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去了。”苏虹声音微弱的说。“他们现在顾不得我。”
又来了好多伤兵……
那么,杀戮正进行到酣畅时了。苏虹明白,口袋阵里的赵军想誓死突围,赵括把兵力分了四路,同时开火,方向直指赵军大本营,这种冲击对秦军而言,一定是相当沉重的。
有一阵疼痛像巨浪般袭来,苏虹死死咬着一块软羊皮,她的手指深深抠进躺着的羊皮毡里。
“苏姑娘?”惊害怕了,他抓住苏虹的手,他没见过女人生孩子,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苏虹的嘴唇发青,寒冷的天气,她的额头全都是豆大的汗珠,这让惊慌乱不已。
苏虹隐约记得她该吸气,计数。分散疼痛……但她什么都办不到了。
外面,一个伤兵在厉声惨叫,天知道,他是失去了一条腿还是失去了别的什么,那如同碱液一样的叫声,想电锯切割着苏虹的神经,让她在剧痛之上,又增加了一层痛苦。
“……惊,给我……给我弄点冷水,好么?”她哀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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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答应着出了军帐,他焦虑的四下看了看,此时正值初冬,前几天刚落了一场初雪,看见雪堆,惊快步走到帐外角落里,他用手捧了一些未融化的雪渣,又匆忙跑了回来。
男孩小心翼翼的把冰冷的雪。一点点涂抹在苏虹在嘴唇上,她此刻看起来脸色蜡黄,汗津津的,头发又臭又脏,乱成一团,嘴角还有刚刚呕吐过的黏液。
用脏脏的布勉强给苏虹擦干净了脸,惊几乎不敢去看她的身体,苏虹的身上盖着一层很薄的毛毯,她看上去像个怪物:腹部惊人的大,但是四肢却显得那么瘦小。
终于,她开始呜咽,到最后她疼得连哭泣都不顺畅了,只剩下了错乱的啜泣,她死死抓着惊的小手。她用力之大,好像要把惊的手给活活掰断,可是惊只是咬着牙忍着,除了给苏虹抓着手,他不知道还能什么。
外面,是喊杀声整天的长平山坳。是遍地死伤的秦赵两国士兵……
军帐里,是一个即将分娩的女人,她疼得脸都变形了,可那要命的婴孩还是没有出来的征兆。
过渡期的间隙,惊稍微离开了一会儿,他按照早先的吩咐去烧了水。烫了好几块步,还弄来一把锋锐的刀……那是一个老兵给他的,老兵说,这刀曾经捅进马服君赵奢的肩膀。
他要用这把刀来给苏虹分娩,虽然惊完全不知道如何接生,男孩只能按照苏虹之前模糊的吩咐,等待着,等待着那个孩子以一种完全不知晓的方式,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黄昏时分,苏虹从短暂的晕厥里醒过来。
疼痛好像没那么清晰了,她挣扎着问:“外面……外面怎么样了?”
“死了好多人。”惊低声说,“刚才进来时,我差点被地上的伤兵绊倒。”
军帐里已经堆不下了?苏虹迷迷糊糊地想,都要扔到帐外来了?天啊。那得有多少啊!苏虹的脑海里,浮现出电影《乱世佳人》里,弥漫整个长镜头的遍地伤兵……
她没能想更多的事情,因为疼痛又涌上来了,她挣扎着抗拒着,但是最终,仍然不得不消失在一个无差别的疼痛世界里,出了疼痛,别的,什么都没有。
当晚,惊彻夜守在苏虹的身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他没办法缓解她的痛苦,只好给她唱歌,惊会唱的歌不多,但他会唱村里的童谣。古怪的调子是苏虹从未听过的,或许,是他因为疼痛而无法听清?
后来,惊终于把会唱的二个都唱完了,没得可唱,他只好唱起老兵们爱唱的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稚嫩的嗓子低低哼着歌谣,沉重的歌词与尖细的童音原本毫不协调,但从惊的口里唱出来,却形成了另一种新奇的感觉。
帐外,士兵的惨叫和呻吟彻夜不断,松炬的光照下,人影来去,犹如憧憧鬼影。
如豆一灯之下,惊跪坐在毡前,他身体向前低伏着,小心用手中的湿布一点一点,擦拭着苏虹的脸颊脖颈。摇曳灯影中,苏虹的呼吸又浅又乱,她的甚至似乎有些不清醒。她的声音又低又哑,却一直在胡乱喊着什么……
如果惊能听懂唐代的语言,那他就能听懂,苏虹是在喊“阿娘”。
她在喊她的母亲,那个生下她的唐代女人,她也遭受过今日苏虹遭受过的痛苦,是她把苏虹带到这个世界上,但却早早撒手人寰,甚至连她的脸孔,苏虹都记不清了……
两个时辰之后,婴儿出生了。
是个女孩,生于黎明时分,啼声嘹亮。
惊用那把刀割断了脐带,然后用热毛巾擦干净婴孩身上的血,将她用粗布裹好,放在了苏虹的枕边。尽管累得体力不支,可是看着女儿的脸,苏虹仍然忍不住扑簌簌落下热泪来。
这是她的女儿,这是她和方无应的女儿,这可怜的孩子没能降生在现代的产房里,却来到了千年前的战国军营中。
“……今天是什么日子?”苏虹小声问。
“九月初七。”惊说着,体贴的用一块羊皮盖住小女婴的下巴,男孩忙了一天一夜,也累的够呛了。
这可真是个好日子,苏虹想。公元前240年九月初七,这是她女儿的生日。
然后,她就只能想到这儿,她的力气已然耗尽。
苏虹昏睡了过去。
午后,苏虹终于醒过来,她这才看见,白起正坐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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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醒了?”白起说,“真不巧,我刚回营。”
孩子依然在苏虹身边安睡,女婴睡的很甜。
白起用审视的目光的看了看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苏虹说完,笑起来。
那是身为母亲的发自肺腑的喜悦。
“很好。”白起又看了看婴儿了。然后站起身。“双喜临门,仗也总算打完了。”
“仗打完了?”苏虹有点惊讶。
她这才发现,白起仍然是一身铠甲,上面的鲜血甚至都还没干!
“赵括已死,赵军降了。”白起淡淡的说。
苏虹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起走到帐门口,他好像想起什么,站住,忽然问:“起好名字了么?”
苏虹一怔,苦笑摇摇头:“还没呢,完全没想过——白厂长,您觉得这孩子叫什么好?”
“是姓方。对么?”
苏虹迟疑片刻,摇头道:“不,我……我还是想让孩子姓慕容。”
“嗯……”白起的神色若有所思,他想了良久,道,“是黎明时出生的?”
“是的。”
“赵军也就是在那时刻投降的。”白起慢慢的说,“战事已收,足可告天,此时该奉瑄玉及嘉牲荐飨。既是如此,不如就叫慕容瑄吧。”
“慕容瑄……”
喃喃念着这个名字,苏虹忽然心里一动!
她想起了另一个名字,慕容瑶。
那是慕容冲的长子。
于是,她微笑起来,“我喜欢这个名字,好吧,就叫她慕容瑄。”
第百六三章 改变与惩罚
关于那四十万赵军俘虏该如何安置的问题,在秦军主帐内引起了不同的争议。
大部分人的想法,还是遵循了当时的规矩:将他们全部运送回咸阳,充作奴隶。少数几个将领却质疑这种常规决定,因为他们更加实际。知道运送四十万人回咸阳是极为危险的任务。
“这儿离咸阳有千里之遥,一路上有太多机会给他们逃逸。”连雍说着,看看白起,“更不要说,还得分散兵力来看守他们。”
白起没吭声。
“而且一旦暴动,咱们也根本看守不住这么多人。”另一名偏将说。“看赵军的心思,似乎也是伺机等待反扑,赵括虽死,赵国的军心还未亡。”
“但是不运回去又能怎么办?按照老规矩都是得押回去的,君上还得举行受降大典……”
“恐怕等不到君上的受降大典,人就跑得差不多了。”连雍冷冷地说,“再过半年,赵国恢复元气,咱们这几个月的辛苦就白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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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不回去,又不能放归赵国。那可怎么办?要都是泥人木头人的话……”
白起微微点头:“要是那样就好办了,也不过是几个集装箱的问题。”
主帅发话,帐下再度无声,大家集体开始暗自琢磨起“集装箱”是啥来。
白起扫了一眼诸将,道:“今日天晚,加强守备,降卒的问题,我再考虑一下。”
讨论结束,大家各自出账,连雍却没动,他望着沉思的白起,忽然说:“大将军,降卒有办法解决。”
当然是有办法好,白起暗自想,他抬起头看看连雍:“要如何解决?”
“不能运回咸阳,那只能引起兵变,白白损失咱们的兵力。”连雍说,“更不能放回赵国。”
白起用颇有深意的眼睛望着他:“……想让我把他们就地解决?”
虽不能准确理解这几个字的意思。但是连雍知道白起理解了他的意思。
“大将军,我们现在仍然负担着降卒的饮食,这已经是消耗了。”连雍道,“多一天,就是多给他们一分气力。”
这小子,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白起暗暗想,上一次杀降卒。自己的想法一提出来便遭到了全体部将的激烈反对,唯一投赞同票的就是连雍……
那一次,要不是有监军连雍的坚决支持,很可能杀俘计划就无法真正推行下去。
但是今天,不知为何白起不太想立即认同连雍的主张。
他站起身:“此事明日再说。太晚了,监军请去休息吧。”
连雍的表情,藏着极大的惊愕!但他却没有说什么,只行了个礼,转身出了军帐。
大将军很有些不对劲,站在主帐之外,连雍忽然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几乎都不像以前那个大将军了。
到底是什么让他发生了变化?这个疑问甫一冒出来,连雍便抬起头。他的目光投向了东南方向的那座不起眼的军帐,白起带来的那个女人,就住在那里面。
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了!
当晚,白起去找了苏虹。
这两天忙着处理降卒的事儿。他都顾不上来看苏虹的情况,这时候夜已经深了,孩子早就睡熟,惊也离开了,苏虹却还醒着,她似乎也有什么心事,等待着白起来找她。
“已经这么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苏虹微微叹了口气,“哪怕有一个定位器也好啊。”
“就算没有定位器,也应该能察觉咱们在这儿。”白起看了看那柄剑。“我是这个时期的人,可你并不是。你在这儿这么久,按理说,频率紊乱已经相当严重了……”
苏虹有点惊讶,她低声说:“您的意思是……”
“总闸门关闭了。”白起放下剑,抬头看着她,“很可能是这个原因,他们才查找不到我们。”
这是苏虹完全没料到的可能性!
她茫然看看四周,又低头看看孩子,她想问那咱们该怎么办,但她没有问出来。
“明日就要下令了。”白起突然说。
苏虹一怔:“什么?”
“下令,坑杀赵兵。”白起慢慢说,“不能再拖延了。”
苏虹的心倏地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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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杀他们?!”她颤声问。
白起看了她一眼:“你应该知道这段历史。”
“我知道,可是……”苏虹停了一下,“就……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什么意思?”白起挑了挑眉毛,“你以为赵括守的是斯大林格勒?”
苏虹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说:“那是四十万条人命。”
白起没看她,他站起身,在帐内走了几步。
“白厂长,你已经杀过他们一次了。”苏虹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的背影,“这一次就……”
“就不杀他们?”白起没有回头,他背着手,“放他们回赵国?然后把统一的年限再往后延?”
苏虹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道:“统一什么的,是整个历史的事儿,可是如今坑杀他们。是您一个人的事儿。”
“嗯,然后?”白起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虹踌躇了良久,还是把心里那句话说了出来:“我不相信您动手的时候会无感。”
白起冷冷看着她:“如果有一丝犹豫和仁慈,那就不是我了。”
“可您早就不是您了,难道您还没发觉么?”苏虹挣扎着抬起眼睛。直视着他,“您想过华鑫厂怎么办么?”
白起一愣:“赵国降卒和华鑫厂有关?”
“……杀人是会让自己变硬的,硬得像块没情感的石头。”苏虹慢慢的,低声说,“这是方无应说的。他说,每结束一条性命,人就变的麻木一分,这种麻木无法缓解,它能让人丧失自己,就像恶性肿瘤……”
“我们这种改造过的人,是不会有癌症的。”白起打断她的话,“之前我也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