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龙府紧挨着的废宅忽然起火,火光很亮,窜起了厚厚的浓烟向这边窜过来,天气很干,而风又猛,那火势越演越烈,很快的越过墙便向祠堂冲来。
龙卓然听到消息的时候,正要安歇。
他拧起剑眉,第一个反应是梅卿卿被他被反锁在祠堂——
危险!龙卓然顾不得披外套,紧着中衣散着头发几个纵身跳跃过去。
远远地,祠堂的开始燃烧,红红的火苗映亮了半边的天空,家丁们已开始泼水,只是那风势太大,且火势又猛,一时半会儿控制不住。
他的心猛然一紧,害怕、恐惧如开了闸的洪水肆意泛滥。
正当龙卓然用湿毛巾蒙住鼻口,准备踢门进入时,咔嚓,门倒了,他这才发现屋里早就空无一人。
他下意识心里一安,随即又觉得不对劲,眯着眼打量四周,这才发现窗格被人从里绞断。
奇怪!照这样看来,屋内人很有可能在起火之前逃掉,也就是说,这场古怪地火反而暴露露了她的行踪。
龙卓然有些琢磨不定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正烦躁着,就看到辛禺大步走来,紫红的长袍在熊熊大火的映衬下闪烁着润泽的流光。
“哎呀,这梅丫头真禁不起玩笑,咋被我轻轻一掌就给拍跑了?还要我们兴师动众的去找。”人未到,戏谑的笑声先传了过来。
龙卓然心念一动,不受控制地脱口道,“火是不是你放的?”
“怎么,你怀疑我?”辛禺吊儿郎当,“我要杀她还用放火这么麻烦吗?”
“看来,你真是被梅家小丫头弄的脑子糊涂了!”辛禺惋惜地看他一眼。“我真想知道,被月老抓走的四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卓然你的立场越来越不稳!”
其实,话一出口,龙卓然就知道自己错了,辛禺要杀她易如反掌,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且不说皇上交代的事情,如今唯一的线索就在梅卿卿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颓然地靠在梅树上,一手抚下额头,遥遥望着火光,也不想解释什么,只说,“可吩咐下去搜了?”
“自然,一旦有消息我们就过去。”辛禺说,一手掩口打个哈欠,也随意地靠在一株梅树上。
火光里,有些烦躁的两个男人,半瞌着眼,满腹心思。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而搜寻的动作一点进展都没,五更,城门已开,龙卓然有点按捺不住,他刚走出门,就见小三快速奔进来报,有辆出城的马车在士兵盘查时,马匹忽然发狂冲了出去,守兵去追时,后方几辆待查的马车上马匹都受了惊,开始横冲直撞,城门那里一片混乱。
“怎么不关城门?”龙卓然沉声问道。
“这些时日,采买年货、回乡反亲、以及进城出城的商贩很多,由于马匹发狂撞翻了好几车东西,从门内扯到门外,主人家正哭天喊地的再指挥人收拾,无法关城楼门。”小三面无表情的地道。
这边还未说完,那边又有人报,已经发现三夫人的身影,她抢了一匹惊马,出城门往南走了,因为当时城门口太混乱,等众人发现时,已跑很远,只有几个轻功好的兄弟勉强远远跟着。
闻言,龙卓然的心放了下来,他点点头,转神跃上白马,想了又想,对小三道,“辛大人在书房休息,你去告诉他一下。”
那时,只是随口说说,可龙卓然未料道,却是这句话将他自己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五更天,四周还很黑,疾驰了一个时辰,天际才微微泛起鱼肚白。
龙卓然又接到来报,有手下用拌马缰掠倒那匹惊马,但三夫人却趁机逃入千针石林。
千针石林?他的心微微一凛,石林后面是断崖绝路,她不会慌忙之中,看不清道路,掉落悬崖吧!想到这,冷汗莫名的从额际渗出。
驾——
他快马一鞭,心急如焚。
冬日的清晨,雾很大,隔着三丈远的距离,少女的眉目很模糊,可是影子却异常熟悉,再加上心里蓦地升腾的异样感,让他确信前方就是她。
龙卓然这才安下心,暗想来的还算及时。
长笑就站在断崖那里,虚张声势地说,“你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说这话的时候,不用做戏,她也知道自己心里有多恐慌、无助和害怕。
虽说安全措施都已准备妥当,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万一弄不好,假死变成真去阎王爷那儿报道就冤枉了。
她这般情绪自是真实地传达给了龙卓然。
还好,她没有寻死的念头!
龙卓然舒口气,用袖子拭额,将那驾马累出来的满头大汗抹擦干净,镇定一下,才轻轻道,“卿卿,过来,那边危险!快过年了,不要闹小孩子脾气,回家吧!”
“回家?我家在哪里?”长笑低低的笑。“都是你们这群不要脸的小人,害的我家破人亡。”
四周围了很多人,龙卓然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他握紧拳头,努力摆出和蔼微笑的神情。“都过去了,卿卿别闹,跟我回去,你会重新有个温暖的家。”
“温暖?你在说笑吧!”长笑嘲讽的弯起唇角。“我没有做错什么,你看着辛酥欺侮我,不仅不主持公正,反而将我打飞,这便是我温暖的家吗?”
呵呵……她浅浅地笑,像是叙述别人的事情。
“龙卓然,你说过往后会为我做主,你还说过答应了梅老将军会好好待我,那么这些……便是你的行动吗?”
不是我——
那一掌不是我打的——
龙卓然张张口,却又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心底生出一种苍凉的悲伤,似是哀恸到极点成了不动声色的痛。
“卿卿——”他后退一步,抚着心口,温和地安抚,“是我不对,由于你以前风评不好,一有事我总先入为主的认为都是你错,以后不会这样了!”
他努力想通过情绪来传达善意和承诺,长笑自是感觉到。
如果不是知道同心结的厉害,她几乎要笑了,龙卓然何时这么低声下气过?他又何时曾这么和蔼过?
真是绝倒!她心念一转,立刻努力逼迫自己想些凄惨的景象,比如前几日他还捏着她脖子警告她别乱说话。
等等——
若她不是梅卿卿,龙卓然就有理由下手了吧,就算他疑惑着不肯动手,那么护妹心切的辛禺呢?望着由远及近的马匹,长笑悠然冷笑。
再怎么说,她来到龙府之后发生那么多事,对龙卓然和辛酥的感情很有影响,辛禺看在眼里想必早就气的牙痒痒了,对于阻碍妹妹幸福的小石子,以前嘛,是不能踢走,这现下……
打定主意,她也心安不少,不再摆出一副寻死觅活的面孔。
长笑知道自己那些虚张声势的情绪龙卓然一定能感觉到,无妨,她就是要他觉得一切都可控时再大吃一惊。
“龙……卓然,你还记得前些时日我说过的话吗?”她依在悬旁的一株松树那,笑吟吟地问。“我问你若我不是梅卿卿,你打算怎么对我?会说声对不起然后放我离开吗?”
“你不要说胡话。”龙卓然厉声截断她的话,扭头看向正疾驰过来的辛禺,快速说道。
“我没有说胡话,我根本不是梅卿卿!真正的梅卿卿早就病死了!”长笑静静地说,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作梅卿卿这半年来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清晰的恍若昨日。
被侮辱,被伤害,被误会,身不由己地跳入一个一个局,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只有她被困在角落里动弹不得,说到底,不过是她拥有支配梅卿卿这个身体的权利后随之而来的责任罢了。
轻轻浅浅地笑逸出唇角,长笑将眼神投向遥远地天际,笑着笑着,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她话一出口,四周静了下来。
“你说你不是梅卿卿,可有证据?”说话的是刚好赶至的辛禺。
长笑不理他,她忽然将脸转向龙卓然,诡异地一笑,淡淡道,“我不是梅卿卿,你可愿对我好?”
“我——”龙卓然的喉咙有点干,有些适应不了心底突然涌出的渴望、喜悦和羞涩。
迷雾慢慢散去,看着晨曦中渐渐清楚的眉目,他的心跳停了一下。
她在要承诺,他知道。也知道只要他回答“好”,事情就可落幕,可是,他却怎么也说不出。
心里的渴望是她的,又不是他的。
承诺太重,五年前他已背了一个——只是,明明他做到了那个女子所说的,可是,在那日益哀怨不满足的眼神里,他总觉得愧疚。
而今天——
他理不清自己的感觉,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吭声。
疼痛、失望,铺天盖地。
正当龙卓然想着如何说服前面那倔强的丫头时候,但听阴测测的一声。
“既然你不是梅卿卿,留你何用?”
一支箭,以诡异的速度穿过她。
谁放的——
龙卓然心口一疼,他转身,厉声问。
辛禺摆摆手,无谓的说:“手下太紧张,一不小心,就放箭出去了,反正,这丫头也没勇气去跳崖,就帮帮她了。”
“你——”他沉着眼,“辛禺,龙府家务事,你最好别管!”
再转身,他忽然呆住。
她猛然拔出胸口的利箭,扔到地上,朵朵艳丽的红花从胸襟处一路蔓延下来。
“我不是梅卿卿,便没有人要我,我是梅卿卿,就要不停的受到伤害……”她喃喃轻笑。“哪有这样的道理?”
脚步趔趄着后退,苍白的小脸在山风中倔强地微仰,断崖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的表情始终安静而忧伤。
心里忽然绞着疼,那种苍茫的孤寂和绝望几乎要将人逼疯。
他大口喘着气,跳出五丈之外,捂住胸口,不由自主地道。“我答应对你好!回来!”
“迟了!”她浅浅地笑,滴滴透明的伤痕从眼角溢出。“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他说有一天会白马红轿来娶我,我猜到了开头,却猜不到这结尾。”
她望着他,笑中带泪,青丝在风中舞出凄绝的音符。
一步,再一步,消逝在惊恐万分的琥珀色眸子里。
不——
他凄厉却无声地喊。
耳际,有个轻柔的声音不停地说。
“我不是梅卿卿,你可愿对我好?”
“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他说有一天会白马红轿来娶我,我猜到了开头,却猜不到这结尾。”
……
“我不是梅卿卿,你可愿对我好?”
“愿意。”他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我愿意。”
尾声
金闶三十九年腊月二十五夜的那场火,尽管火势不大,仅烧毁龙府一角,但整个金闶却足足谈论了一年,因为,这场火烧死了梅氏正宗最后一人,烧毁了很多商铺的希望,烧的圣颜大怒,烧的龙将军官降两级。
未几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通过金闶国界,悄悄驶入邻国风翌。
这一年,金闶四十年,风翌九年。
…上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看起来突兀吗?
初版大家都没看出来长笑为什么那么说,这次呢?
她主要是想搅得人心大乱呀~~
番外
二八
李长笑是个笨女人。可是,不可否认,小说里,偏这些笨笨傻傻的女人俘获了王子的真心。
王子闵斐,遇到笨女人的时候十三岁。
他正在练剑,二叔父就领着一个娇娇怯怯地女娃过来了。
“斐儿,长笑身体不好,只能习太极、擒拿这些技巧的东西,等下你教的时候,注意仔细点。”二叔父很懒,是武馆的教练之一,生平的爱好就是将手下的弟子带给自己的侄子指导,然后躲到一边偷闲。
他颔首,清冽的眉眼中闪过无可奈何。
就此相遇,平淡的让人想不到会起涟漪。
笨女人的身体不好,来武馆的时间总是断断续续的,笨女人喜欢笑,但却不是那种爽朗的大笑,而是弯起眉眼,梨涡浅浅,看了极其温和舒服。
而他开始却总觉得她假,后来才明白,为了辛苦的活着,她必须小心的控制情绪,即使大笑亦未可。
不管如何,这个声音细细、笑容假假总是忽然出现又消失的笨女人到是让他留意起来。
王子闵斐有很强的责任心,总觉得从闵氏武馆出去的人虽不能很厉害,但亦要英姿焕发,精神抖擞,于是,那个娇娇柔柔不幸被他留意到的女娃就成了重点改良对象。二叔父叮嘱的话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一门心思把金枝训练成花木兰。
弘愿刚发下,计划刚实行没两天,她便彻底消失了。
那一年他十四,遇到她,很挫败。
日子怔忪,二年过去。
小城之中,繁华之地未有几处,某日闲来无事,他双手插在裤袋里,踢着小石子晃荡着闲逛。
秋日的阳光很暖,洒在来来往往的人身上,平白添了几分金晕。
他百无聊耐地走,忽然止步。
路边的木椅上,一个女孩正手抚胸口,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姐,笑死我了!你听谁说——”后面的他未听清楚,因为,那女孩凑到另一女孩旁边叽叽咕咕地边说边笑。
另一女孩背对着他,正望向川流不息的街道。
然后,她回首,他愣住——那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美丽的脸。
这便重逢,他从远处的树下有些好奇的望过去,只见她对着妹妹浅浅地一笑,然后手拉手走进最近的专卖店。
天地良心,他本来并不想跟进的,只是,那双腿不自觉的也跟着迈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