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依靠恩惠进来的无能之辈,还用你我出面?”冷面学子哼了声,随手拍了拍身旁一个正专注看着场内热闹的学子。
“顾乾学兄。”学子忙施礼。
被换做顾乾的冷面学子稍微侧了侧身子,给他低语几句,那学子连连点头。
此时场中先生淡然一笑,准备开口说什么,就见这学子一扬手,大声抢着说话了。
“先生,学生有话说。”他说这话挤了进来,站到顾海面前。
先生的视线似乎不经意的扫了眼站在人群外的两位气质突出的学子,便咽下了要说的话。
“顾海,你是怎么来学堂的,你自己也知道,大家也知道…”学子看着顾海含笑说道,“…既然事实如此,便免不了被人说被人笑,顾泷兄弟想必也正是为此才无意冲撞了你的年礼…你却下此狠手相斗,实在是……”
他说着摇了摇头,一脸哀怜。
“对,他就是个蠢材,自己还不承认,靠着老族长,如今又想靠着送些重礼……”顾泷顾不得嘴疼,扯着嗓子喊。
“蠢材”顾海转头对他冷笑一声,“你是蠢材,别以为人人都跟一般是蠢材如果不是你家夺了我的入学名额,我难道会这样进来?”
“哦?”学子一笑,来回踱了几步,看着顾海道,“这么说今日如果就此将你赶出学堂,顾海兄弟必然是不服气了?”
赶我出去?顾海哼了声,他挺直了腰背,目光扫过四周,这些人都是如此心思吧?
自己在他们眼中就是个废物蠢材……
“是。”他沉声答道,目光直直看向这位学子,嘴角浮现一丝笑,“这位学兄,不知道有什么好法子?既能赶我出去,又能让我心服口服?”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怪,学子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站在人群外的两个学子一个哼了声,一个则笑了。
“有趣。”笑了的学子低声说道,看向顾海的眼中多了几分好奇。
“既然如此,你只要证明你不是蠢材,不就好了?”虽然尴尬,那学子还得说道。
“好,”顾海淡淡道,“学兄请说。”
他答应的如此痛快,甚至还不知道自己要出什么法子来证明,这是意气冲头还是胸口成竹?
学子愣了愣,咳了一声,掩饰心内的惊讶。
“故有七步成诗,不如咱们今日就来个七步成文。”学子一拍手,笑道,“不知学弟可接受?”
顾海一笑,问他可接受?如今不接受也得接受了吧?
“好,我做得出,便留,做不出,我就走。”他整容道,声音提高几分,让四周看热闹的人都听到。
闻言四周一片哗然,就连先生也微微有些吃惊,他看着顾海,眉头凝结若有所思。
第八十二章七步
这个顾海,虽然来过两三回,但留给他的印象却是恨深刻,当然,不是什么好印象。
这个孩子资质泛泛,人又粗莽,最重要的是不能静心尽力,如果放在一个家庭条件好些的人家,下本钱请个好先生调教,在学问上倒也还有机会,但这孩子的家境…
先生摇了摇头,只怕也正是这一点,才导致这孩子不能静心竭力求学,自从上一次分别距今也有一年了,听说他的父亲已经不在了,这样环境下,他不相信这孩子会在这短短一年时间学业大有长进。
果然还是这鲁莽的性子,如果此时他说几句软话赔礼道歉认个错,他也就给他的台阶下,勒令他回家闭门思过几个月,待开春大考过后,再重新来学就是了,虽然错过大考很可惜,但对于顾海这个孩子来说,这大考错过与不错过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好,我也不欺你”学子来回踱了两步,似乎是略一思索,转头看着顾海道,“就以知动仁静乐寿为题。”
四周的学子闻言有互相低语的也有开始默默在心内作文。
“这个命题说难不难,但要想几步内做出…”温和的学子在外低声说道,眉头微微皱起来,面上破有些不忍,“…只怕…”
而这边学子说了题,看着站立不动的顾海一笑。
“学弟觉得如何?”
顾海抬脚迈步,自己口中道:“一…”
他真的开始计数了,四周一片哗然,满满的不可置信,就连一直骂骂咧咧的顾泷也怔住了。
“二”
顾海似乎对于大家的目光视而不见,他低着头,负手缓而稳的一步一步迈开。
慢慢的随着四周都响起帮他计数的声音。
“七…”_
这个声音落下,满场寂静,所有的视线都落在场中负手而立的少年身上。
“论曰,吾身有全理,体立而效存焉,则亦性之而已。……”
“夫人有此生,均有此理,本然之体,即具于是理之中,自然之效,岂出于是理之外?…”
“。言理而无所验,固不可;或有所利而为之,亦非也…”
“夫知也仁也,即吾一身之全理也…”
“知者,周流泛应而其体动,动则适于变而自然之乐存焉……”
少年的声音朗朗,如流水般倾泻而出,那些听不懂因为他说的如此流畅而惊讶,听懂则为内容而惊讶。
“好…”温雅的学子笑意越发浓浓,他抚掌低声叫了声好。
冷然学子虽然脸上神情依旧,但却点了点头。
“破题简而切,小讲径捷…”他一面听一面低声说道。
温雅学子低笑,看向场中肃身挺立气势不容小瞧的少年,“一步之内想到此出处上下文,二步之内识其本原,三步立意,四步造句,五步破题原题,六步论题使证,七步……”
伴着他们的言谈,场中少年的文也到了收尾。
“动静互为其根,乐寿交致其验,兹其为无体之易与?兹其为不测之神与?故曰,动静无端,阴阳无始。愚与仁知亦云。谨论。”
这一句话落下,场中一时静寂而无声。
“好”忽的有人高声唤道,伴着啪啪的鼓掌。
这声音渐渐影响开来,先是稀稀疏疏继而哗哗然,其间叫好声不断。
此时的顾海双唇紧闭,双目有神,面上似乎没有什么表情,但剧烈的胸口起伏显示了他此时的真实心境,背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只握的手指节发白。
呆呆坐在地上的顾泷张着嘴看着那挺立的少年,只觉得有什么从眼前嗖的飞过,他的视线有些模糊,竟隐隐觉得不能再直视。
我的眼睛被打坏了…顾泷心里说道,他嗷的一声捂住了双眼,只可惜这声音被淹没在一片叫好的喧闹声中。
“胡闹。”先生终于发话了,他的神情依旧沉沉,但声音却缓和很多,看向顾海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神采。
“聚众打架,罚站一日,抄少仪十篇。”先生沉声说道,看向一边捂着脸干嚎的顾泷,“可有异议?”
顾泷一怔,压下声音,先生以前责罚就责罚,哪里问过学子意见?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如有异议,”先生看着他眼色沉沉,“要么离开学堂,要么也七步成文以证清白。”
顾泷嗷了一声,开什么玩笑,七步成文,七步成屎他倒也许能做到…
这分明就是要把这纠纷就此止于学子间的日常嬉闹。
是闹到族长那还是被先生赶出学堂,顾泷权衡利弊,闹到族长自己也不定能占到便宜,要是被赶出学堂,那铁定就是倒霉到家了…
“弟子谨遵先生教训。”他垂头丧气的用浓浓的鼻音道。
先生恩了声,看了众位学子一眼,学子们立刻缩手忙散开,先生这才转身迈步而去,瞧他的步伐竟有些轻盈,似乎心情不错。
“看来来年春考,此子前途不限量啊…”温雅学子看着先生的背影,一笑道。
“那也要等考完了才知道”冷然学子淡然道。
“表哥,打赌?”温雅学子笑道。
“怕你不成?”冷然学子哼声道,“赌什么?”
“你的青脉端砚。”温雅学子笑道。
冷然学子看向他,一副早知你的心思,忽的也笑了。
“好,就以我的青脉端砚赌他进前三……”他伸出修长的三指晃了晃。
前三…温雅学子神色微变,顾海的确让他印象不错,但要说进前三…偌大的建康城人才济济……'
“输了,你的洮河绿石归我”冷然学子伸手拍了他的肩头一下,脸上难得挂着浅笑。
竟然是反被他算计了,温雅学子摇头一笑。
二人的视线又落在场中正转身待去的顾海身上。
“顾海”顾泷推开小厮的搀扶,恨恨的喊道,“你等着,咱们出去了…”
“出去了如何?”顾海猛地转过身,大步走到他身前。
他的面色冷肃,眉头间满满的煞气,顾泷一时吓得不由后退几步,靠在身后小厮身上。
“在这里我敢揍你出去了我照样敢揍你”顾海举起拳头在他眼前一晃。
顾泷下意识的抱头嗷了一声,再抬头,见那少年已经大步走开。
“你最好离我远点要不然见一次揍你一次”几步外,顾海回过头,狠狠的看了他一眼。
顾泷最后的一丝气势就此瓦解。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如今竟然文武都不如他了…
“呸。”顾泷看着少年走远了,才重新聚起一脸愤然,“这次看在先生的面子上,小爷先放过你”
这件事的后果,还是先生意外的亲自出面解决的,分别给双方家长说了话,才导致事情没有闹大。
因为见到这两人身上的伤,而暴跳如雷的准备亲自动手打架的顾乐山和顾十八娘不得不压下了火气,而哭泣的郭氏和曹氏则多流了几天泪。
事情暂时过去了,但原本就矛盾重重的两家变得更加水火不容了。
顾泷因为伤以及丢脸,自那日起就提前放假不去学堂了,在家每日拿顾渔出气。
顾乐山家后院出去是一大片梅林,为族中产业,在城中小有名气,但并不对外开放,直供亲朋好友赏玩,连着两日大雪,梅花盛开,远远望去如同人间仙境。
顾渔小心翼翼的将轩里的摇椅铺好,顾泷哼哼着躺下来,又指挥者要吃这个,喝那个,冷了热了的折腾一阵。
看他在摇椅上微微合上眼,一晃一晃的似乎睡又没睡着,顾渔知道这表示顾泷的心情还不错。
他捧着茶,大着胆子问出了这些日子憋着得疑问。
“…少爷,你说那顾海七步成文…不知道立的什么题?”他小声问道。
似睡非睡的顾泷迷迷瞪瞪的顺口道:“…知动仁…长寿…”
“知动仁静乐寿?”顾渔忙问道。
“哦对好像是…”顾泷顺口道,忽的一个激灵,回过神,就手打翻了顾渔手里的茶,溅了那少年一身,“你个贱种谁让你提这个?看小爷笑话是不是?啊?”
他抓起一旁的果盘子砸在顾渔头上,瓷器碎裂,顾渔额头一道鲜血流了下来。
“少爷息怒少爷息怒,是小的不对”顾渔跪在地上连声道,并没有伸手去擦拭一下伤口。
血滴在地上,清冷的石板地呈现出异样的艳红,顾泷伸手在他身上打了两下,终于有些恹恹,骂了几句扫兴起身走了。
顾渔站起身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追上去,血沿着他如雪白净的脸颊而下,少年双目似乎也被血染红,呈现出妖孽般得神采。
“知动仁静乐寿…”他喃喃道,一步一步的走下小亭轩。
昨日的大雪给整个梅花铺上一层素锦般得毯子,白雪红梅冷艳交织美景如画。
顾渔曳曳而行,对四周的景色丝毫不见,因为天气寒冷又年关将近,并无人来此赏雪探梅,洁净的茫茫地上只留下他的脚印。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少年忽的停下身形,脸上迸发出异彩,他伸手扯下梅枝,在地上书写起来,笔下龙飞凤舞,口中喃喃而语,完全忘记四周一切。
最后一笔收起,已经距离起笔处有丈远。
看着自己的大作,顾渔忽的大笑,将手里的树枝一抛,砸落树上积雪层层落下,将少年笼罩在雪雾里。
“七步成文,七步成文”他丝毫不觉,扬手昂首大笑,“那又如何?我四步能成…哪又如何那又如何……”
笑着笑着声音中带着哭意。
一片阴影忽的罩住他的身形。
“这是你写的?”一个清冷的女声在顾渔身后响起。
顾渔一惊,猛地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身后多了两个人,女人。
藕荷袄青缎裙的丫鬟手执青绸伞,为米白暗金镶边翻毛斗篷的美艳妇人遮挡扑扑落下的积雪。
妇人脸色清冷,眉眼如画,她的视线落在雪地的字迹上。
“你做的?果真是四步?”她转过视线,看着面前面带血迹,神情恍然的少年,清冷的面上神色微缓。
“这是怎么了?”她问道,“谁伤了你?”
顾渔摇摇头,低下头,“没有,我自己不小心…”
这话如何骗得了妇人,但她并没有再问,而是又看了遍地上写的文章,嘴角浮现一丝赞叹的笑。/
“你在学堂读书?”她又问道。
眼前的少年又摇了摇头。
“没有读书?”妇人有些惊讶,细细的青眉一挑,“那你这是跟谁学的?”
“我自己…自己在少爷书房里看的…”少年有些怯懦的说道,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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