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放心。”因为并排坐在床沿上,如初以胳膊肘轻撞了虚海的肋骨一下,“我可没那么天真,但我会想办法的,总不能不努力一下就放弃,那不是我的人生准则。”她是天生的乐观性格,总觉得在最差的条件下也能找出对自己有利的情况,何况车到山前必有路,距武举会试还有一年时间呢。
虚海站起身来,因为不知道如初还会这么大大咧咧地做出什么亲昵动作,干脆离她远一点,缓步向门边走,免得她继续乱他的佛心。
而如初误会了虚海的意思,以为他要走,连忙站起相送,嘴里客气着,“师兄怎么要走呢,这都到饭口了,我还想留你吃饭呢。”话一说完,她就暗叫坏了,因为那白衣胜雪的和尚突然停下了脚步,跟在其身后的她,差点撞上他的背。
“谁说小僧要走?”虚海半转过身,忽然抛弃了平常的伪装,挑起眉头,露出恶劣中掺杂一点邪气的笑容道,“小僧给师妹疗了伤,化顿斋饭总可以吧?”
“我其实……就是客气客气。”
“小僧为人实在,心中已然当真了。”虚海在门边转了一圈,手甚至扶在了门上,但在如初期盼的目光中却又转了回来,“这也是师妹与小僧的因果。”
“什么因果,你明明就是要蹭饭。哼,八重一定会买荤菜来,因为本小姐无肉不欢,看你当着别人的面怎么吃得下口?”尽管提醒自己要淡定,可如初还是被虚海撩拨得心头火起。
“这个呀。”虚海收起一闪即逝的戏谑笑意,“刚才八重走时,已经和小僧说定会买什么回来。”
他点菜!死虚海居然还点菜!如初气得眉头拧起。看来他早打算要在她这儿吃晚饭了,什么和尚呀这是,酒肉不忌,没事就勾搭美人,一肚子坏水,演技超一流。想想佛祖还真可怜,怎么就让这样的家伙披上了宗教的外衣来坑蒙拐骗呢!
“如果我就不请你吃这一顿呢?”她也扬眉。
常言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想来和尚也是一样,遇到粗暴的兵痞一样没辙。怎么着吧?她就是不请吃饭,能如何?
但她忘记了,这和尚不是普通的和尚,是一个超级腹黑的、在阴险可耻方面与她差距巨大的和尚。于是她看到有着玲珑宝相的某人双手合十,用最诚恳和善良的声音威胁道,“师妹不要这样。小僧尚未参透口腹之欲,饥饿之下佛心必乱。说不定会回房写上一封信,告诉庆善号的胡大老板,他的女儿没有在京师做良民,而是跑到天津卫,成天女扮男装,还冒称公公,整日和一群十七、八的少年混在一起。师妹想,胡施主在听到这消息后……”
“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如初瞪大眼睛,之后恍然大悟,“哦,是从乐家姐妹那儿听说的。你……每天讲佛法,原来是套人家话来着!”
“就算他们不说,胡施主名声在外,也不难查到。”
如初彻底无语了,因为没想到虚海还能这么赖皮,居然真拿她的秘密来挟制她。
“佛家弟子吃了肉食会下地狱的。”无力之下,她只能用低级的诅咒方法来对抗。
不过这没用,虚海根本无动于衷,“正色”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再者,万物生而有轮回,经过我的五脏道场,涤净前生之恶,换来来世重生,不好吗?”
“你拿自己当济公呀,你有那个本事吗?”
“众生平等,人人皆佛。至于小僧,虽然满口腥膻,但讲起法来依然锦心秀口。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虚海看着如初气乎乎的脸,心情愉悦到无法形容的地步,最后以一声佛号结束了这场争辩。
当然,斗嘴的结果还是如初完败。
冷战了约摸一柱香的时间(其实是如初生闷气,而虚海很自在地坐在一边),八重终于回来了,不仅大包小包地背着,还拎着一个超大的食盒,真想象不出她这样娇小的个子是如何办到的。
“买这么多?到底花谁的银子?”如初想摆摆小姐的架子,但不太成功。
八重笑嘻嘻地道,“施僧奉道是做善事嘛,小姐一定是同意,而且临行时,老爷给了不少盘缠呢。再说了,这可是宴宾楼的八个招牌菜,小姐来了天津卫,怎么能不尝尝?”
“你也知道他是僧,怎么能留他奉饭?”还奉饭?明明是赖大师蹭饭。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八重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把饭菜摆好,居然还在一壶酒,看来被虚海洗脑得很彻底。
如初对这样的情况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干脆坐下开吃,打算至少不要亏欠自己,这消耗的可是她胡家的财产。她只是觉得此种情景古怪暧昧,一个和尚和两个女人坐在一起喝酒吃肉,知道的是这花和尚硬蹭了饭吃,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色情内容呢。
而看到有酒,如初起了坏心,想灌醉虚海,可没想到那酒口味虽淡,但后劲刚猛,最后醉的却是她自己。朦胧间,她记得八重去打热水了,一个白衣男子把她抱上了床,站在床前望了她好一会儿,之后拿出一个东西放在她鬓边,用一种好听得让人愿意睡死过去的声音低语:“你喜欢,送给你吧。”
第六回 不带这样欺侮人的
第二天一早,宿醉的如初并没感觉到任何不适,只是口渴得厉害。
“八重八重八重!”她一连气地叫。
八重双手水淋淋地跑了进来,看样子是在洗衣服,一进屋也没等如初吩咐,到桌边把暖在茶壶套中的温茶端了一盏来,送到如初的唇边。
万恶的旧社会啊,地主家的小姐过得真幸福!
如初舒服地叹息着,把温度刚刚好的清茶一饮而尽,不禁想起自己以前在酒吧狂灌小黑方,第二天头像被劈开一样疼,还得自己爬下床去厨房,就着水龙头喝点自来水。那日子过的!
“怎么样啊,小姐,头不疼吧?”八重伸出因为沾了水而冰冷的小手,顽皮地轻轻一点如初的颈窝,后者立刻被冰得一哆嗦。
“死丫头,你会害我尿失禁的!”如初惊叫一声躲避,笑骂着,“不过头还真的没疼。”
“那当然,虚海哥哥给了解酒药嘛。”八重小脸红红,“他真是了不起,什么都懂得,是不是?”
如初继续翻白眼。可不是吗?他一个和尚居然对宿醉这样了解,可旁的人只觉得他了不起,却没人怀疑他为什么会这样。
一翻身,感觉额角处硌得慌,伸手摸来,竟然是那个放药酒的玉瓶。瓶身的一侧温热着,大概是因为被如初压在头下,感染了她的体温。另一侧则有些轻柔的凉意,握在手中极为舒服。怪不得人家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上好的玉就应该是这样吧。可惜这玉瓶和那个持有者不搭调,配得起那个人的石头,应该是外表看来光滑美丽,摸一下会被硌到或者被烫到的。
问题是,这可爱的瓶子是据为己有还是还回去?
“虚海师兄把药酒忘记带走了,你去还给他。”她只挣扎了一秒钟就做出了决定,毕竟她是为人师表的人,拾金不昧的美德还是应该保持,虽然她超级喜欢这玉瓶。或者,哪天去找虚海买吧?
“不必吧?”八重又倒了一盏茶给如初,“昨天晚上我打热水回来时,亲眼看到虚海哥哥把药酒放到小姐鬓边的,肯定是送给小姐了。唉,虚海哥哥人真好,小姐对他那么恶声恶气的,他不但不怪罪,还这么关心小姐。他的那一颗心呀,真是慈悲。”
他会慈悲才怪,不过他这样做是为什么?难道他肚子里又打算着什么坏主意?!想到这儿,如初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虚海此人太有“内涵”,她看不透他,每每被他逗弄得失去理智,免不得对他总有戒备之心。
不过他没说用完药酒要还回玉瓶,那她是不是可以装不知道,直接留下这可爱的小玩意儿得了?
“谁用他慈悲来着。”如初无意识地咕哝了一句。
八重立即瞪大黑白分明的大眼,“小姐真没良心,嘴里说不用,昨天晚上却一直枕着这小瓶子,我想看看也拿不出来,现在小姐额头上被硌了个淡淡的红印子,嘿嘿,只怕几个时辰内消不了。”
如初失笑。
她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好,对外界的刺激反应很迟钝,大概乐观的人都会这样吧。以前上大学时,宿舍里没有空调,于是在夏天里会枕着竹制的枕席睡觉,其结果就是第二天早上就顶着一脸的横格印子去教室,常常被嘲笑。
可是……等等……上学……教室……
“天哪,八重,现在什么时辰了?”如初像触电一下从床上弹起来,吓了那小丫头一跳。
“快巳时末了。”
完了完了,今天是她这当班主任的第一天带班,怎么就迟到了这么久呢!学生们可是黎明即起、午时休息的,她却宿醉到早上差不多十点钟,还有一个小时人家就吃午饭了!
“快帮我打水洗脸刷牙!”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又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洗漱,头发随便挽一挽,之后匆匆忙忙往校武场跑去。
当然,那玉瓶没忘记揣怀里,也没忘记暗骂虚海几声。都是他不好,不然她怎么会喝高了?
可当她跑到校武场一看,顿时愣住了,因为她的学生们没在这里,诺大的地方只有金、木、水、火四队在练兵,土队根本人影也没见一个。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闯祸了吧?
她左右看看,见俞大猷正站在一边,指挥水队列队拼杀,连忙蹭了过去,低声询问。
俞大猷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道,“校武场虽大,但五队人同时习武,马奔人跑的,只怕因拥挤而互相伤到,所以……土队在西边那排房子后的小校场练兵。”
“那边……有校场吗?”如初愣了一下。
她才来卫学不久,对这个地方还不熟悉,不过她知道西边是一排堆放粮草杂物的房子,伙头军们还在那边养了猪、鸡、牛羊等物,各种生活垃圾也堆在那边,等卫里雇的杂役定时收走。总之,她第一天到卫学里来时曾路过那里,远远地就闻到空气不怎么新鲜,味道也不怎么好,所以就绕道走了。
如果土队在那里训练……
想到这儿,如初也不再多问,在俞大猷愧疚的眼神中快速离开,直奔所谓的小校场而去。而一到了地方,她简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不带这么欺侮人的!没错,土队学子们的父兄不是严党,也没错,他们家道中落,无权无势,但是伟大的孔夫子老先生说过,有教无类,在教育上怎么能分贫富贵贱,连基础待遇也不能相同呢?她在现代时也知道有的孩子上高级班,有名师授教,有的孩子上普通班,师资力量不很雄厚,但那也是在一定的基础上划分的,不可能有这样明目张胆的歧视存在。
这是校场吗?场地这么小,周围家畜乱窜乱叫,几大桶垃圾就堆在“校场”边缘,周围还有一些伙头军一边收拾食材,一边笑闹不止。只在场地中放点石锁之类练力量的东西、在场边树几个都快散架的箭靶就算是校场了?
怪不得这群少年如此愤世嫉俗、怪不得他们对教头、教习和卫学没一点好感,原来他们被这样轻视和侮辱来着。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能忍耐地待在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再看土队的学子,此时三三两两地在阴凉处歪着,有的干脆躺在太阳下睡觉。那位好像是教习似的中年猥琐大叔坐在一张木凳上,很滋润地在喝茶。这哪里是在修武,明明是大家一起耗时间哪。
“小光,你们在干什么?”望着远处倚树而立的美少年,如初大声问。
“在修习武道嘛。”戚继光动也没动。
他笑着,和昨天一样温良无害的样子。可他的眼神如此复杂,有着绝望中要毁灭一切的冷酷。
第七回 废物的挑战
如初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怒火在心里升腾,压也压不住。
“我不知道你们平时怎样列队的,但现在都给我起来,站好队!”如初每走一步就说出一个字,掷地有声,“别人轻视你们,你们也要轻视自己吗?要做扶不上墙的烂泥吗?看看你们,成什么样子,年轻有为的男人却四处瘫着,全给我站起来,站好!”
她气坏了,以至于早想好的要降服这帮少年、取得他们的信任、再用心培育他们的步骤全扔到九宵云外去了,现在只剩下满脑子怒其不争的情绪。
不过没想到的是,她这气势倒把土队的学子都给震住了。他们迟迟疑疑地从各自懒散的状态中直起身来,纳闷地看看如初,又下意识地看向他们的头儿……戚继光。
如初的目光也随众人一起扫向那仍然斜倚在树干上的少年,看他到底会采取什么行动。就见他双手抱臂,一脸无可无不可的散漫模样,一片枯叶悄然飘然落在他宽阔的肩头,给他十七岁阳光而俊美的外貌凭添了一份沧桑成熟感。
他也回望着如初,看似态度良好,但举止却倔强。两人对视良久,他才动了一下,晃悠悠地走到场地中心,立正、站好。跟随在他身后的,是围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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