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掌柜,你怎么来了?”她又惊又喜,笑问道。
彭一针哈哈大笑,有心打趣几句怎么不欢迎我来之类的话,但想到眼前这个姑娘的身份,竟是有些怯意不敢说,只摸着头嘿嘿笑。
“我是来给小娘子你送药钱来了。”他说道,一面拍了拍包袱,激动的满面红光。
“这里面都是?”顾十八娘玩笑道,指了指那鼓囊囊的包袱。
“别没规矩,彭掌柜可是长辈。”曹氏含笑嗔怪。
“哪里哪里,十八娘子是长辈”彭一针忙谦虚道。
顾十八娘一愣,哈哈笑了。
“这孩子”曹氏也忍不住笑了,看着彭一针有些无奈,这人有日子没见,怎么说话越发有趣了,有趣的都有些没大没小了。
在屋内坐定,顾十八娘将火盆烧热,放在彭一针身旁,曹氏端上一碗热茶。
“不用忙,不用忙,别客气,别客气。”彭一针局促不安的站起来又坐下。
“走了好几天吧?下雪了,路上不好走吧?”曹氏跟他闲话,又问家里人可好。
彭一针笑呵呵的一一答了,看着顾十八娘在一旁坐下,再忍不住心内的激动,竟是一句话也不多说,从怀里拿出一钱袋子。
“老彭我是特意给小娘子送药钱,”他恭敬的将钱袋子捧起来。
“真是药钱?”顾十八娘惊讶一下,再瞧彭一针的动作,不由掩嘴笑道,“彭掌柜,几日不见,你怎么这么客气了?”
“是。”彭一针有些不自然的站直身子,看着顾十八娘,咧嘴一笑。
他笑的很是古怪,就跟那些药行里的人一样,顾十八娘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脸,并没有接他递过来的钱。
她已经猜到什么了……
“那几个药能卖几个钱,你还这老远跑来,还不够路费呢……”曹氏笑道,笑意却在彭一针将钱袋子打开后戛然而止。
金叶子。
这个时候跟以往朝代一样,通行的自然是铜币,然后就是银锭,金币自然也有,但多见于封赏恩赐,再就是大宗商行之间用于结账,例如顺和堂后期大宗进货出货用的就是金币,当然前期的顺和堂还没这个规模。
金币打造成叶子形状,俗称金叶子。
“这……彭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曹氏有些不知所措,不解的问道。
别告诉她这就是卖药的钱……
“这是卖药的钱……”彭一针想起那日的情景,还激动不已。
果然如此……顾十八娘倒有些淡然了。
“彭掌柜,你跟我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看着彭一针问道。
“十八娘,你现在还瞒着我,就太过了啊。”彭一针瞪眼看着她,带着些闷闷。
“我瞒你什么?”顾十八娘笑道。
“锦州大药师刘不才的弟子啊。”彭一针有些委屈的说道。
“谁?”顾十八娘笑道。觉得一段日子不见,彭一针越来越会说笑了。
“你啊。”彭一针瞪眼道。
“我?”顾十八娘哈哈笑起来。
彭一针也不说话,鼓着眼看她笑。
“彭掌柜,你这大老远的来,就是为了给我说笑话?多谢多谢,我现在开心多了……”姑娘收了笑,故作认真的道。
“你自己都跟人说了,怎么还说我开玩笑”彭一针瞪眼说道。
“我跟人说的?”顾十八娘笑道,想了想,恍然,“哦,你说那一日在董老爷门前卖药?”
彭一针点点头。
“我那不是随口说的嘛……”顾十八娘又开始笑了,“这个你也信?那一天满街都是打着董老爷制药的旗号,我打着刘公的怎么了?再说……”
她有一本不知真假的刘公炮制十七法,炮制药材都是书上学的,说刘公制药也不以为怪吧?只是,这个也许不说出的好,似乎是下意识的念头,她话到嘴边咽下了。
“不是我信。”彭一针有些不高兴了,这算什么,还不给他说实话,“是买药的人信。”
“买药的人?”顾十八娘渐渐收住笑,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对,“那一天我是卖出了药,恩,是煨葛根……”
她说着话一顿,难道现在发生的一切是因为那一天…
第80章筹备
那一天她无意中喊出自己的是刘公秘制,当被询问师承是说了家师姓刘……
这一招在每个药市上都很常见的,可不是什么稀奇事……,
要是这样就成了刘公弟子,那刘公弟子岂不是满大街跑的都是……
顾十八娘有些愕然的看向彭一针,苦笑一下,“你是说,他们真的认为这是刘不才做的药?不会吧,我都说了是我做的……”
“是,所以他们才认得你是刘公弟子。”彭一针也有些不解了,怎么看顾十八娘大的神情,好像真的不是他猜想的那样。
这小娘子的反应跟自己刚听到消息时一样……
“不会吧……”顾十八娘有些哭笑不得,“他们哪一家的啊?不会第一次买药吧?全天下打着刘公旗号的人多了去了,总不会都当成是刘公的弟子吧?”
“可是可是,人家可是来头很大的药行,人家说你的就是刘公的手艺”彭一针此时也有点拿不定了,结结巴巴的说道。
“哪个药行?”顾十八娘问道。
“宿安的,保和堂……”彭一针道,又补充一句,“宿安哦,京城呢。”
顾十八娘愣住了,这些日子的事在她脑子里飞快的掠过……
原来如此啊……
如果不是那些药行的人瞎了眼,那就是……那本书是真的
当然这本书肯定是真的,她早就知道,但是她一直不信会真的是刘公真迹
顾十八娘忍不住激动,转身一拳打在桌子上,强烈的疼痛感让她意识到这的确是真的
最关键的是,她的药已经做得能被认出是刘公技艺了,她已经有了这么大的进步了吗?
她自己都不知道,再转头看着手里的一袋金叶子,顾十八娘突然想哭,不同以往那种压制的悲愤情绪导致的哭,而是一种全新的从没有过的情绪,热热的在胸口激荡。
她做到了她这些日子废寝忘食刻苦钻研总是没有白费…
达到了这一个她前世今生都没有想到的高度,靠她自己…
看着顾十八娘神色变幻不定,举动可疑,曹氏心里很担忧。
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什么刘公,什么徒弟的,还有谁比她更清楚自己的女儿有没有拜师学艺?
“是误会了吧。”曹氏说道,神色有些不安,“这些钱…还给人家好了…”
“不会吧,”彭一针抓抓头,“那么多人都误会了?”
顾十八娘这时已经镇定下来了,她伸手将钱袋子拿在手里抛了抛,嘴角浮现笑。
还回去?药行规矩,售出不退,高买低价,各是天命。
“十八娘,这样不好吧?”曹氏见女儿果真要收下这些钱,不由有些忐忑。
这么多金币,她还是头一次见,这难道只是卖些药材能换来的?这得什么药材啊,金子做的药材吧,更何况那些人是误会自己的女儿是某个大人物的徒弟,事实上女儿不是……
“怎么不好?”顾十八娘一笑道,将钱袋再一次掂了掂,“是我偷的?抢的?骗的?骗…娘,制药多是以师傅之姓命名,董公刘公张公,再说我也没骗人,我的师傅,的确姓刘…”
只不过是书,不是人。
“我卖,人买,我说,人辩,娘,这些买药人,哪一个不是练就几分眼力,绝不会我说是什么,他们就立刻认为真的是什么。”顾十八娘笑道。
曹氏闻言点点头,这个道理也对,可是这可是金子啊金子啊,这么多金子啊……
“也许我的药做得好,就值这个价。”顾十八娘笑道,露出细白的牙。
她转过视线,看着已经明显有点迷糊的彭一针。
“彭掌柜,谢谢你给我送来,我正急着用钱。”她真诚的说道。
彭一针回过神,啊啊几声说这是应该的,本来就是小娘子你做的药…
“那个,你的师傅果真姓刘?”他压低声音问道。
顾十八娘点了点头。
果然有师傅啊,有高人背后指点啊,也行刘,那就算不是刘不才,肯定也跟刘不才有关系,彭一针释然了,摸着头哈哈大笑。
“果然名师出高徒,名师出高徒,小娘子不出手则罢,一出手就名震天下…”
顾十八娘被他逗笑了,她哪里是一出手就名震天下啊,先是被周掌柜瞧不起紧接着又被董老爷拒鉴全蝎…
路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手艺也是一分一分练出来的,不过这一点一分,都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没有人能抢走。
“彭掌柜,你真是及时雨啊。”她看着彭一针感慨道。
她的手攥紧了钱袋子,嘴角的笑意扬起。
晚上顾海回家,被曹氏拉进屋内,看着如此多的钱,再听了娘的话,震惊的半晌无语。
他抬头看着安静站在一边的妹妹,烛火在她身上披上一层淡黄的光彩,昏昏黄黄中带着几分不真切。
身形更加消瘦,但个子倒是长了,见到哥哥看过来,她抬起头抿嘴一笑,流光溢彩如水银般倾泻而来…
曹氏低低的说什么,顾海并没有听到,他看着眼前的妹妹,感觉到那前所未有的自信。
“要现在就砸回咱们的铺子吗?”他突然说道。
正在说话的曹氏一愣,对于儿子突然没头没尾的话有些不解。
顾十八娘一笑,摇了摇头,“当然会砸回来的,但不是现在。”
现在她是能挣到钱了,但这还不算什么,还不足以具备能到族长面前扬眉吐气的地步。
她还需要做更多,变得更厉害。
顾海点点头,“蓄势而待发,妹妹考虑的极是,如此我就放心了,那妹妹有什么更好的打算?”
曹氏的目光在儿子和女儿身上看了一时,幽幽叹了口气。
“我打算盘下个药铺”顾十八娘说道,说着一笑,“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咱们每个人添置些新衣,要过年了,这一次没有爹爹在,为了不让好心人担忧咱们,咱们要过一个好年”
股海一笑,伸手拍了拍妹妹的头。
“好不好的不需要外人来看”他含笑道。
“是,我是要我们自己看的。”顾十八娘也是一笑,“还有哥哥,你初登先生门,也该奉上一份厚厚的束脩了。”
“礼轻情意重,先生不看重这个的,我把书读好就够了。”顾海笑道。
“礼重也不一定情意轻嘛。”顾十八娘笑道。
这是一个只拿金钱以及地位看人的年代,那就让她用钱砸死那些等着看他们笑话的人吧,想必他们很乐意。
临近过年,街上的人都不自觉地带上喜气,不知哪里传来炮竹声更添喜庆。
曹氏再一次审视了顾海身上新换的暗金棉袍,面上又高兴又难过。
“娘,你自己生的儿子怎么看都好…”顾十八娘那这石青色的披风进来,看着曹氏笑道。
“你这丫头…”曹氏嗔怪的看了她一眼,眼圈忍不住发红,“这些年委屈你们…”
她真是没用的母亲,已经有两三年没有给孩子们添置过新衣了吧……
“娘。”顾十八娘伸手拦住她,将头靠在娘的肩头,“…有娘在什么时候都不委屈”
这话一说出口,她的鼻头也是一酸,那一世就算天天有新衣穿又如何?她可有一日快活过?
看着顾海披上披风,顾十八娘将重重的三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他。
“这是给先生的年礼。”她笑道。
“是什么?”顾海问道,感觉手感很重……
“没什么,也就是鹿脯什么的而已。”顾十八娘笑道。
以往拿出十条腊肉已经是极限了…
“你要去哪里?今日还去制药?”顾海看着妹妹披上同样新做的水蓝斗篷,显然是要出门。
“我去看看,药材用完了…”顾十八娘含糊说道。
不知道那老头回来了没?顾十八娘憋了一肚子的话要问他…
兄妹二人相伴沿街道远去,曹氏站在门口,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
顾海走近学堂时,顾泷正跳下马车,连喊带骂的催顾渔快些将送给先生的年礼拿下来。
“呵?”顾泷第一眼竟然没认出顾海。
石青披风暗金长袍,因为老族长的孝,高瘦少年身上并没有佩戴任何玉佩香袋,就那么缓缓而来,神情淡然,双目有神。
怎么似乎是一夜之间,这小子就脱胎换骨一般?
顾泷愣愣的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视线都没有投来一眼。
“臭小子穿上新衣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顾泷回过神,不由暴跳,指着已经迈进学堂大门的背影大骂。
回头看顾渔捧着两个礼盒望着少年远去的身影发呆。
“看什么看快给小爷拿起去…”顾泷没声好气的踹了他一脚。
顾渔一个趔趄,幸好早已经习惯了,手里的礼盒并没有掉在地上。
“是。”他低头应道,跟着骂骂咧咧的顾泷走进学堂。
他抬起头,脸上依旧挂着方才看那少年一眼带来的震撼,记忆里那个几乎没有留下清晰印象的粗莽蠢笨的少年真的和方才的是同一人?
上一次见到他不过是月前,那时他跟以前还毫无区别,也不对,顾渔长眉微凝,有一点区别,他疏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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