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那女故面色闪过一丝不忍,伸手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这第一份认报的可不低的……
“那我大有生就出一千个。”信朝阳笑道。
他的话音才落,便有人轻轻笑道:“一千个怎么配得上建康药行魁首大有生,怎么也得三千斤吧。”
信朝阳闻声看去,依着个美妓吃的微醉的中年男子,冲他笑着举了举酒杯。
“是啊,是啊。”大厅里立刻哄笑起来,别人认得越多,他们就分的越少,这真是舍己为人的好做派值得鼓励赞扬。
齐会长含笑不语,似乎并没有听见这男子的说话。
“大有生在京城毕竟是后辈,不敢跟诸位老号们相比……”信朝阳笑容温温,目光看向那依着美妓的中年男子,“不过,如是贵保和堂认报四千斤的话,我大有生便敢认报三千斤。”
轰的一声,大厅里热闹起来,好家伙这两家就分走了七千斤,简直是搬走了一座大山!
“好……”众人纷纷起哄,冲那中年男子大呼哨举杯,更催着自己身边的美妓们一涌而上,丰胸红唇将那中年男人淹没。
中年男人怒火腾腾而起,却忍着不能发作。
最后还是齐会长出面打了圆场,大有生和保和堂各认了一千五百个作罢,接下来分完这年例药材,聚会也就也结束了,醉蘸蘸的人们或者归家,或者再另寻地方吃酒,更多的则是拥着美妓坐车而去。
“公子……”女妓盈盈望着身前迈步而行的信朝阳,轻声唤道。
信朝阳回头冲她笑了笑,“哦,方才多谢你提醒我。”
女妓竟忍不住如同第一次踏入欢场时那样觉得脸颊发烧。
“公子客气了……”她欢喜说道,再看信朝阳已经转过身继续前行。
此等男子,错过了可是可惜,女妓立刻加快脚步追上去。
“公子……”她柔声唤道。
“哦,还有事?”信朝阳并没有停下,只是淡淡说道。
“公子可赏脸到我那里坐坐……”女妓柔情似水的看着他低语。
她的话音才落,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揽住。
“怎么?琴娘,这么快就找到新恩客了?”一声不威不淡的话在她耳边响起。
“王三爷……”女妓颇有几分尴尬,却又不能坏了规矩,半真半假的点了下他的额头,“是王三老爷有了新人就忘了日人才是吧。”
“好,看来是我冷落我的琴娘了,今晚我好好陪陪你……”中年男人哈哈大笑,拍了下女妓的肥臀,目光含着几分挑衅看向信朝阳。“怎么样?信大少爷有兴趣一起来?”
信朝阳嘴角含笑,拱手道:“娇人佳客,我去了岂不是煞风景,王三老爷请。”
中年男人嘴边闪过一丝冷笑,果真揽着那女妓摇摆而去。
信朝阳嘴角的笑意也渐渐转冷,怎么?以为在这京城你们盘根错节积势已久,就想要报仇解恨了?
在建康我能推到你们保和堂分号,在京城我照样能推到你们保和堂老号!
“公子,请。”小厮牵过马车,恭敬说道。
信朝阳紧了紧身上的黑锦大衣,移步上车而去,马车缓缓穿过闹市。
门窜晃动,信朝阳半眯眼养神。
“停车。”他忽的睁眼说道。
车夫很意外,忙勒马。
信朝阳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掀开车帘,回头看去,见那边路旁两辆马车并排,方才那中年男人身旁早没了女妓,衣帽端正带着亲切又和蔼的笑,对着顾十八娘不知道说什么。
顾十八娘的身子羸弱,一到冬日整个人便总是囊在夹大的厚厚的斗篷里,此时她掀开厚厚的帽子,专注的听中年男子说话。
“走吧。”信朝阳垂手放下窜子,淡淡说道。
马车很快前行远去了。
“如此就有劳顾娘子费心了。”中年男人舍笑说道,拱手作揖。
“三老爷客气了。”顾十八娘领首说道,“将参茸送顺和堂便是,我今晚便察看。”
中年男人再三道谢,又问她年货备的可好,家里人都好,顾十八娘一一答了。
“顾娘子是要出门?”他看着马车,又看了看身旁侍立的小厮,随意问道。
顾十八娘面色淡然,只是一笑,却没有答话。
中年男人也察觉自己问的太过了,忙咳了一声,说了句过年到家里玩便告辞了。
看着他走了,阿四忙扶顾十八娘上车,一面献宝般的低声说道:“小姐,小姐,你看到没,这王三老爷车里坐着粉头呢……”
但凡酒宴必请女技酒娘相陪,风气如此没什么稀奇,大药商们的聚会更是不可或缺此项。
顾十八娘横了他一眼,“你倒眼尖……”
“那是,这香味大的我站这么远都闻到……”阿四得意洋洋的说道,看到小姐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吐吐舌头,伸手轻打了自己脸一下,“该打,胡说八道!”
他有时候总不自觉地就不把自己家小姐当女子看,这话可是在小姐跟前能说的。
顾十八娘笑了,没有说话,刚在车上坐好,就见斜刺里跑来一人,青衣小帽高高瘦瘦。
“可是建康府顾娘子?”他恭敬问道。
“你是?”阿四问道,打量此人,面生,不认得。
男子并没答话,而是继续冲顾十八娘垂首说道:“我家少爷请顾娘子这边一叙。”
他说着话,往对面指了指。
这是一家门面不大的一层当街酒楼,装饰简朴内敛,里面客人并不是很多。
顾十八娘嘴边扬起一丝淡笑,松手垂下车帘挡住身形。
阿四白了这人一眼,牵马就赶人,“让让让让。”
此人甚是尴尬,却并没有让开。
“顾娘子,别误会,我家少爷是故人。”他忙说道。
“今人也好,古人也好,拜会请到顺和堂递帖子,问药请到大有生。”阿四甩着鞭子不耐烦的说道。
似乎已经料到这样,来人也不急,依日不紧不慢的说道:“顾娘子,我家少爷姓沈。”
“管你神还是鬼……”阿四哼声说道。
话音未落,顾十八娘拉开了车帘,看看来人。
来人似乎也料到他如此反应,并没有答话,而是伸手往酒楼方向微微一指。
顾十八娘将视线转过去,这才看到二楼一间窗子半开着,窗边罩着宽鳖的沈安林一只手搭在窗边,另一只手举着酒杯,正慢慢饮啜,见她看过来,便微微一笑。
“少爷问顾娘子敢不敢见……”男子的话接着说道。
顾十八娘嘴边扬起一丝冷笑,敢不敢?该问她想不想,想不想……
想不想见见这个人论为废人困于座椅?想不想见见这个人悲愤落魄凄然?
再想不过,做梦都想!
她起身下车,大步向酒楼而去。
“顾娘子这边请……”引路的男人停在一间房门前,恭敬说道,自己让开身形。
顾十八娘脚步微顿,看着眼前这个简简单单的木门,眼前一阵恍惚。
“林少爷回来了……”
“还不快去接……”
“这里门槛太高了,不是早让你们挖了去?”
“少奶奶,别忙了,林少爷到门口了……”
“哎呀,少奶奶,你的衣服……”
声音曹杂,人影晃动,顾十八娘不由轻轻闭上眼,旋即猛的睁开,伸手推开门。
第166章秘密
略显狭小的室内沈安林依窗而坐,宽大的青色鹤氅罩住了他的身形。
顾十八娘在门口略一停顿迈步而进,门在身后被掩上,阿四似乎要跟进来被人拦住。
顾十八娘并没有理会,她只是认真的将视线放在沈安林身上。他的形容略显瘦削神色微带憔悴密密的胡茬与记忆中的画面渐渐重合。
如丧神识神情阴郁的公子,四周众生百相讥讽惋惜嘲笑关切她都不在乎,她心里甚至还带一丝欢喜,这个困坐于木椅上的男人终于能平视自己,各种场景面容交换最后还是停在了一张飘落的纸上。
休弃……休弃,那傲然而立的男子面满都是不屑,他不要她……
“请坐。”他含笑说道。
“林少爷看起来心情不错啊。”顾十八娘依言坐下,看着沈安林微微一笑,也不客气,自己斟了杯酒,仰头饮而尽。
沈安林面上闪过一丝意外,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这姑娘还是头一次对他露出笑容,看她今天的神情动作,颇有几分神清气爽的感觉。
“还好。”沈安林笑道。
折了翅的雄鹰心情能好才怪!顾十八娘嗤声一笑,再一次自斟一杯酒,然后看向沈安林,指了指他手里的酒杯,“林少爷请……哦我忘了林少爷不方便……”
她站起身来,拿着酒壶走到他身前,微微低头俯视坐着沈安林。
“我来帮林少爷斟酒。”她说道。
沈安林往椅背上一靠,带着几分玩味的笑道:“顾娘子心情果然不错。”
“的确不错。”顾十八娘笑答,“我师父说过一句话,人生最大的乐趣其实是自己坐拥千金而看别人因一文钱走投无路。”
她转身坐回去,又自行斟了杯酒。
“顾娘子大药会一战成名,虽然说有名师指点,但短短时间能做到如次此也是让人刮目相看。”沈安林并没有在意她话里话外的含义,淡淡一笑,转开话题说道。
顾十八娘抬眼看了他一眼,嘴边浮现一丝自嘲,“没什么,这都是被人逼出来的……”
他逼她踏上死路,命运逼她重蹈旧路,重生这两年来,她忍着痛,背着苦,挺着身,咬着牙,一步一步的走,不能停,更不能退。
大药会上一个药师给顾十八娘下毒的事已经人尽皆知,沈安林以为她说的是这个,神色更加柔和几分看向她,顾十八娘也正抬眼看向他,那眼神落在眼里,却让他心中如针扎了一下。
依旧是怨恨么?一个女子,但凡可以,谁想抛头露面在男人行当里奋力相搏,如果当初父亲依约而行,这姑娘已经嫁入他们家,虽然内宅中的日子不一定好过,但至少衣食无忧,而且至少不是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对她来说自己便是背信弃义的仇人,世间最痛快的事莫过于看到仇人不得好报下场凄然,无关道德,人之本性,所以就让她痛快的嘲讽奚落吧。
顾十八娘已经自斟第一杯酒了。
“你身子还没好别喝那么多。”沈安林微微皱眉提醒道。
顾十八娘一饮而尽,冲沈安林拱手做请,“难得高兴,林少爷别扫兴,请。”
沈安林点点头,浅尝一口。
“林少爷请我来做什么?该不会是要我来瞧瞧你的伤腿吧?”顾十八娘似笑非笑道,目光在沈安林身上一转,“哦,怎么说也是差一点成一家人,也该关心一下,不知道伤的如何?”
“差一点成了一家人?”沈安林转动酒杯,靠在椅背上缓缓说道,“听顾娘子这意思,是没希望做家人了?”
顾十八娘失笑。
“一家人?”她问道,面上闪过一丝嘲讽,“林少爷觉得我们有什么理由该当一家人?”
她的话音一落,沈安林不急不闹,伸手从衣袖里拿出一张薄纸。
“这个。”他抖了抖,淡淡说道。
沈三老爷竟然还留着这个?顾十八娘心中一跳。
“什么?”她神色不动,口中问道,一面起身慢慢走过去。
她走的很慢,心跳的也厉害,短短的几步如同过去了很久。
终于走到沈安林身前,她伸手去拿,却扑了个空。
“顾娘子小心点,别扯坏了,我拿着给你看。”沈安林微微一笑道。
顾十八娘冷笑一声,转身大步走回去坐下。
“你以为拿着这个,就能吓的住我?”她说道。
别说这格式不全的婚书,就是三媒六证的齐全了,她顾十八娘难道便吓得会自己去送死?
沈安林沉默一刻,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顾十八娘淡淡道。
“为什么不认婚约?为什么……不肯嫁?”沈安林沉声问道,随后一手撩了衣袍,露出里面的劲衣,伸手轻轻拍了拍腿,“因为这伤腿么?”
为什么?顾十八娘的手忍不住轻轻发抖,那压制这情绪因为这一句话而瞬时沸腾起来。
“没有为什么,什么都不因为……”她抬起头看着沈安林,那双一向深邃的眸子里跳动着一丝火焰,慢慢的吐出几个字,“只是我不要你。”
这句话说出口,看着沈安林微微错愕的神情,顾十八娘只觉得鼻头一酸,眼泪似乎要涌出来,而与此同时那深深刻在心底的耻辱悲凉绝望,伴着这一句同样的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终于轰的一声消散开来。
这两年来,她咬牙所作的一切便是为了能够不让前世的命运重来,为了失去的亲人不再失去,得到过的耻辱不再得到,为此她绷紧了神经,扭转了本性。如今她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沈安林,是我不要你,是我不要你了,你再也没机会说不要我了,再也不会将此等羞辱加于我身。
她再一次端起酒杯,沈安林手一扬手中的酒杯,准确无误的砸中顾十八娘面前的酒杯,发出清脆的声响滚落在地碎了。
顾十八娘猝不及防,酒水撒在了桌子上她只是看了眼沈安林,一句话不说转身便走。
结束了,从此后我们再无瓜葛,今生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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