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汗发泄的地方。
父亲的工厂在过年前极忙,反正我事情不多,有空了便去父亲的身边帮忙。闲下来的时候就在他办公室里看书,有时候陪他一起去谈生意,见客户。都是我做惯了的事,自然没有什么为难的。但是父亲不知道,他直说我有天分,适合做生意。
其实我和父亲平时相处的时间极少,他工作忙,也逃避那个吵杂的家,不到睡觉的时间不回家。我则早就搬了出去,偶尔回家露个面,不过是应付差事。所以这段时间,我们父子天天在一起,就如同那时候我毕业了,跟在父亲身边办事一样,对我来说是很宝贵的。我那时候因为徐谦的事对父亲很冷淡,可如今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高三因为要升学的原因,设置了晚自习。晚上回家的时候一般路上行人已经不多了,我慢悠悠的踩着路灯照出来的影子回我的房子。常走的小路上正在发生群殴事件,我眯了眯眼,打人的正是恶名昭著的城管队。不过以前只知道他们砸摊子,没见过他们打人。也许是见有人路过了,他们停了手,拉着那个摊车扬长而去了。
徐谦。这个人我曾经经年的观察过,旁敲侧击的了解过,处心积虑的想要报复过,看在父亲的分上想要保护过。我怎么会认不出他,即使他已经满脸血迹。
那个女人,和我的母亲妹妹一样,做的太绝了。
我一直在想,怎么样能避免父亲遇到那样的悲剧,怎么样能让父亲幸福。我明白,事情的根源不在徐谦身上,而在我的母亲。她不会让父亲幸福。
所以我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但是至少,这个人是个导火索。如果让这个人消失了,那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吧?如果这个人不出现,母亲就不会那么心灵扭曲,妹妹就不会那么丧心病狂?
父亲在他这里得到了安宁,这,我是明白的。
可是如果父亲根本没有遇到他,又会怎么样呢?
我不在乎父亲是否跟母亲离婚,可我不愿意父亲活在别人的辱骂和鄙视里。这样的一个小城市,是容不下同性恋这样的丑闻的。
如果这个人不出现在父亲身边,哪怕父亲要离婚,也会更加理直气壮吧。
可是如果这个人不在,父亲是不是不会幸福?我彷徨,也茫然。
我绝对不要父亲那么不值得的早逝。我压根不在乎母亲妹妹会怎么样,可是父亲,我希望他能平安。
不过,不能是这个人。那黄粱一梦已经告诉我了,这个人带来的是悲剧。只要父亲不见到他,便不会爱上他。如果父亲注定爱上什么人,我宁可那是个女人。
我在他身边站了很久。他静静的昏在那里,血无声的留着。也许不管他,他就会在这个夜里无声的逝去。
这个人曾让我的父亲幸福,这个人曾被我的妹妹杀死了。
种种念头不过一闪而过,我俯身抱起他,回了我的房子。
用酒精棉纱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醒了过来,有些困惑的问我:“这是哪里?”
“我家。”
“我的摊车……”
“被城管带走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谢谢你救了我。”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原本拿画笔的手,现在拿着锅铲,手上还长了冻疮。可他终究是风华内敛的,那种柔和始终在他的气质里,无论他处在什么样的境况下。
“我是陆源,你的名字?”
“徐谦,我叫徐谦。”
“有地方可去吗?”
他点点头,“我租的房子在善行街”,那里是全市治安最差的地方,矮小的棚户区,也是房子最便宜的地方。
“有其他工作可做吗?”,我继续问道。
他沉默了下来,眼睛也暗淡了。
“你会做馄饨,也会做饭吧?”
“嗯?会。”
“我是高考生,一个人住在这里,需要有人照料生活。你帮我做一日三餐加晚上一顿宵夜,还有整理房间。你搬来这里住,可以省房租。我每个月给你两千块钱”,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办,但无论怎样,先把他留下来再说。
“你还是个学生,哪儿来的钱?”
“这个你不需要操心。”
“我的……名声不太好……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
“我雇你,你为我做事。你的名声不关我的事,你也不必担心别人说什么,那些与我无关。”
“我们不过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
“你就当我日行一善好了。”
他想了想,“每个月一千就够了,这份工作不累。”
我看着他,其实一千两千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只要能把他留在这里。但对他现在的情况来说,一千和两千应该差别很大吧。他是不想欠人情?不想接受同情?
无论什么,他答应了就好,“我明天帮你搬过来。”
“不用,我明天自己搬过来好了,我的东西不多。”
“不必着急,你先在这里修养几天,等身体好了再搬。我可以在学校的食堂再凑合几天”,我拿出钱包数出两千块钱,“一千是预支给你的工资,一千是生活费,用来买菜什么的。用完了再问我要。”
他点点头,接过收好。
我看了看他身上都是污迹和血迹的衣服,去拿了自己的一套睡衣给他,“暂时凑合一下吧。”
他道了谢,拿了衣服去了浴室。我默想了片刻,拿出一本原文书,翻到书签的那页开始阅读。
水声,洗衣机滚筒的声音,然后是厨房炒菜的声音。这种种居家的声音永远离我很遥远,但是当作读书的背景的话,还不赖。
他端了一盘炒面放在我面前,“今天没什么材料,只有这个,明天你想吃什么?”
“随便。你在伤好之前不必工作。”
“我没关系的。他们打的时候,我护住了要害,头上的伤口很小,只是血流的吓人罢了。身上没什么问题。他们不敢真的弄出人命来。”
“随你吧”,我放下书拿起筷子,“你不吃吗?”
“我的在厨房里。”
“一起吃吧。”
“好”,他转身回到厨房又端了一盘出来。
我们安静的一起吃了夜宵,然后我继续读书,他去洗了碗,之后开始擦拭整理他留下的血迹,扫地拖地,晾衣服。这个人真是相当的随遇而安。
“中间这间是我的房间,左边那间是客房,以后你就住在那里。右边那间是书房。你可以在里面拿书看,也可以用电脑上网。我不看电视,所以也没有买,若是你需要,我周末买一台回来。”
“不用,我也不看电视。那个……我可以把画具带过来吗?颜料什么的会有些味道。”
“你会画画?”
“嗯。”
“可以,除了我的四顿饭要保障,其它时间随你自由支配,你可以在书房里画画。”
“谢谢你”,他很轻声地认真道谢。
我从书中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我睡得比较晚,你要是困了就早点休息。”
“好的,晚安。”
“晚安。”
第 4 章
等他关上了房门,我放下了手中的书,沉思了起来。现在虽然把他留在了身边,但是这个学期结束我就要参加高考。
按照我自己的计划,我选中了B大的金融管理专业。再世为人,我最大的优势便是知道这几年的经济形势,自然要在我了解行情的情况下,狠狠地赚一大笔。另外我虽是计算机专业出身,但从没做过技术工作,在这方面也没有优势。金融和管理倒是最适合我的,我虽然做过十几年的管理工作,但到底是野路子出身,能够深入的学习一下当然更好。
我是必然要去北京的,不可能为了这个人就改变我的计划,但这个人怎么办?就算我开了店铺雇用他,恐怕也会有人来找麻烦。我走了之后,一个小小店铺是护不住他的,他心气很高,肯定不会愿意给我添麻烦。
那他势必要回到那种摆摊打零工的状态中去,很可能还会进入父亲的工厂。我不能把他留下。既然不能留下,那就要把他带走。
这小半年的时间,我能让他心甘情愿跟我去北京吗?毕竟非亲非故的,他去了北京生活也没什么保障,专门去北京给我当保姆?他大概不会答应这么荒唐的提议。
可是,他必须答应。是的,我必须让他答应。
我拿起了原文书,继续阅读。
最后一次模拟考结束,学校给我们放了假,让我们放松一天,松松那根绷紧的神经。
中午回到家里,徐谦听到开门声,已经在门口等我了。接过我的书包,随口问道:“考得怎么样?”
“还行”,我也随便应了一声,换好了拖鞋。
“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先吃饭吧。”
两个人相当安静的吃完了饭,“明天我们放假,今晚小毛会过来玩,弄几个下酒菜吧”,小毛已经决定高考完不再上学了,直接就在他爸的修车场工作。所以现在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好”,他笑了笑。
我请了人给我做饭的事情父亲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过问了一次,没有再说什么。小毛因为那些传闻,开始的时候看徐谦不顺眼,但渐渐也知道了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就不再因为他的性取向而觉得浑身别扭了。
晚上我们三个人一起吃菜喝酒划拳,弹吉他唱歌,我和小毛互相揭短,说对方的糗事。后来,三个人都有点喝高了。
小毛竟然张口问徐谦道,“你也是个好好的爷们儿,有拿手的本事,人也仗义。怎么就喜欢男人呢?女人不好吗?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有多好。”
我虽然也喝的头晕,但心里是清醒的,也眯着眼睛听他的回答。
“天生如此……我也没办法”,他喝的脸通红,手撑着下巴回答。
“那你好歹也当了那么多年的美院的老师,就算现在不干了,也不应该落魄至此,以前总是存了点钱吧?你别嫌我说话直,你一个男人,以前难道就对生活没有一点计划?就算不结婚,也要买房子养老吧?”
“我当然存钱了”,徐谦嘟囔道,“还和那个人一起买房子了,现在那个人和他老婆住的房子,有我的一半”,他真是醉了。
“那你就这么任他把你赶出来了?”,小毛恨铁不成钢的问道。
“没办法,房产证上是他的名字,我当初没有放在心上。”
“你那时候就那么放心他?”
“怎么不放心?你跟陆源关系铁吧,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儿能不铁吗?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只是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兄弟朋友。我们是……我寒心啊,寒到透心凉了……我们都是孤儿,相互扶持着一路走到了这一步,好好歹歹也都算事业稳定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的人……”
我和小毛对望了一眼,小毛张口骂道:“他真是个牲口。”
我没吭声,又开了一罐啤酒。
徐谦竟然反过来劝小毛,“你也别生气。其实我早就不恨了。用半个房子看清楚一个人,值了。我现在只要一想起过去身边竟然是这么一个人,就觉得毛骨悚然。早点分开了也好。”
小毛拍拍徐谦的肩膀,“搞艺术的人就是视金钱如粪土,这话说得敞亮。兄弟敬你”,然后两个人碰了一下啤酒罐,又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别光说我,说说你们吧。”
“老子家就是平头百姓,没啥好说的。源仔他爸是大老板,他家有钱,可他过的还不如我如意。有个家跟没家一样,他为了学习只能搬出来住,我陆叔也是遭罪,天天在外面吃饭。他们爷俩都是有家不能回。咱们三个人里,就数我命好,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所以我这兄弟一门心思想考到外面去,眼不见为净啊。”
“陆源家怎么了?”
小毛看了看我,我默默点了点头,他才继续道:“你不知道?源仔他妈在咱们市里是出了名的,天天晚上在家打麻将,白天睡大觉,不做饭不管家。他妈又疑心重,不愿意家里有年轻女人当保姆,你说年纪大的能受的了他们家天天晚上的麻将声吗?换了多少个保姆,把她那名声都嚷嚷出去了。现在都没人愿意去他家干活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咱们不说那些不痛快的了。咱们喝酒,祝你们俩将来前程似锦”,徐谦举起啤酒罐子,我和小毛跟他碰了一杯。
小毛又开口劝他,“民不与官斗。你在这里始终要受制于人。不如出去闯闯,兴许能海阔天空。”
“谈何容易。你有技术,陆源成绩好,能考出去。我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出去了能干什么?再说我的档案里记了那么一笔——作风问题——在哪里也找不到好工作。我喜欢画画啊,喜欢的不得了,所以宁可晚上摆摊子也不想找和画画无关的工作。总觉得找了其他工作的话,我可能一辈子都与画画无缘了。”
“人在现实面前,不能不低头啊”,小毛叹了口气劝慰他。
“你说的对,实在混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换个地方去卖力气吧。”
他有我给的几个月的工资,又能再撑几个月,说不定又会遇到父亲。我了解父亲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