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饥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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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饥渴-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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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被她凝视,三郎也不再畏缩了。他微微颤动地张开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让她放心似地快活地笑了,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他两三次敏捷地眨了眨眼睛。
这时候的悦子所以一言不发,难道是因为她好歹领悟到语言的无力了吗?难道是因为好不容易才确实抓到了绝望,不能撒手,就像一度望见了悬崖深渊的人被它迷住而无法考虑其他事情一样吗?
悦子被一味迂迂回回的、年轻而快活的肉体压迫着,她的肌肤都被汗水濡湿了。一只草鞋脱下,翻过来落在地上了。
悦子反抗了。为什么要这样抵抗?她自己也不知道。总之她简直着了魔似地在抵抗。
三郎的两只胳膊从她的背后伸进两腋下,紧紧地搂住她不放。
悦子拼命地躲闪着脸儿,嘴唇和嘴唇很难相合在一起。三郎焦灼万分,脚跟站不稳,被椅子一绊,一边膝盖碰在稻秸上。悦子趁机从他的胳膊里挣脱出来,从温室跑出来了。
悦子为什么叫喊?悦子为什么呼救?她是呼唤谁的名字?除了三郎外,她想如此热切呼唤的名字在哪儿?除了三郎以外,能拯救她的人在哪儿?尽管如此,她为什么呼救?呼救又会怎么样?在哪儿?走向哪儿?…从哪儿被救出来,送到哪儿,悦子心中有数吗?
三郎在温室旁边丛生的芒草中,穷追着悦子,最后把她按倒在地。女人的躯体深深地落在芒草丛中。被芒叶拉开口子的两人的手,渗出了血以及汗。两人却全然没有察觉。
三郎脸上泛起了红潮,渗出的汗珠光灿灿的。悦子一边近望着他的脸,一边在想:人世间还有比因冲动而焕发的美、因热望而光彩夺目的年轻人的表情更美的东西吗?同这种思绪相反,她的身体还在抵抗着。
三郎用两只胳膊和胸脯的力按住了女人的肉体,简直就像戏弄似的用牙齿将黑绫子大衣上的扣子咬掉。悦子处在半无意识的状态。她以洋溢的爱,感受到自己的胸脯上滚动着一个又大又沉重的活动的脑袋。
尽管如此,这一瞬间,她还是呼唤了。
在惊愕于这尖锐的叫声之前,三郎苏醒过来了。他的敏捷的身躯,立即考虑了逃遁。没有任何理论上或感情上的联系,牵强地说,就像直感生命有危险的动物一样。考虑了逃遁。于是,他离开她的身体站了起来,朝着杉本家相反的方向逃跑了。
这时,悦子产生了一种惊人的强韧力量,她从刚才所处的半丢魂的状态中,敏捷地站起身来,追上三郎缠住不放。
“等等!等等!”她呼喊道。
越呼唤,三郎就越要逃跑。他一边跑一边把缠在自己身体上的女人的手掰开了。悦子用尽浑身力气,紧紧地抱住他的大腿,被他拖着走了。在荆棘中,她的身体被拖着走了近二米远。
另一方面,弥吉忽然惊醒,发现身旁的卧辅里没有悦子了。他受到了预感的折磨,走到了三郎的寝室,发现那里的卧辅也是空荡荡的。窗下的泥地上留下了鞋子的痕迹。
他走下厨房,看见厨房的木板门敞开着,月光直射了进来。从这里出去,要么是到梨树林,要么是到葡萄园,除此别无其他去处。
梨树林的地面,每天都被弥吉拾掇,覆盖上松软的泥土。所以,弥吉决定从通往葡萄园的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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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要去又折了回来,拿起了立在堆房门口的锄头。这并不是出于深奥的动机。也许是为了自卫用吧。
来到竹丛尽头的时候,弥吉听见悦子的悲鸣。他扛着锄头跑了过去。
三郎正逃没逃掉的时候,回头望见了冲自己跑过来的弥吉。他的腿踌躇不前,站住了。他喘着粗气,等待着弥吉来到自己的面前。
悦子感到企图逃遁的三郎的力气顿时丧失殆尽,纳闷似地站起身来。她并没有感到浑身疼痛。她察觉身边有人影。一瞧,原来是依然穿着睡衣的弥吉站立在那里。他已经将锄头放下,敞开睡衣衣襟,露出的胸膛剧烈地喘着粗气。
悦子毫无畏惧地回看了一眼弥吉的眼睛深处。
老人的躯体在颤栗。他经受不了悦子的视线,把眼帘耷拉下来了。
这种软弱无力的踌躇,激怒了悦子。她从老人手中把锄头夺了过来,向无所期待地、毫不理解地呆然伫立在她身边的三郎的肩膀抡了过去,冲洗得千干净净的白花花的锄头钢刃没有落在肩膀上,却把三郎的脖颈击裂了一个口子。
年轻人在喉咙一带发出了微弱的被压抑的呼喊。他向前摇晃了几步,第二次的打击斜落在他的头盖骨上。三郎抱头倒了下去。
弥吉和悦子纹丝不动,凝望着还在微暗中蠕动着的躯体。而且,两人的眼睛什么也不看了。
其实,不过是数十秒钟的瞬间,恍如陷入了无边的漫长的沉默之后,弥吉开口说道:“为什么杀死他?”
“因为你不杀他。”
“我并不想杀他呀。”
悦子用疯狂般的目光回看了弥吉一眼,说:“说谎!你是想杀他的!我刚才就等着你行动。你除非把三郎杀了,否则我就没有获救的道路。可是,你却犹疑,却颤栗,毫无自尊心地颤栗了。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好代替你把他杀死了。”
“唉,你呀,想把罪过推到我身上。”
“谁推给你!我明儿一早就到警察局自首去。我一个人去。”
“何必着急呢?有许多可供考虑处置的办法嘛。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为什么非把这家伙杀死不可呢?”
“因为他折磨我。”
“可是,他没有罪。”
“没有罪?!哪有这等事?这种下场,是他折磨我的必然的报应。
谁都不许折磨我。谁都不能折磨我。“
“不能?是谁定的?”
“我定的。一经决定的事情,我就绝不会改变。”
“你这个女人真可怕。”
弥吉似乎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没有本事,于是放心地松了口气。
“明白吗?决不要焦急。慢慢考虑个处置的办法吧。处理之前,让人发现这家伙就不好办哕。”
他从悦子手中把锄头拿了过来。锄把上被四溅的血濡湿了。
此后,弥吉所做的事,很是奇怪。这里有一片早已收割完毕的泥土松软的旱田。他像深夜耕耘的人,在这旱田上勤劳地挖起洞穴来。
挖一个浅浅的墓穴,花了相当长的时间,这时间,悦子坐在地上,凝视着趴在地上的三郎的尸体。他的毛衣稍微掀开,在毛衣与衬衣一起卷起的地方,他的脊背的肌肤便露了出来。肌肉呈现苍白的土色。埋在草丛中的侧脸仿佛在笑。因为从那由于痛苦而扭曲了的嘴里,可以窥见他那排尖利而洁白的牙齿。脑浆流淌出来的额头下方,眼帘深陷似地紧紧地闭上了。
弥吉刨掘完毕,来到了悦子的身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上半身尸体全是血,难以触摸。弥吉抬起尸体的双脚,从草地上拖走。就是在夜里,也可以看见草上点点滴滴地划出了一道黑色的血迹。仰着脸的三郎的头部,碰上地面的坑坑洼洼或石头时,好几回看上去仿佛在点头。
两人匆匆地在横躺在浅浅的墓穴里的尸体上埋了土。最后只剩下半张着的嘴、闭着眼睛的笑脸。月光把他的前齿照得闪亮,无比的洁白。悦子扔下锄头,把手中的松土撒在他的口中。松土洒落在黑魃魃的洞穴般的口腔里。弥吉从旁用锄头把大量泥土拢过来,将尸体的脸掩埋了。
埋上厚厚的土层之后,悦子用穿着布袜子的双脚,把上面的土踩结实了。土的松软性使她油然生起一股亲切感,仿佛她的双脚是踩在肌肤上一样。
这期间,弥吉细心地查看地面,把血迹一一抹掉。盖上了泥土。
然后又践踏一遍,消灭痕迹…一两人在厨房里,将沾上血和泥土的脏手洗净,悦子脱下溅上大量血迹的大衣。脱掉布袜子,她找出一双草鞋穿上,向弥吉走了过来。
弥吉的手不停地震颤,无法舀水。悦子毫不颤抖,她舀了水,细心地将流在水槽里的血水冲洗干净。
悦子拿起揉成一团的大衣和布袜子先走开了。她感到被三郎拽着走时擦伤的地方有点疼痛。尽管如此,这还不是真正的疼痛。
玛基在吠叫。这声音也在须臾之间戛然止住了。
…睡眠突然像恩宠似地袭击了就寝的悦子,该作如何比喻呢?弥吉惊呆地听着身旁的悦子的鼾声。这是长期的疲劳,无边无际的疲劳,比刚才悦子所犯罪过更摸不着边际的莫大的疲劳 。毋宁说是为了某种有效的行为、从积累无数的劳苦的记忆组成的满足的疲劳…‘’如果不是作为这种疲劳的代价,人们又怎能把这样摆脱烦恼的睡眠变成自己的东西呢?
也许是悦子第一次被允许有了这样短暂的安闲,之后她醒过来了。她的四周一片黝黑。挂钟发出阴郁而沉重的嘀嗒声,一秒一秒地流逝。她身边的弥吉难以成眠,在颤抖着。悦子也不想扬声。
她的声音,不会传到任何人的耳膜里。她强睁开眼睛,投向漆黑中。
什么也没有看见。
可以听见远处的鸡鸣。这时刻距天明还早。鸡的呜叫遥相响应。远处不知是哪儿的一只鸡鸣,另一只鸡也呼应地鸣叫起来。又一只啼鸣,还有另一只呼应。深夜鸡鸣,没完没了地相互呼应。鸡的鸣声还在继续,永无休止地继续……
……然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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