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习习地从开着的窗户中吹了进来,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最是惬意。
明禹叹道:“这么躺着真是轻松舒服。”
“你是累得很了,要歇歇。”他许多年皆是习惯了晚睡早起,即便是夜里也警醒异常,自然是很累的,如今江山初定,更不能松懈,少有能这般闲适的。
“所以要等你的皇子快些长成,自然就能分忧。”他说起来十分平静,好像这个想法已经在心中成形,想了想忽然高兴道:“我倒有个主意,这几日朝政不多,我就称病个两三日,我们溜出宫去玩吧?瑚”
“啊?装病?”青樱立刻就否决了他的提议,“你若病得闭门不出,太医院的脉案皇后能不看?皇懿贵太妃能不看?况且你那些莺莺燕燕们能不抹着眼泪去探望你,露陷的地方实在太多,你可别拉我做这事。”连忙摆手拒绝铄。
她心知他心里到底是较着劲的,拓跋彦出宫两月有余寻她,明禹这个人嘴上不说,也必要有他的方式去计较一番,只是大夏不比北魏,拓跋彦多年以来根基深厚,与后宫和朝臣关系都极为融洽,不比明禹这端刚刚除去了扶持他登基的功臣,朝堂之上人心并不安稳。
明禹也不看她,自信道:“不会,皇后和贵太妃都不是生事的人,即便觉得有蹊跷也不会说出来。至于其他的妃嫔,只需下一道任何人不得入内探视的旨意,汪福兴会挡住她们的。”
“皇后要是真心主持中宫,那当然是你所说的这般,她若有异心,只怕这是个好机会。”想到拓跋彦曾说他在大夏宫中埋下了数人,拓跋莹心是他的亲妹子,感情未必不笃深,所为也未必只是一个和亲。“再说了,只一道旨意下去挡住众后妃探视,岂不是欲盖弥彰。万一有人不留神说了出去,只怕别有居心的人做出什么来。”
他听了眸子一亮,“青樱,你为我设计,我这是高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便让洵嫔进去服侍,待她进了清明殿后,只叫汪福兴说我不见她便是,她一向虽然表面上淡淡的,但是心里却是要强,不会将我不见她的事说出去,这样便有了旁证。”
“洵嫔?”她见过几回,宫中常有人说洵嫔同她有些神似,都是偏爱冷色,都是神色冷冷的。“你最近很是抬举她。”她的语气咸咸淡淡,听不出来悲喜。
“是的。”他回答得十分笃定,竟也不掩饰他这几近一年来对洵嫔的偏爱。“宫中艰险,你又不屑于争斗,如果积宠于一身,必定也会积怨于一身,不如我立起另一个人,多予些恩宠,那些怨毒自然也就去了她那里。”
青樱听了没有说话,明禹自小就是惯于算计的,女子的真心恰巧又是最容易算计的。
可怜了洵嫔爱慕他的一片真心。
但是,她还是感动的,他在为她抽身退步的宁静做打算,不管这一番话是不是真的,即使是假的,也是费了一番心思才编出来的。
也许,明禹历经了风月,是真的在情感上在成长,虽然他心思缜密却也从来不是个细腻的人。
而她自己,还站在过去。
“那好,你要从哪天开始称病?”既然还在过去,她就跟那时一样的顽皮。
“明日。当然是越早越好。”
“既然这样,你现在得先回清明殿,总得先跟汪福兴交待一番吧,要装就装得像一些,索性屋子里也熬起汤药吧。”青樱听他说了明日,顿时就松了下来,闭上眼笑着挥手道:“那我先睡了,你且退下。”
“你真是没良心!”明禹咬牙没好气道,却也不得不起来,“你自己睡会吧,我是得回一趟清明殿,这个念头起得突然,没有准备。”
青樱已经闭着眼半睡了过去,扶着肚子翻了身,懒洋洋道:“去吧去吧,今晚赦免你不用再过来了。”
他们两人开玩笑时惯是如此的,若是被旁人听见了,可是大不敬的。
青樱听着他的脚步消失后便彻底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却是全然被弄醒的,只当是天亮了水榕来叫她起来喝安胎药——这是一日三回的。谁知懒懒的睁开眼睛,也不见床前有人影,整个卧房虽然已有天光,却还是一片沉寂的。
耳畔立刻传来一阵温热,明禹咬着她的耳垂道:“别动,好不容易抱好的,快睡。”
青樱听到是他,已然醒了,惊讶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在清明殿的么?”
明禹不满道:“怎么听起来这么嫌弃一般,我看了大半夜的奏折,又依着你的意思让汪福兴把汤药熬了起来,太医院那里也叮嘱了苏子雍,你还不让人睡觉?”
“……你说的是从明天开始,今晚又跑来做什么?”真真是觉得还是小时候的他好,虽然是冷淡的,但是可不像现在这般的黏人。
“果真人说女子怀孕后会变笨,青樱你也没能幸免。”他无视青樱的怒目而视,自顾自地道:“昨晚说的话,现在子时早就过了,难道不是昨晚说的明日了吗?”说着搂着她的肩道:“快睡嘛……”最后的尾音拖得游览又长,他还撒起娇来!
青樱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晨光已经透过云雾,再迟些明晃晃的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在宫中睡到那时候才起是十分羞耻的事,于皇帝是荒,淫,于后妃是懒惰,都是被人取笑的,何况装病这种事,本来就难保不被撞破,要是有个万一谁来了诗霜厅,他们两人可是一同被抓个现行,没有不传到朝堂上去的可能。
“你还想赖床?你不是说出宫玩么?”只想先让他起床,这诗霜厅中人来人往,外头伺候的宫女太监想来这个时辰都起来了,两个人还睡在里面算什么呢。又哄骗道:“水榕熬粥的工夫很好,你先睡一会,我起来后端一碗给你吃?”
可惜,明禹一概不听。只抱着她,竟还警告道:“别说我没提前告诉你,男人早上是不能随便惹的,我可不能保证不做点什么,反正你是知道我从来不是个圣人君子。你再乱动,小心惹火上身。”
说完他将脸埋在她的发中,很香甜地睡了过去。
陪着他赖床到中午,水榕见两人一直未出来用膳,也深恐出事,便端了鱼骨粥来在外间轻声唤道:“午膳时间到了,娘娘起来要不要用些粥,极易消化的,肚子里的小皇子也要饿了。”她是个聪明人,一大早就听闻皇上卧病不得见的事,然而再一看青樱早上未起,联想昨晚的光景,也就猜到了明禹十之七八是在这里。
青樱听了,忙应了一声道:“放在外间便罢,你不必在屋里伺候。”可不能让她进来,明禹连床都没起,这让人瞧见,只当她有多狐媚,竟叫皇上连床也起不了。
等到水榕已经没了声响,青樱自去端来鱼骨粥,微微用清水洗漱了一下已经耐不住香气,自己吞掉了大半碗。
她自认为还算是好心的,没忘了床上躺着的那个,端着另外一碗到床前道:“起来吃些东西吧,很香的。”
明禹只是略微翻了下身,全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青樱只好拍拍他的脸道:“我喂你吃,真是越来越小了,难怪不喜欢孩子,自己还是呢。”
这人这才睁开眼睛,脸上还浮着轻浮的笑意,懒懒道:“青樱真是最了解我,什么都知道。”
还真是坐在床上让她喂,青樱喂完一面放碗在桌上一面愤愤道:“你又没有受伤,不过是昨晚睡得晚了些,赖床就罢了,竟然吃饭也要喂,你的这种斑斑劣迹我一定要说出去。”
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心中无不柔软的,眼前的这个人,与记忆中的少年叠加在一起,掩得下伤害。
他一把把她拉了过来,两人一道跌在床上,他还能振振有词道:“今天先休息一天,明日再出宫去玩。”
青樱听他的声音和气息,就知道他想做什么,连忙道:“让我先起来,我现在可是有恃无恐。”
他该是不敢的。
可是,这一回,他却不大安分。
“明禹……”她微微有些担心。
他没有回答,只有一个又一个的热吻落在她脸上,颈上,身上……
虽然隔了很久,但是他还是温柔的。
只能去忘却从前的许多事,专心于当下。
绵密的吻落在她的身上——他与她的浓情之事总是如此,深吻之下,她神智中的清明渐渐流失……
宫中一直流传着一个流言,皇上有些隐疾……年纪轻轻却……
但是青樱却知道,那不是真的,只看他现在,哪里是有隐疾的样子?只不过他是个能隐忍的人罢了……
轻轻咬牙道:“你纵欲……”明禹听了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低笑道:“是……很久没有了……不好吗?”
刚过午后,仲秋日的安静,更衬出白日里床响动声音的暧昧。
青樱不多时就乏了,只好由着他折腾,等一切平息了下来两人相拥而眠竟一觉睡到了天黑,晚膳是肯定错过了,也不知道现在已经到了什么时辰。
青樱想要动动胳膊,却觉得浑身酸痛得动弹不得,真真跟小时候练完功一样,只想瘫倒在床。
哎,这个人,真的是招惹了,就得要一辈子么?
等不到她去想答案,明禹也被牵动得醒了过来,他一双深邃的眼睛在黑暗中犹为明亮,又慵懒又眷恋地蹭着她道:“青樱……”只这两个字,在口中却颇有缠绵之意。
青樱扶着腰侧过身去背对着他道:“别再折腾我了,累死了,再不会让你在我这里过夜的。”
他脸皮最是厚的,听了这话一点也不怕,反而黏上去道:“是我错了……不能不让我在这里过夜。”
“既然错了,就该受到惩罚。”她转得很快,不是认错就可以原谅的。
“惩罚是小,改过是大,总得有机会弥补是不是?”他反应也很快,立刻就将局势转圜。
倘若不是从小相识的经历,是断不能知道对方将要说什么,从而这般地对答如流的。
所谓历史,难以取代就在于此。
说笑了一阵,明禹亦觉得休息得够了,坐起身来道:“咱们溜出宫去玩吧,现在正好天黑,也无人瞧见,只需要带两个侍卫就好。”说着又看着青樱道:“其实一个人都不带才好,跟几年前那回去你府上一样,不过现在你有着身孕,万一遇事,还需得有人护卫。”
青樱不忿道:“不要说得我是拖累一样,这可都是你害的。”
他哈哈朗声笑道:“嗯,是我害的。”不与她争辩。
想到能出去,两人都很兴奋,忙忙地爬起来换装,青樱见明禹也一团高兴,不由得轻视道:“你这么高兴做什么,你到过宫外几回?根本就不知哪里好玩,还不是得我带着。”
☆、第一百六十五章 何如当初莫相识8
明禹听了,眼神一暗,笑容亦凝住了些许,“的确不知道,我小时候都在宫中,十四岁去凤鸣山前都没有出去过,就连上林苑也没去过几回,我母妃地位低微,皇懿贵太妃照看我也是小心翼翼,不像你可以经常出去玩。”
他脸上并无乞怜之意,然而越是这样青樱心中不由得越加柔软,又想起多年前那个倔强清冷的少年,虽然眼前的人早已器宇轩昂,不复当年的孤落,然而她还是忍不住上前去抱了他道:“我在的,我陪你玩好不好。”
童年,都是两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铄。
明禹很快就定下神来,一手揽着她,一手抚着她隆起的腹部道:“可惜,我的皇子生下来必不能安逸,必要是人中龙凤,必要受常人所不能之磨砺。”说着正色对青樱道:“我要他能及早有能力掌控这江山。”
青樱未免想要试探道:“皇子你也不少了,洪熙洪示都是皇子,他们都是兄长,将来我即使生下皇子,也是幼弟,轮不到他磨砺。瑚”
“皇子再多,只可算多社稷之福,但是这个皇子,”他说着顿了顿,“青樱,你怎么还说这种话呢,我对你是怎样的心,对她们是怎样的心,你莫要说你不知道?”
心底还是有些叹息,也许认真起来真的是不知道的。他与她们说笑的时候,缠绵的时候,面上想来也是一样的吧,不然那些女子从李芳旭开始,如何能一片痴心的呢?究竟心中他如何想,并无人能知,即便是她,亦不能得知。
一个人说假话说得多了,自己也会恍惚间当成是真的;作假做得多了,也会假戏真做。
瞥了一眼深沉的夜空,不能去想以后,亦不要再去计较每一个细节,这样的话,能让这一生余下的时间过得好一些——如果没有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也许又有不同。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可是明禹曾经说过,要么是他,要么是我,如果你选了我就不能反悔,也不能有别人,不然我一定杀了那个人,说不定还会杀了你。
这个他,不是只指施谨瑜。
他不许她心有旁骛,可是他自己呢,心中就真的丝毫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