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樱撑不住大笑道:“如此好的生意,还是让给我,你怎么扮也不像江湖郎中。”
两人说笑了一阵后青樱忽而正色道:“是贺兰璃让与我的,我竟不想他的父亲在朝中对我们苦苦相逼,皇后在后宫权势滔天,贺兰璃竟能助我。”
说着便和盘托出道:“当时我与他一交上手便知无法轻易取胜,若是拖得久了,我的体力自然是不如他的,所以我当时铤而走险,突然佯作全力攻上,其实只是为了靠近他便于说话。”
“你同他说话了?”颜超羽听了也颇为惊讶,至少以他的目力竟也没有瞧出来。
青樱摇头道:“没有。”
继而解释道:“我攻上去的时候其实是破绽大开的,他当时如果真想要我下不了台甚至取我性命,也并非难事。但是他却只是虚晃了一招,不等我开口,突然轻声说:‘我知你意,自会助你。’然后我们很快就弹开,接下来没过两招他就突然认输。当时他正背对着你们,是以无人看见他说话。”
☆、第一百八十五章 千古风云一传奇3(5000) 。。。
颜超羽听了,默默不语,半晌才长叹道:“有贵人襄助总是好的,你莫要想得太多。”
青樱也只是上一种异样漫过心头而已,事实上并无太多时间去想更多。
此时西征大军从临川向西的路已经逐渐打通,青樱又已经在军中建立了不可动摇的威望,一时间将士们是憋了许多的劲儿都用在了杀敌上面,顿时势如破竹狠狠赢了几场,海西王的先锋兵力损伤了大半。
青樱与颜超羽商定后决意乘胜追击,并不以海西王回到封地为界限,而是务必要将其歼灭。须知海西王起事本来就是真的为了替父报仇,多多少少许诺了部将荣登大宝之后的封妻荫子,然而此刻荫蔽子孙的事眼看无望,此生的性命反而堪忧。如此一来,难免没有人生了二心。他麾下便有两名将军趁夜带了自己的兵士逃逸了,倒也没有投奔到青樱这里,许是哪里占山为王去了,总比无辜丢了性命好些瑚。
这样一来,海西王就愈发雪上加霜。人一到紧急关头,方是见真章的时候。拓跋珪此时已经方寸大乱,回到属地海西州后也不知是听信了谁人的谗言,竟传出了称帝的消息。
颜超羽得到这个消息后嗤之以鼻道:“秋后的蚂蚱,也蹦不了几天,不好生保养些,还这般给自己带上催死符。铄”
倒是青樱有几分理解,“他是知道必败的,所以在临死之前必要将自己的心愿了一了。”
颜超羽眉头一拧道:“他的心愿是称帝?”
凉凉的笑意漫上了她的嘴角:“普天之下,有几个人的心愿不是称帝?只是许多人不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上就不敢想罢了,像拓跋珪贵为了亲王,自然认为是一步之遥了。”说着突然转头看着他道:“如果你现在有机会,你会不会也想称帝?”
颜超羽不想她突然这般问,竟是一愣,然而也很快反应了过来,不答反而问她道:“如果是你,你想不想?”
他们二人,彼此目光相接,赤诚也坦诚,大约不约而同地感觉到自己在这世上的悲凉,所以并不想说假话。
是以青樱虽然停了片刻,还是十分坚定地说:“不想。不仅不想,从未想过。”
“噢?”颜超羽听了显然有些意外,“我指的自然不是你以女帝登临天下,若是皇后呢?”
“我不能说自己不喜欢皇后的位子,也的确也没有多喜欢。我不过只会喜欢一个人,他若是想要登临称帝,我才会想当皇后,他若是想在山林里隐居,皇后对于我来说也并没有特别的意义。”
不管怎样,他们将这一消息传至了靖安之后很快拓跋彦的旨意便下来了:海西州叛党作乱,已被开除宗籍,不以皇室子孙作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这正是个好时机,海西王称帝,反心了然,终于脱去了所谓替父报仇清君侧的冠冕堂皇;朝廷开始了名正言顺地清剿,各地的郡王也不再观望,在胜负已定的时候此时的出手可是有利无弊的。
天下已经些微转暖了,虽然愈发的西行,但是也不像当初在临川时那般的寒冷。
青樱这日在房中写好了捷报正交由靖安来的信使,她这一封信写了许久,最后只简单地写上了:海西州叛军已被逐至月氏以南,大半已降,负隅顽抗中半数被歼灭半数护卫拓跋珪前往月氏南部的深山,臣等必将勇追穷寇,皇上勿念。
写完不由得自叹,不知拓跋彦收到了这封信会不会高兴?
想来是不会的,皇四子与皇五子,撇开这前面的皇字,也不过是一对年幼时一起长大的兄弟,谁死谁生,留下来的那一个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在春花烂漫的午后,在大雪纷飞的清晨,会不会想起数年前有一个孩子与自己一起长大,一起笑过一起哭过,最后不知是什么时候,渐行渐远。
这世间如此的悲凉,又岂只是一个拓跋彦与拓跋珪。
待到真正得胜班师回朝,西征的大军都获得了嘉赏。慕容青樱虽然仍是芳华侯,却加了太子少保之衔,位列正二品,卸了户部的职务也从此免去了琐碎之事。颜超羽加封勇武大将军,胡蔚得青樱提携,一步登天从七品临川县令提为正五品都察史,京中赐府邸,贺兰璃封为安山伯,乌尔盖进阶为威烈将军,其余将士亦有无数封赏。
对于贺兰璃的封赏,在朝中算是个定心丸,拓跋彦做得十分巧妙,两边皆有安抚,一面用青樱和颜超羽这样的新贵来制衡,一面亦赐了爵位给贺兰氏。
青樱并没有太高兴,倒是能与颜超羽和青桐多聊上几句了,每每在宫中无事便去勇武大将军府上,横竖那里是清净的,没有多少北魏人会与颜氏结交——一个叛军离国之人,再是骁勇善战,也不过只是主上的一枚棋子,随时可以丢弃,人人可以唾弃。
青樱有时候看这门庭冷落,心中难免一酸,犹记得司马明禹在兰陵郡头一次宴请兰陵王的姻亲和西北众将之时,眼前这个男子是多么的意气风发。不过短短十年之间,华发已生,面部的飞扬早已转为了柔和。她数次想问,为何他定要从大夏来北魏,须知将军宁战死,也不苟活于世,但是话到了嘴边还是打住了。
每个人皆有存活于世的理由,有其快乐的理由,也有其伤悲的理由,他人最多能得知,又如何能质疑呢?
况且有这样的一个挚友在世,让她觉得自己生命中的苍凉颜色中终归是有一抹暖意的。
***
英雄造乱世,乱世造英雄。大约天下有这几个人同在的时候,是安然不得了。
海西王已经败退到了月氏深山,当时青樱与颜超羽遍寻不着这才班师回京,也无人指摘的。
然而不过两月之后,那拓跋珪竟像是有神鬼相助一般,奇迹般地回复了元气,不仅重新出现在了海西州,出其不意地夺回了属地,万里加急的火漆奏折所陈的白纸黑字写着:逆贼兵力比之从前两倍不止。
青樱称病不再上朝,拓跋彦情知她是装病,也不拆穿,反而叫人放出风声,前些时候芳华侯在西北征战之时伤到了元气,如今须得调养。
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除了南朝京师里的那个人,无人能让拓跋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起死回生。
司马明禹一向是聪明的,他的聪明在于利用,并不亲手做什么,然而这么一来拓跋彦岂能安睡。他这个砝码可谓灵活好用,哪一日不想要了,由他扶持由他除去易如反掌。
“朕会亲征,此番必将逆贼亲手斩落马下。”他在金銮朝堂上如是说道。
这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当年他与皇七子就是最骁勇善战之人,朝中能战之人不少,但是能放心将数十万大军交到手上的,寥寥无几。
拓跋彦也是聪明的,却与明禹不同。他贵在察人,谈笑间知晓他人心中分毫。
所以,亲征。
青樱执意陪伴左右。拓跋彦想了想道:“对外还是颜将军陪同出征,你便易了容随在军中罢了。”
此去的敌人不是区区海西王,而是他背后的司马明禹,必定艰险重重。
***
青樱随着大军已经行了好几日了,她易容为军中的太医,因着这一路并不是跟着先锋,无非能碰上一些溃逃中的敌军,是以将士们并没有什么伤亡。
颜超羽与拓跋彦和她并不同行,他们领着先锋大军已经开往了风扬关。
声东击西,是此番的计策。司马明禹既然在大魏的西部生事,北魏何不围魏救赵,围攻北部要塞迫他自己回防。
待到青樱一行抵达风扬关的时候,两军已经交战正酣。一路上满目疮痍,青樱是当年目睹过这里的惨烈战事的,但见禾生陇亩无东西,尸横遍野哀鸿悲,十室九空。即便是在路上看见了逃难的百姓也皆是面色麻木,能跑则跑,跑不了也未见多么地惶恐。
青樱叹道:“这才是哀莫大于心死,生与死在心中已然没有挂碍。”想是不过太平了几年,好不容易找到的亲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家园一朝又毁于一旦,谁人能不绝望。
随行的众太医面色亦有戚戚之色。众人正说着,忽见一个单薄的年轻女子怀着一个婴孩从他们面前不远的一条斜街里跑过,她跑得不算快,面貌也不甚出众,然而怀中的婴孩也不知是吓到了还是怎的,一直放声大哭。
青樱听到这哭声,心中猛地一疼,不禁脱口而出地喊道:“莫要慌张,过来!”
那女子倒也真的胆大,见到这么多的男子站在这里,不少还是全副武装铠甲的,目光虽然露着一丝犹疑,还是抱着孩子走了过来。
青樱不知为何,见了这孩子犹生怜爱,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去触碰他。谁知那女子倏然变色,猛地一把将婴孩夺得远远的,连同整个人都往后退了好几步,失声叫道:“莫非……莫非你也是要食用小孩心肝的!”
食用心肝?
岂有这等惨绝人寰之事!
然而这个女子言之凿凿,面上的惊恐之色全然不像是在说谎,几位随军的太医面面相觑后有人问道:“不可胡说,光天化日之下怎会食人心肝,你是听谁说的?”
那女子面色惶惶然,见他们还一脸茫然,犹豫了一刻这才道:“原来你们不知。听说皇上最疼爱的三皇子重病,药石无效,军中有太医说要以小儿的心肝为药引子,这才有效,皇上正下令要在民间抓未满一岁的小孩子呢,奴家以为你们……”
她话音未落,两个声音同时喝断她。
“胡说!三皇子在京师宫中,你们皇上在风扬关军中,如何要在这里医治?”青樱厉声道,几近要抓住她质问。
同时一个太医也摇头道:“胡说,人的心肝只有长在脏腑之内才能发挥作用,摘下来就无用,若是食用不仅无益反而有害。”
那女子讷讷地道:“这个奴家就不知道了,反正人人都是这么说的。”
青樱亦不知这个女子是怎么离开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洪嘉病了,洪嘉病了,洪嘉一定是病得十分严重,不然明禹不会带他到风扬关。
风扬关缺医少药,带他来这里唯有一个原因——他随时都可能夭折。
洪嘉!想起她临走时他还那么小,即便是现在,他也刚满周岁。她无缘知道他成长的点点滴滴,不知道他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眼睛此时是否还有没有光彩,不知道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他学会了说话后的声音是什么样子。
她全都深埋在心底,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需要知道洪嘉过得很好,在这世间的某一个地方。
***
天下难以一分为二,南夏与北魏的这场纷争可谓是休养生息后的蓄谋已久,两朝的帝王皆御驾亲征。
想要知道司马明禹的御驾在哪里并不难,他们一起度过了那么悠长的岁月,彼此的习惯了然在心。
是夜,青樱的身影在大夏的营地中一闪而过,巡夜的兵士只当是自己花了眼。
皇帐十步以内有一个同样明黄但是小了许多的营帐,来往的宫人进出皆要弯腰,不知是否是她心理作用,甚至还有药香飘出来。
应该就是这里了,她只想去看一下洪嘉,今日在集市上得到三皇子重病的消息实在让她寝食难安。
猫腰钻入帐中。
然而,没有她预想的豆灯昏黄和洪嘉惨白的小脸。
司马明禹负手背对着她立在那里。
两人几近一年未见,虽然他并未转身,他也并没有穿蟠龙明黄帝服,然而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就算是将灯全灭了,想来她也是认得出的。
青樱顿时觉得气息都凝滞了,竟一时没有返身提气离开——她的轻功是做得到,尤其是在他并没有叫人的情况下。
然而,他们都这么站着,一个没有转身,一个没有走。
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