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朝中官分一十八级,从正一品到从九品,官位与爵位相匹配。”
青樱听了摇头道:“与爵位匹配的话,你打算安置个什么给我?”
拓跋彦说得极认真道:“我打算仍册封你为侯,连封号都不变,还是芳华侯。司马明禹那个人虽然冷血,对你却是极了解的,芳华二字恰如其分。”说着又接着道:“若是为郡侯,那么该领正三品的官职,在靖安的文官多半为六部尚书,各寺卿,中书省枢密使,内史府的中尉。”
青樱听了凉笑道:“封侯?向来皇家封侯都是要昭告天下的,难道你不怕他……知道?”
说到他的时候,声音到底还是有些颤抖。
拓跋彦摇头轻笑道:“昭告天下,当然是要让所有人知道,除非你觉得自己当不起芳华侯这个爵位,我便也就作罢,在五品以下的职位中捡一个给你。”
他便是用了激将,青樱听了果然下巴一扬道:“我若当不起芳华侯,你满朝文武也没几个人配在金銮殿上了。倘若你真心要我在朝,我必要正三品以上的职位。”
胸中一阵激荡,那些深埋着的风云记忆仿佛一瞬间在心里复苏了起来。
拓跋彦见了也欣喜道:“既然这样,我属意你为中书省枢密使,如何?”
中书省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起草各种圣旨和向各部传达圣意的,枢密使更是在皇帝身边常伴常随,可谓是亲信心腹,拓跋彦这么安排自然是他的考虑——届时青樱的身份一经揭示,谁人不知她是南夏人的身份,况且当年的芳华侯名满天下之时,大魏在她手中吃的苦头并不少,先帝的驾崩更是与她有着直接的关系,若是将她放在其他地方,只怕处处有人为难,唯有放在自己身边,才能方便照拂一二,等她站稳脚跟。
青樱沉吟了片刻后道:“假如你信得过我,我想在六部中择一部领尚书职。”
六部尚书虽然只是正三品,然而所负责的事务实在繁多,譬如吏部就是要管理在朝所有官员的任免和考评,户部要算清楚每地的赋税,国库每一笔出入的银两,所以向来六部尚书都是由侍郎升任上去的。青樱当年虽然在大夏的户部任职过,也是得益于同僚的协助,如今在大魏身份微妙,真的在六部任职,只怕艰难重重。
青樱见拓跋彦面上有一丝犹豫,轻描淡写道:“你不是说必要以民为本么?既然这样,六部的事务最繁杂但是也最了解民生大计,岂不是最合适?”
拓跋彦不知在心中想了些什么,忽地又笑道:“那好,就依你,你在户部任职过,便领户部侍郎一职吧,尚书一职只怕树大招风。”之后却又意味深长道:“先学着罢,将来总是也要做些别的,这朝中之事莫要单把目光放在手头的事情上,多结交些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拓跋彦说得语重心长,自然有他的道理。青樱虽然隐隐地觉得古怪,也并没有多问,他不是早已经说了,一切须得她自己么?
青樱便在大魏宫中安顿了下来,她所居住的地方虽然也是内宫,但是与其他妃嫔的宫室却相离甚远,几乎已经接近了禁城的大门。青樱对此很满意,寥风轩虽然偏僻,但是妙在有花圃石林,又有穿风雕花门廊,夜间一弯新月斜斜挂在空中,令人一时间忘了身在他乡瑚。
心中偶尔会想起洪嘉,想起水榕,然而狠狠心只能将他们都忘在心底。前尘往事,多想无益,只盼洪嘉能有一个疼爱他的父皇,这样即便将来无缘帝位,也依然能平安喜乐一生。
唯有那个人,不能想,却也忘不掉。如同附在骨头上的毒,看不见但是时不时就要发作。青樱有些庆幸没有将洪嘉带在身边到这里来,看着洪嘉与他如出一辙的脸,她一定会发疯的。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无奈;没有答案没有办法,没有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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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全天下因着一个消息掀起了轩然大波:消失已久的芳华侯再次出现,但是却是在北魏的朝堂之下。北魏已经昭告天下,芳华侯慕容青樱领户部侍郎衔,入中书省枢密。
如此连名姓都不隐瞒,不消说北魏上下得知之后都诧异万分,这慕容青樱是何人大家都一清二楚,这些日子户部尤为炸锅,人人见了慕容青樱都只有避开道走的,哪里真能共事。唯有户部的人见了其他衙门的人才觉得气都出得粗了许多,只因谁都想打听着那慕容氏到底是何等的妖怪,竟能以一女子之身两朝为侯,况且她还是皇上的杀父仇人才对。
青樱日日都是一个人办事,横竖户部尚书霍大人也没什么事要交给她做的,只是说让她先将历年的账目看着有无问题。
青樱倒还平静,只是各地的郡王亲王却纷纷上书要求将此妖女斩首示众,挫骨扬灰,以慰先帝的在天之灵。
拓跋彦将各地上书的折子一一拿给青樱看过去,其中皇五子海西王拓拔珪言辞最为激烈。拓跋彦笑道:“看来倘若不杀你,五弟就要带兵闯靖安清君侧了。”
青樱拿着那折子,久久没有说话,听他如此说才冷道:“少栽在我头上,海西王是早有反心吧?你父皇都驾崩了那么久,当真像他所说的那般悲痛不能自己,我可是就在大夏京师的,就算在宫中的时候他下不了手,我在云渺峰的时候他真心要想为父报仇,只怕我早就不在这里坐着了。”
拓跋彦闻言点头道:“你能看明白这个形势就好。当年我与七弟争位的时候,五弟就是一直站在七弟那边的,七弟甚至放出话来说他一旦荣登大宝,五弟就是唯一的辅政王。我得位之后,五弟在朝堂之上就多有生事,所以我干脆封他做一个郡王,让他远远地回自己的封地海西州,也算是怀柔的意思,可惜他还是不安分。”
说完他自己又笑叹道:“其实当时我若不争,也许反而是好事。七弟是太后的嫡子,当真继承大统也无人会去争。”他本无意于皇座,韬光养晦但求平安富贵。只是当时的情势,他对皇七子动手,皇七子就要对他动手,自保之下反而激起了登顶之心。
青樱本是在低头思索,听他这么说,也抬头却不见安慰,反而道:“你说的是,为君上者必要薄情狠心才好,你不杀拓拔珑本来就是给自己留下了后患,拓拔珪可是他的朋党,你也放虎归山,可见你的确不适合这把龙椅。”
拓跋彦听了玩味笑道:“正是坐不稳所以才找你来啊。”
青樱摇头道:“倒不是你不会,你看得清楚得很,只是你不想。这才是无法解决的问题,倘若你只是不会,找个会的又忠心的人来就好了,可惜你于权术比谁都精明,只是太过闲云野鹤的心罢了。”
这番话虽然不知道她说得准不准,总之拓跋珪的海西州大军已经向靖安开拔了三日了,沿路的州刺史无不忧心忡忡,上书的折子像雪片一样飞到了朝廷。
靖安仍然日升月落如常。
南朝司马明禹亦看不出动静,然而青樱却忧心忡忡,以司马明禹的个性,以他争霸天下的雄心,没有道理不抓住这样好的一个机会。
不能不说,五皇子海西王这些年处心积虑是有效果的,不过半月,大魏倒有数十个州县追随了他——拓跋彦当年思虑生灵涂炭,与皇七子争位又使国内动,乱数年,是以登基后颇有怀柔政策,对于当年拓拔珑的势力并没有严酷地铲除。
这场叛乱,来得极为突然,这个中曲折也并非朝中那些每日只知伏案写折子的文官们可以了解。
海西王打出清君侧的旗号向靖安开拔是大魏宁和六年九月二十一。
宁和六年九月二十三,朝中上书要求斩慕容青樱者在天乾殿外静坐三日。用昏倒两次皆用参汤灌醒的太子太傅乌尔泰的话所言便是:“慕容青樱此等妖女不除,大魏永无宁日。臣等忠心于皇上,亦请皇上使臣等安心共御内敌。”
青樱这日在内宫当中求见拓跋彦,行以君臣礼道:“其实你我过往情分浅薄,我于你恩少仇多,你父皇驾崩之事我也难以推脱,此刻以我之身能解内患,我以为是值得的。”纵然她与他都深知拓拔珪所谓报父皇仇不过是一个起兵造反的托辞,醉翁之意不在酒。然而此时不报,恐怕此生再无机会。
“当时我在云渺峰悬崖之时,如果只能活下来一个人,我是已经决定过以身相报的。”室内的烛光昏黄,照得她面上仿佛镀了一层蜡,如此缓缓地道来,就像皮影戏里头的凄清。
拓跋彦一笑道:“当日你以为只能活下来一个人,可是也不是。如今,你也莫要太笃定于此。”说着更舒了一口气道:“况且,我于这帝位也真的是倦了,昔年征战不过是每一个少年皆有一个浴血沙场的梦,有一个笑傲天下的心,如今年岁渐长方知人活一世,年轻时候的冲动无不对后来有着巨大的影响。我母妃当年离世之前一再教导我莫要沾染这皇位,人人都说她能通晓未来,或许她真的能看见我直到如今。”
唯一的好消息是南夏大将,卫阳亭侯颜超羽携了家眷星夜投奔到了北朝,愿为大魏皇上效犬马之劳。颜超羽的骁勇世人皆知,他的突然来归在青樱和大夏少数知晓当日英贵妃出走事件的人看来,丝毫不惊讶——当众忤逆永历帝,以永历帝的心胸个性和这些年对待当日功臣的手段,他颜家满门大祸临头的日子总不远了。
此事对于北朝的震动不亚于南朝,任是谁有了颜超羽襄助,都是如虎添翼,一时间便有为数不少的臣子对于诛杀慕容青樱一事从积极推波助澜到缄口不言,从保持中立到态度明朗的反对。
十天后恰逢拓跋彦生辰,是为宫中的万寿节,拓跋彦一向是不喜欢大张旗鼓地操办,然而今次却不同,一来颜超羽刚到须得有一个正式的场合与众人相见,二来昭显皇家天威以震慑乱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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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如今南朝最时兴的妆容,其实很简单,就是在眉黛调一些胭脂在里头然在眼皮上,便能显得一双眼睛顾盼生辉。”青桐的确有这个本事,跟着颜超羽不过来了几日,此刻就已经能与大魏达官贵人的女眷们说笑,只是其中有几分真有几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见青樱走过来,其他的女眷都尴尬地互相望望寻了理由走了。
青桐回眸之间,青樱心中蓦地一紧,眼前的女子面上精致依旧,只是莫名地便让人想起了风霜二字。这些年来,她跟着颜超羽辗转,有起有伏,青樱一直以为像青桐那样虚荣的人,一定会受不了,必要寻个由头留在繁华风,流的京师之地,她也必会一生不会苍老,总像少年时候那般的娇艳瞧不出年纪——岁月从来眷顾烂漫之人。
然而,却不是,她不仅来了,也开始老了。
原来,每个人都会改变,每个人都会深爱。
不知为何,青樱想到了这一点后,心中就像被重击到了岁月最深的长河当中了,恍然地立在原地,动不得也说不出来话。
☆、第一百八十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2
还是青桐自己走上前来,还会说话,就先叹了一口气——过去的她何尝知道叹气是何种滋味呢——对青樱道:“你看起来面色不好,在这里过得不好么?”她虽然是长姊,这些年来却是头一次这般关心青樱,直叫她竟然鼻子一酸,险些直直落下泪来瑚。
“洪嘉……怎么样?”那个眼睛黑白分明的孩子,他出生不过三月就离了她,不是不想,只是不敢去想,要好好地活下去有些人有些事只能尽全力深埋在心底,只是在此时此刻见到了故人还是忍不住去问。
“你放心,洪嘉很好……皇上……我是说大夏的皇上待他极好,无人能及,虽然还没有封太子,但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跑不了的。”青桐不知为何,语气中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心酸,说完更有一丝莫名地怨愤道:“其实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你,每一头都必要占尽,可是你还是一副不满足的样子,你过得不好就生生地也要旁人也过得不好,呵。”她似乎是一夜之间的衰老,不是容貌而是字里行间的语意。
青樱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想想也并非不能理解,毕竟青桐素来爱奢华又爱面子,在大夏纵然颜超羽被猜忌,她也是堂堂的卫阳亭侯夫人,在这里她什么都不是,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而这一切在青桐看来大约莫不是因为颜超羽当初一力阻挡御林军放箭从而开罪了明禹造成的。如此一想,青樱心中释然,并没有多放在心上。
“你初来乍到,水土可还服?倘若身体不适可在餐食里加几味豆腐,吃上几日就好了的。”两人竟一时无话,不知是岁月沧桑了什么,从前即便是不和,互相刺上几句也是有的,全然不像今日这般找话才能应付过去这可怕的沉默,仿佛谁都在苍老,老得记不起青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