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蓝女士、蓝小姐,可否容我打个岔,最多再耽误你们几分钟。」希望如此。
速战速决是最好,他还得赶回华盛顿拟妥过户文件。
「你说吧!」
两母女一是神情凝重微带鼻音,一是好奇的睁大两颗圆滚滚的眼珠子准备聆听,不相似的面容有着同样深厚的情感在。
落花不是无情物,化做春泥更护花,更何况是七情六欲并重的人呢?
她们关心着共同关心的人所遗留下来的最后讯息,用着不同的方式去爱其所爱之人,而那人便是立下此令人费思量的遗嘱主人。
一件事她们做错了,以为不会倒的强者还是倒下了,在她们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而她们无法挽回已铸下的错误。
「首先是蓝女士,老先生遗嘱明写着这一条,他说,你有生之日不得再踏入迷离岛半步,除非你打算安葬于岛上,与岛同化尘土。」
这点极不合理,可是明了其意的蓝翎只是偎在丈夫怀中掩面轻泣,被拋弃的感觉让她有如刀在割心,她终于明白父亲当年的心情。
可是她没有资格抱怨任何人,一旦作了抉择便是一种伤害,骨肉连心岂有不痛之理。
「还有……呃!蓝小姐,我希望你要有心理准备,令外祖父留给你的恐怕是一种负担而非恩惠,你可以决定要不要接受他的……怎么说呢……」金律师想了半天才语气迟疑地说了「馈赠」二字。
好象言不由衷。
「只要是外公留给我的东西,我想我拒绝的意愿不高。」顶多是外婆生前最喜爱的蓝宝石项链,或是那套颇有纪念价值的钻饰。
尚未意会到将迎接何等风暴的蓝喜儿轻松的说,不将金律师的战战兢兢看在眼里,有些人就爱大惊小怪,看到猫影就当是老虎来了。
至少在她心里是这么想着。
「你最好再考虑一下,这样「东西」非常庞大,而且光是税金就足以压得你喘不过气,更别提维修费和一些拉拉杂杂的费用。」
像是工资和薪水之类的「小」事。
「维修费和拉拉杂杂的……费用?!」外公到底把什么留给她,一座旧磨坊吗?
据她有限的记忆,只有旧磨坊才需要进行大规模整修,但它真的很旧了,旧得早该淘汰当柴烧,哪需要拙什么税金。
「不用怀疑,等你看过之后,肯定和我一样大伤脑筋,恨不得从来不曾接下这个烫手山芋。」而他的建议是卖了它。
满头雾水的蓝喜儿眨眨困惑眼眸。「麻烦你长话短说别吊胃口,短命的会等不及你说完。」
他说得可不只几分钟而已。
金律师下意识地又推推眼镜,感觉不太舒服似。「一座岛,令外祖父将迷离岛的一半产业留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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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岛?!
她想也没想到是这个巨大的礼物,当年一句不认真的儿戏话居然成真,要她如何不怀疑身处在童话世界之中,拿着表不停张望的白兔先生正在前头催促着。
可惜她不是爱丽丝,不切实际的梦向来吸引不了她好动的灵魂,她只追求真理。
小时候她最爱骑在外公肩上去探险,一老一少欢天喜地的寻遍岛上每一处洞穴,深究里面是否藏着尚未被发觉的海盗宝藏。
没有父亲陪伴的童年并不孤单,她的每一天都过得十分精采,即使与母亲一同眺望晨夕中的港口,她都能自得其乐地玩着外公给她的珍珠贝。
记忆中,高大的身影像棵屹立不摇的参天巨木,风雨来袭时不畏不惧地庇护它枝干下的小树苗,以自身的养份供给小树茁壮,长成和它一般的强壮。
曾几何时,大树在时间洪流中倒了,不再英姿勃发地迎接每一次风狂雨急,安静的躺在地底深处。
乍然听闻外公的死讯,她没有像母亲那种悲痛心情,只是心头酸酸涩涩地想落泪,毕竟她那时不过是七岁大的孩子,再怎么懂事也是个孩子,没法了解大人复杂的世界。
但他却遵守当年的承诺,将自己死也不放弃的心爱小岛送给她,毫不怪罪她舍弃了他。
为了母亲一颗残破不全的心,她必须学会狠心,将爱她的人远远拋在身后,不去倾听那阵阵呼喊,脚步不迟疑的努力跟上母亲的步伐。
二十年前小女孩伤了一个孤单老人的心,二十年后的她绝不让他的希望再度落了空,失望的守着孤岛,不见不肯回家的不肖子孙黯然神伤。
时间的消逝代表智慧的成长,每一次的刻痕都清晰地刻在生命轨迹上,转动的齿轮不曾优待过任何人,一律公平赋子生、老、病、死。
「别踏上那座诅咒之岛,没人逃得开随时欲降临的恶毒。」除非离开。
笑容里含着成熟女子的理智,回过身的蓝喜儿轻拥住眉头深锁的母亲。
「命运是可以由人来改变,我不相信老天舍得诅咒我这么可爱又窝心的甜姊儿。」天虽大,人定胜天。
这孩子到几时才会让她安心?蓝翎愁眉深锁,「乐观是件好事,但是冥冥之中的力量不可忽视,它强大得足以击倒不信服它的强者。」
如她强悍、刚直的父亲。
「不过我不是强者呀!我是风中的芦草,风强时我弯腰,风小时我昂首挺胸,我晓得刚易折、水断金的道理,你就不用担心我这个爱闯祸的女儿了。」
她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她有当汉奸的特质,如果她活在二○、三○年代的上海滩,杜月笙那类的军火商早被她干掉了,取而代之成为一代富婆。
风吹墙头两边倒,识时务者为俊杰,硬碰硬的好胜心并非缺少,只是少到几乎要用显微镜观察,否则难以察觉少量且奄奄一息的微小细胞正在苟延残喘。
「你就像你父亲不知道大风大浪的可怕,老以为老天是站在你们这边……」一剎那间,蓝翎的思绪回到芳华届双的年代。
那时她是多么天真无忧,不知人事无常的享受爱人呵宠,镇日作着美丽的梦,以为从此幸福就在身边,再也没有人能令她如此快乐了。
倒卧在野坡上接受阳光的洗礼,沐浴月光下与鱼儿嬉戏,风是他们的信差,雨来通报爱情的叩门,满地花儿是无言爱床为他们开怀着。
点灯的星星在微笑,萤火虫穿梭草丛里,纺织娘的鸣声呼应着草绿色小蛙,入夜的生命力在瞬间活了起来。
而他们却在奔跑着,做着人们眼中禁忌的事……
「妈妈!你在想什么?」未免太入神了吧!完全忽略她的存在。
每回只要一涉及与亲生父亲有关的话题,母亲总会陷入亘古的回忆中走不出来,老要人家一再叫唤才清醒似的回过神。
蓝喜儿心里是同情魏天执比较多,他有着十分可敬的伟大人格,明知母亲的心并不完整,仍不改初衷地放下深情,这份真心叫人为他抱屈。
可是他甘之如饴,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反正爱情的确会让人盲心,她一定不重蹈覆辙。
「啊!我们聊到哪里了?」瞧她又神游了,这毛病老是改不过来。
哪是聊呀!根本是看她发呆。「聊到你要把心放开别为我烦恼,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舒舒服服地当你的魏夫人就好,喝喝下午茶打发时间。」
静静看了她一眼,蓝翎苦笑的摇摇头。「嫌我啰唆了是吧?」
儿女养大了是高飞的野雁,时候一到哪能不离巢。
「妈!你别装出一副孤苦老人的模样博取同情,你问问咱们华人社区有几人能有你的快活。」白眼一翻,她在心里默念十遍「我家门前有小河」。
不过她打开房间窗户往外一瞧,航船密布的港湾尽是一片湛蓝。
海洋,是天空的颜色。
「你哟!尽给我顾左右而言他,别当我搞不清楚地想引开话题,你真叫我担心。」女儿的心思她哪有不懂之理,就是爱胡闹。
「我哪有,你瞧我都这么大了还怕我捣蛋不成,我一向是你最乖巧的女儿。」蓝喜儿手指在背后打了个叉,决定无赖到底。
在魔鬼面前,她一定是最温驯的羔羊——任凭宰割。
「?哼!你的乖巧还不是表面做做样子,工作没定性尽想着玩,满脑子鬼主意就是不肯往好的方面用。」让她提心吊胆地烦恼她几时会出事。
她喜欢当彼得潘嘛!不用为成长负责。「养得活自己不就得了,你和魏叔叔又不需要我养,何必太认真于短暂生命呢!」
天很大,她还没飞够。
翱翔是一种人生乐趣,她的心多了一双永不疲惫的翅膀,朝着不设网的天际振翅飞去,直到天上的星星全部坠落为止。
「所以你才决定向诅咒挑战,不管我是不是会悲伤、难过,时时仰天落泪。」她想回去,可是……
父亲的心,好狠,至死都不愿原谅迷失的她,让她的灵魂在拥挤,冰冷的城市饱受煎熬。
是诅咒吗?她不以为然。「妈,你忍心让外公再伤一次心吗?」
怕他在幽暗的地底也在诅咒吧!
眼一黯,蓝翎露出伤心神色。「我更不愿你受到伤害,这辈子我见识过的不幸太多了,不该再加上你。」
她所爱的人都在那座岛失去宝贵的生命,叫她如何再承受起一份伤痛。
「那是巧合而已,你知道一直以来我都很幸运,相信幸运女神常在我左右。」她自信满满地拍拍胸脯,圆圆脸蛋洋溢红润光彩。
蓝喜儿并不美,至少与时下流行的美丽极不符合,不高聎、不纤细,曲线看不出玲珑身段,眼睛太大也太明亮,活像十月的大太阳照得人自卑。
但是她给人的整体感觉很活,如同流动的溪流随时激起偌大水花,要人不多看她都很难,没人拒绝得了活力四射的生命体。
不算叛逆而是自有主见,从小她就是个不需要长辈太过操心的孩子,乖巧得让人无从发现她的小心机。
只是使人放心的孩子反而更令人不放心,因为她没有一般正常小孩的童年,一出生就面对上天对她残酷的考验——
失去父亲和沦为遭人耻笑的私生女。
「别用无所谓的口气说着我所害怕的事,我不想看到你不快乐。」她不能让女儿重蹈她曾遭遇的毁灭。
爱情的力量足以杀死一个对爱执着的女人。
收拾完行李的蓝喜儿笑拥着母亲肩头轻呢。「相信你的女儿吧!我不会让自己成为悲剧女主角。」
「喜儿你……唉!为什么不肯听话?」午夜梦回的心痛是难以言语。
要不是有丈夫的爱在身边相扶持,她早撑不下去了。
「我是你的女儿,亦是迷离岛的女儿,以前我不曾放弃你,如今我也不会放弃它,你们都是我的最爱。」蓝喜儿诚实地说出埋藏多年的心事。
谁也不拋弃,她等着回家的好时机,可惜爱捉弄人的命运总是传递着迟来的团聚,黄土一坏如何谢天地。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想留下,不然的话……」也许她会有不一样的决定。
「不然的话我们会陪你留下,一家人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与世无争的小岛上,占岛为主,当呼风唤雨的天神。」
戏谑的笑声打断母女俩的对话,气度昂然的魏天执走了进来,身后探头探脑的是魏天乐和刚放学的十三岁小女儿魏无忧。
「天执,你帮我劝劝她别一意孤行,好歹考虑我们为人父母的心情。」看着丈夫温柔的微笑,蓝翎的心也跟着变柔软。
魏天执一手拥着爱妻,一手扬扬指间的支票。「丫头,你会需要它。」
付遗产税。
「哇!魏叔叔,你真是我见过最慷慨的大好人,我爱死你,你是我的救星。」她正愁得再干一票狠的呢!
「别太爱我,你知道我只爱你妈一人。」唷!这孩子亲得他满脸口水。
洗脸也用不着洗得这么彻底。
蓝喜儿淘气的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