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什么理论都是一回事,广泛而言,每一种理念我都认同它的价值。”卫彬停了停,又说,“可事实上,没有任何一种理念是高级全面到适合所有状况的,它们于人类历史中次第出现,作用只是在补完人的思维,竭力让人去贴近自己的内心本体。仅此而已,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能够选择。所以重要的不是你所抱持的理念,林兰,重要的是你此刻的真实感受,从心理到肉体的感受。你明明想和他在一起,甚至可以连性命都不顾……要不是亲眼看见你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会提这种建议。总而言之,不要睁眼说瞎话、欺骗你自己的心。”
林兰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一直觉得,你这人冷静得让人害怕。”
“我?”卫彬惊讶地眨眨眼睛。
“你看什么都那么清晰透彻,也足够有能力掌控一切。”林兰懒懒倒在床上,手指揪着垂幔,“可是我做不到,我……没你那么强大。”
漫长的沉默。
“那么,还是那句话,尊重你自己此刻的感觉好了。”卫彬突然说,“别告诉我,你这许多天费尽心血,只为了保卫河山或者拯救地球,你又不是南宋版的咸蛋超人。”
林兰说不出话来,她呆呆望着顶端的帐幔,刚才卫彬说的那些,句句打在了她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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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一切决定权都在你手上,我也不过是从旁人的角度表达自己的看法。”卫彬说,“你到底最在乎什么,也只有你自己明白的。”
然后,他说完这些,就起身出了房间。
次日,林兰找到卫彬,她说她已经决定了。
“我决定留下来。”她说,“所以,帮帮我。”
卫彬静静望着她,然后轻轻点头:“好。”
第百三十章 准拟佳期又误
那是凉爽舒适的秋天,正适合远行,临行之时陈胥赠了卫彬他们价值可观的盘缠,因为他发现卫彬与林兰身上并无多少财物。
“拿着吧!”他说,“比起你们做的事情,这点钱又算什么?”
但事实上就连陈胥赠与的钱财,他们也没有地方花,因为一路上所有的花费,全部由辛弃疾负责。
“钱总还是有一些的。”辛弃疾苦笑道,“得蒙圣上不弃,这两年在两湖地方,四处做安抚使、转运使,家资倒是颇丰。”
他这自夸说得形同自嘲,十分苦涩。
卫彬知他心中郁结,辛弃疾在江苏呆不了多久了。接下来,他又将会被朝廷派去湖南。之前所作的《议练民兵守淮疏》已被广为传颂,其中对战争形势的精辟分析和实际有效的应对方案,甚至放进现代公文中也毫不逊色。这个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是个全才,在湖南期间,辛弃疾曾创办过一只两千多人的飞虎队,但他坚持练兵抗敌的措施,惹怒了芶安的朝廷,最终落得个赋闲在家的下场……
就算解职赋闲在家,辛弃疾都不停的上书,不停地唠叨,早就不想打仗的南宋朝廷,对他这个超级工作狂,除了一个“烦”字再无别的感觉。国有危难,招来用两天,朝有谤言,就又被丢开不用,这就是他整个人生的基本节奏。
“反正事情不是做给朝廷看的。”卫彬说,“百姓受益才是第一位,实在连给百姓做事的资格都没有了,就再说。”
“到时候,就回去赏花吧。”林兰叹了口。
“君恩重,且教种芙蓉!”他说完,又苦笑,那是辛弃疾词里的一句话,其中充满了愤懑。
不过这几日。好在有卫彬姐弟伴随身边,三人谈古论今,走走看看,倒也惬意。
一路上,林兰一改之前寡言罕语地谨慎姿态,开始参与到他们的讨论里,这也是卫彬地主意。他说林兰得想办法给辛弃疾留下深刻印象这样到了分手时,才有机会提出留下地要求。而对于林兰,这并不是多么难做到的事情。
她完全了解这个男人,他们曾经共榻五个多月,期间有过无数次彻夜长谈,她清楚地知道他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明白他内心真正地想法,她甚至了解他地口味和癖好。她小心翼翼地接近辛弃疾地内心,又万分注意不留下丝毫痕迹。而这每每让辛弃疾十分惊奇。他称林兰为“挚友”、将其引为知己。还以为是自己之前大意疏忽,没能发现林兰这决不逊色于须眉的女才子。
林兰后来悄悄对卫彬苦笑,她说这全都是近半年恶补起来的国学知识。“不然怎么能和他平等对话呢?就算是商科学生,我也不想被他看蠢了。”
而每到这时候,卫彬都会沉默不语。那俩人谈得越热烈就越沉默,仿佛要从三人的舞台上慢慢退下去似的。
那的确是个小舞台。不恰当地比喻就如同:辛弃疾是主持人。林兰是协助地女助手。卫彬则是使气氛更好地特邀嘉宾。三个人在一起便是如此。
但事实上,辛弃疾仍然更加看重卫彬,他仍旧没有死心,之前袭击金兵的战役中,卫彬出色的军事才能让辛弃疾过目难忘,他敏锐地觉察到,卫彬绝对是个懂得打仗的人,因此他很希望卫彬能够做他的入幕之宾,甚至愿意不惜被同僚诟病,力荐卫彬去做更高的官职。他常说自己结识这对姐弟太迟,要是早些年认识就更好了。
表面看上去,似乎卫彬他们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辛弃疾对他们如此重视,甚至不希望他们离开,可实质上,三个人却进入了一个更加诡异的胶着状态……
辛弃疾真正重视的是卫彬,而不是林兰,他想要得到的是一名军事奇才,而不是一个妻子,林兰日渐看清了这一点,她甚至怀疑接下来,就算卫彬直接提出让辛弃疾纳她为妾……不,或许叫他停妻再娶他都能答应,而条件则必然是要卫彬也跟着留下来,为他的大宋效忠。
可这究竟算怎么一回事呢?林兰为此苦恼不已,她甚至都不能确定辛弃疾的内心,还留存了过去的情感没有,也越来越闹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难道只是想给孩子一个父亲么?
这是何等难受的感觉!
她依然还爱着辛弃疾,甚至肯丢开一切理智和过往,为他牺牲最舍不得的那一部分……
但眼下这男人,真的就是当日捧着她的脸,信誓旦旦说要相爱三世的那个辛弃疾么?
还是说,陷在高热的梦里的那个,只是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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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疑虑,林兰甚至都不能说给卫彬听,她觉得人家小伙子为她已经做的够多了,怎么能样样事情都找人家的麻烦?本来是两个人的私情,藕断丝连想要再续前缘,现在却把外人也搅和进来了,三人热闹攀谈时,她总是会感觉到卫彬的渐渐沉默,那种仿佛要退出去的封闭,让林兰觉得格外尴尬……
这样反复思忖着,他们终于到了江苏境内,辛弃疾的官邸所在处,辛弃疾不愿他们住客栈,仍然把卫彬他们请进了自己的宅邸。
也是那日,林兰终于见到了辛弃疾的妻子惠娘。
这个名字,曾经反复萦绕于她的脑海,她曾经无数遍模拟自己和这个女子会面的场景,也曾暗自揣测她究竟是何等人物,能嫁给南宋最伟大的词人……
但林兰却万万想到,自己竟然是以“女英雄”的身份,来到了这个女子的面前。
事实上,惠娘并不是惊艳绝俗的那种美女,她给人更多的感觉是成熟与平和。年龄上,她与林兰几乎相当,但温婉安详的姿态中,却透露出一个大家庭的女主人才会有的笃定和自若。
当晚,林兰沮丧地对卫彬说,她有溃败的感觉。
“这不太对,我……我说不太清楚,可这有点不对。”她低声说,“我好像来错了地方,走错了房间。这个家已经不能再多一个人了。”
卫彬静静看着她,半晌,才说:“你感到自卑?”
林兰扬起脸,看看他,复又低下头:“我不想凌驾于她,可也不愿意让她凌驾于我。另外听说他还有三个小妾,最后一个,还是几个月前刚娶的。”
卫彬没做声,他的表情有些复杂难懂。
“我可能……还是没做好充分的准备。”林兰叹了口气,“对不起,把你也拖进泥淖里来了……”
“道什么歉呢。”卫彬突然闷闷地说,“我并不想你这么为难,我本以为……你来到这儿会快活一些。”
林兰笑起来,她说:“小卫,你真是个好人。”
“……这种评价让人不快。”他蹲下身,把弄着手中的一柄弯刀,“也许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林兰没说话。
那时候,俩人在林兰就寝的西厢房门口台阶上,面前院落的青石,铺洒着淡淡的月光。
“可是,我也的确很快活。”林兰轻轻笑了一下,“看着他,我就很快活。”
卫彬静静凝视着她。
“圣经上说,女子是由男子的一根肋条做成的。”林兰突然说,“这个,记得吧?”
“嗯,但是现在,很多肋条自己跑得挺欢,好像并不需要一个身体。”
林兰大笑!
笑完她又说:“我看到这里就想,那么,我也是一根肋条了?”
“……瘦了点。”
“呵呵,按照宗教的说法,我们这些肋条无论跑得多欢,内心有多么的骄傲,大概最终,都是为了各自的主人而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吧?为了某个人而忙碌、欣喜、或者痛苦,还成日家为这行为寻找理由,最好的理由就是爱情。”林兰摊开手掌,看看掌心纹路,“喏,爱情线又长又细。唉,还乱成一团麻。”
卫彬默默听着,忽然说:“Love is blind。”
“……嗯,Blind,可包括我在内的这些盲目的肋条,为什么非得爱成这样子呢?这问题曾困扰过我良久。后来我才明白,只是因为他是他,而我是我,就这么简单。”林兰轻轻吁了口气,“他是我丈夫,事实是如此,在我承认之前,我们已经变成这样了,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它自身也没有办法解释,甚至,根本就没有和人家解释的必要。”
林兰的声音,深情缱绻,却又掷地有声。卫彬听得有点发呆。
林兰的眼眶泛着潮湿,她投向夜空的深情凝视里,有漫漶的轻愁。
“过去的事,我丢不开。就算那只是他的一场梦也好,我觉得自己好像在用力把他往这个梦里拉拽,我觉得自己又傻又可悲,却没法停下来。”林兰低声说,“本来应该是落子无悔,我曾经和苏虹说这才应该是我的人生,她却说,我是个骄傲的家伙。她说我的骄傲胜过了我的爱,看来,她还是说反了。”
那之后,俩人有很久没有谁说话。
第百三十一章 却道天凉好个秋
秋夜上来了寒意,有只流萤在不远处飞舞着,于黑暗中划出微弱的光,那忽隐忽现的亮线,让人不由联想到生命的脆弱和坚持。
“看,谈情说爱就是这么麻烦。”林兰终于嘻嘻笑起来,“一切行使了几十年的严苛规则,一旦撞上了爱情就全完蛋,像撞上冰山的泰坦尼克号——喂,以前谈过恋爱么?”
卫彬迟疑了片刻,摇摇头。
“一看就没有。”林兰苦笑,“太用功就会忘记周遭,等到遇见了那个人,才会幡然醒悟,觉得自己的过去都是白活。”
“……我明白。”
“咦?不是没谈过爱么?怎么明白这个?”
卫彬又不出声了。
“和你说吧,我到现在,也不悔那五个月。”林兰慢慢的,低声说,“如果没有那五个月,如今的我也不会站在这里,当然,也不会优柔寡断像个小女人。”
“你是男人”
“本来是媲美男子的女人。”林兰笑了,“美洲豹,你听说过没?我们这种女人,在欧美都被称为美洲豹的。”
“美洲豹?”
“cougars,掠夺性的类型。”林兰说。“从公司高管位置上,把男人踢下去的女人。”
“……那种男人太差了,要是我家的那些男人,就绝不会。”
林兰笑起来:“对了。我对你那‘伟大’地姨父很好奇。他是什么人?”
卫彬迟疑片刻。才道:“是雄才大略之人。”
“唔,想必是的。不然不会对你有这么深重的影响。”林兰点点头。“我的家庭也是如此,从小教我自强自立,倒是很少注意传统女性该有的美德。于是三十多岁到了他跟前,就变得‘全然不似女子’了。”
“他这么说么?”
“嗯,起初怎么都看不惯我,占了我的客厅还对我冷嘲热讽的。”林兰嗤嗤笑起来,“期间吵过无数次,连我去泳池他都看不惯,他说竟然穿那么少还男男女女都泡在一锅里,这简直是天下大乱。”
卫彬也笑起来。
“我说看不惯您就请去阿拉伯世界好了,看来那儿是地球上唯一符合您胃口的乐土,当然,走之前请补齐房租水电费。什么?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