不得你了?”
顾渔笑了,“不敢,不敢,哪里哪里。”说这话,冲那对面的少年们一伸手道,“请出对。”
少年们一阵踌躇。
“干嘛干嘛?”顾泷见状气势大涨,挺胸腆肚用手点着他们,“怎么?现在怕了?想跑啊,呸,小爷告诉你们,没门快出对小爷还等听你们狗叫呢”
顾渔只在一旁含笑不语。
对面的少年被他说得也急了,心一横,道:“闲看门中木。”
这对子并不难,路过的学子都低声笑起来,知道这是完全是给顾渔面子了。
顾泷得意洋洋,习惯性的抬脚踢了下顾渔,“快对。”
顾渔素白的斗篷上印了脚印,他低头看了眼,神色未变,抬头冲那几个少年道:“哦,这个好难啊,我对不上,认输了。”
此言一出,双方皆愣了。
“顾泷,你输了,不过,对子我替你,这狗叫就不该我替了吧…”顾渔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顾泷胖嘟嘟的脸,“…那么…你现在可以学狗叫了…”
说罢,转身而去。
“你这个小混蛋…你吃了豹子胆了敢耍我……我打死你……”顾泷终于反应过来了,顿时大怒,跳脚骂着就要冲过去。
对面那几个少年惊讶过后,已经明白顾渔的行为意思了,哪里容顾泷上去纠缠他,一窝蜂的涌上来,将他按住。
“顾泷,男子汉大丈夫,耍赖皮学狗叫”
笑声骂声闹声四起,顾渔已经走出了众人的视线,其间并没回头。
“这小子”温雅学子笑了,摇了摇头,看向顾海,带着几分戏谑,冲被少年按在地下的顾海抬了抬下颌,“怎么?不去帮帮你堂哥?这个对子,该不会你也对不上吧?”
顾海一笑,道:“大丈夫行事敢作敢当,既然自己与人下赌,岂能再找他人相助?输了就是输了,认输不算丢人,找人相助才是丢人。”
说罢,一抬手,“学兄请。”
温雅学子哈哈笑了,不再多言迈步而行,顾海抬脚跟上,伴着一阵钟响,学堂的大门徐徐关上。
曹氏的马车已经到了兴隆寺外,扶着仆妇的手下了车,看了看依旧熙熙攘攘的人流,母女二人举步而行。
依次拜完各个佛殿,待回家时,曹氏有些迟疑的停下脚步,看了眼人头攒动的正殿。
“不如,去给你哥哥求个签问问…”她说道,看向顾十八娘,眼里带着几分忧色。
顾十八娘关于重生的一席话后,他们一家人对于抽签算命不自觉的回避,所以那一日在人邀请抽签时,母女二人谁也没应声。
害怕而又好奇两种心境在曹氏心里斗争,最终还是想为儿子求个签。
“好,娘,你去吧。”顾十八娘很理解母亲这样一个妇人的心思,毕竟重生的是自己,不是她。
命运这种神秘莫测的未知,的确很吸引人。
“十八娘,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去去就来。”得到女儿的允许,曹氏松了口气,嘱咐她一句,留下一个仆妇,自己带着另一个去了。
“小姐,你这里坐坐。”仆妇很机灵脱下自己穿的比甲,叠了铺在路旁的木墩上。
顾十八娘冲她一笑,往路边站了站,“不用了,我站着就好,不累,你快穿上吧,仔细受寒。”
仆妇不再勉强,笑着拿起来穿上,一面说道:“小姐夫人心善,给我们做的袄子那么厚,就是再冷也冻不着…”
她来到这个家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自然明白这个家是谁撑起来的,带着几分讨好将小姐摆在夫人前头。
顾十八娘闻言一笑,没有说话,心里想着不知道彭一针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已经洽谈了好几日了,莫非谈不来?是沈家要价太高了?这药铺如今还在婆婆…
“小姐,怎么了?”仆妇见安静站立的小姐忽的抬手打了自己的嘴角一下,不由不解的问道。
这个时令,也没蚊虫吧?
“没事。”顾十八娘淡淡道,吐了口气。
这药铺如今还在沈夫人小赵氏手里吧,小赵氏这个人,其实很吝啬,开出不合理的价格很有可能,但是,应该会有管事的提醒她,他们家的药铺是个什么行情吧?
她一面思索,视线随意的扫视着来往的人群,或穷或富贵,面上皆是一片赤诚。
人群中走来三个年轻男子,身量高身形挺拔,衣饰华贵,很是引人注目。
三人边走边交谈,并没往正殿去,而是从顾十八娘身旁而过,向另一边走去。
顾十八娘低下头往一边让了让,随意抬头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她不是二八的少女,并没有赏花阅人的兴趣。
双目才垂下,脑子里却如同划过一道亮闪,将她整个人都要劈裂。
方才视线所及,那张脸……那张脸……她做鬼也不会忘记
她微微发抖的转过身,看那三人已经没入一片翠竹后,她伸出手,攥紧了领口,只觉得耳内嗡嗡乱响,视线所及只有那一个挺拔的背影。
“小姐?小姐?”仆妇察觉自己小姐有异,忙扶着她唤道。
触手才发现小姐整个人都在发抖,不由吓得嗳一声。
“我没事。”顾十八娘被她一摇晃,收敛汹涌不可抑制的情绪,冲那仆妇挤出一丝笑,“我想起了,方才观音殿我忘了上香了…我这就去,你在这里等着夫人,我去去就来。”
那仆妇还想再说话,顾十八娘已经碎步走了,只留下她张着嘴呆立在原地。
顾十八娘跟在那三人身后,看着他们走到一排禅房前,随手推开一间禅房。
门窗都开着,可以看到里面悬挂着山水字画,窗前摆着夹竹桃,桃花盛开,幽香阵阵。
三人围桌而坐,不知道说道什么,一阵大笑。
她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跟随叶真将军的大军抗金去了,是他的弟弟代他娶亲……
在嫁给他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他……
两年后,他回来了,坐着轿子回来的,被小厮背进家门……
他的脸上带着战场的风霜,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要老十岁……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青涩的面容,更没见过他这样青涩的面容配着挺拔身子大步而行,也没见过他这样大笑……
他笑的真开心,露出白白的牙齿,笑意从幽深的眼中满溢出来,让他硬朗的面部变得柔和了很多……
他笑的这样开心,顾十八娘只觉得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他怎么可以笑的这样开心?他凭什么可以笑的这样开心?
“女施主?”一声问询在耳边响起。
顾十八娘回过神,视线从展开的禅房窗户上收回来,才发现自己站在一丛翠竹旁,手里攥着的几片翠竹叶已经被揉烂。
“女施主是要找人?”小僧不解的看着她问道,手里托着一套茶具。
“哦,我跟家人走散了…”顾十八娘神色恢复如常,做出几分不安道。
看这姑娘穿着不俗,举止从容淡雅,观尽众生练就一双火眼的小僧立刻认定她非富即贵。
那些人家的女子们很少出门,乍一进这么大的寺院,又见这么多人,晕头转向的很正常。
“不知道女施主要到哪里去?”小僧含笑问道,“这里是待客的禅院……”
“我要去观音殿。”顾十八娘答道,“不知道该怎么走?”
小僧听了,立刻给她指点,顾十八娘道谢,看了眼他手里的托盘,转身走开了。
又给几个走迷了路的男女指了路,小僧才将茶送进那三人房内。
“隔壁有炉子,烧着水,施主续水的话…”
“…小师傅且忙去…”
断断续续的几句话传过来,那小僧施礼告退,顾十八娘慢慢的从房角转出来,手里慢慢把玩着两枝夹竹桃,艳艳的桃花映红了她的双眼。
她抬起头,一把一把的揪下夹竹桃叶,凭什么他可以活着这样好……
顾十八娘咬紧下唇,抬脚沿着禅房而行。
“阿弥陀佛…女施主,且停步”
一声肃穆佛号忽的响起。
顾十八娘一惊,猛地收回放在一间门上的手,转过身。
眼前站着一个身材矮胖,面目普通的老僧,他双手合十,目光灼灼看向自己。
顾十八娘一瞬间只觉得灵魂被看穿,不由冷汗森森,竟不能言。
“女施主,敢问此身所在何时?”老僧接着说道。
顾十八娘手里握着那枝桃花,胸口剧烈起伏,面上浮现惶惶不安,“老师傅,我我只是看着桃花开得好就折了一枝…你…你莫怪…”
老僧看着她,了然一笑。
“不怪,不怪。”他和蔼的说道。
“多谢师父。”顾十八娘施礼,低头绕过他碎步而行。
“女施主。”老僧在后唤她。
顾十八娘脚下停了,却并没有回头,听那老僧在后道:“女施主,这桃花是开在那时,抑或此时,或是来时?”
第93章舍得
顾十八娘握着桃枝的手轻轻发抖,一瞬间她似不知身在何时。
“如是那时,已是茫茫虚境,女施主如何摘得?如是来时,则是未知水月,女施主如何摘得?女施主,既然摘得,何不睁眼细看?”老僧在后缓缓说道,“女施主,细看一番,许能看到此花之妙。”
那时,她已经死了,此时她还活着,而来时她还会去死吗?为了一个男人去生去死……
见到沈安林,那藏在心底的深深绝望悲愤瞬间吞没了她,她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他,杀了他,根本就没想杀了他之后又如何。
这是兴隆寺,人山人海,那日在梅园中对顾宝泉下手,已是凶险之极,此时纵然得手,只怕也是插翅难逃,然后,自己杀人偿命吗?
她要是死了,娘和哥哥会如何?
日渐好转的生活,坚强勤奋的哥哥,那些要害他们的人已经难以得手,她还有很多事要做,生活还可以过的更好……
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去生去死。
顾十八娘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再转过身,面上浮现一丝笑。
“师父说的高深,小女听不懂呢,莫非师傅还是怪我摘了这桃花?”她晃了晃手里的桃花枝,往回一抛,“那还给师父便是了。”
她的力道小,与那老僧站的远,桃花枝跌落在地上,红花绿叶残雪,看上去格外鲜艳。
“阿弥陀佛,舍得舍得,女施主既然能舍,必然能得。”老僧垂目合十说道。
顾十八娘笑了笑,目光却是一片决然。
我不管什么今生来世,不管你们佛家什么因果报应,也不怕你是不是看穿了我来历,我要的只是家在亲人在,我要是活得好好的,我要的是过好我的日子,而坏日子留给他人去过。
谁要想阻挡,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就是死,也绝不让步。
她深深看了那老僧一眼,转身举步而行。
“女施主,”老僧在后唤道,“老衲近日开讲《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知女施主能来听否?”
顾十八娘尚未答话,就听身后有人带笑说道:“谁这么大面子,竟然要了然大师亲自下请帖听讲?”
他的声音清凉,语速略快显得十分爽利,此时因为带了笑意,听起来多了几分醇厚。
她从来没听过他这样语气说话…
她熟悉的声调都是冷冰冰的硬邦邦的,让人战战兢兢……
看着那似乎要停下脚的身形微微一顿后,加快脚步而去,宽大斗篷罩着的小小身子格外的挺直,老僧叹了口气,转过身,屋门口长身而立一位年轻男子。
“…沈校尉”老僧含笑说道,伸手请他归座。
“那是…”年轻男子的视线落在走远的顾十八娘身上,带着几分好奇要问,但转念想打听一个闺阁女子是很失礼的,这话便咽下了,收回视线对老僧笑道,“…大师要开讲佛经?到时候可得给我留个位子……”
老僧一笑,这时屋内其他二人也出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他们纷纷问道,“抓了个偷花的贼?”
“花乃雅物,焉能用贼?”老僧笑道。
三人一起笑,“我等俗了。”
顾十八娘走回去时,曹氏已经等得面色发白了,见她回来才松了口气。
“去观音殿上香吗?”她问道。
话音才落,就见被派去寻找顾十八娘的仆妇一脸汗的跑过来。
“夫人,小姐没在观音殿……”
顾十八娘冲她一笑,仆妇紧绷的神情才松下来,抚着胸口赔笑道:“原来小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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