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她不解释,观众可能听不懂。”塞西尔低声说。立刻有人“嘘”的一声要他静下来。
“全城的人都懂。”我轻声说。
“但是观众中有很多乡下人。”塞西尔说。
“那边的孩子,安静一点。”一个男人命令道。我们不出声了。梅里韦瑟太太每讲一句,大鼓响一阵。她哀婉动人地说,梅科姆县的历史比亚拉巴马州更悠久,原来处于密西西比准州和亚拉巴马准州之间;在这一片原始森林内留下第一个脚印的白人是遗嘱法官的曾祖的五代祖,再也没听见人家谈起过他了。然后,她说到英勇无畏的梅科姆上校,这个县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安德鲁?杰克逊让梅科姆上校担任一个权威性的职务,不料他过于自信,缺乏辨别方向酌能力,结果使他麾下所有的兵士在和克里克印第安人交战中遭了灾难。梅科姆上枝坚持不懈地努力在这个地区推行民主,可是他的第一次战役也就是他的最后一次。一位友好的印第安传令兵带来上级指示,命令他向南转移。但他根据树苔来判别哪边是南方。虽然一些下级军官大胆提出他的方向错误,可是他不接受意见。梅科姆上校出发时的目的是要赶走敌人,但不幸迷失方向,把部队带进了东北原始森林,最后多亏向内地迁徙的居民把他们搭救出来。
梅里韦瑟太太滔滔不绝地描述了梅科姆上校的功绩,足足说了三十分钟。我发现,我把膝盖弯曲起来可以缩进戏装里,勉强坐下,于是我坐下来,听着梅里韦瑟太太低沉的说话声和大鼓的敲击声,一会儿就酣睡起来了.。
后来,别人告诉我,梅里韦瑟太太要尽最大的努力来结束这场演出了,她看见扮演松树和利马豆的两个角色一听信号就出了台,就满有把握地低声叫了一声;“猪——肉,”等了几秒钟,提高嗓门叫了一声:“猪——肉?”但仍然没有动静,她高叫起来:“猪肉!”
要么是在睡梦中听见了她的喊声,要么是乐队演奏的“迪克西”唤醒了我,梅里韦瑟太太昂首阔步地挥舞亚拉巴马州州旗登上舞台时,我选定了出台的时间——不,说“选定”不对,我想,我是匆匆忙忙赶上其他人的。
后来听别人说,泰勒法官笑得只好走到礼堂后面,站着使劲地拍着膝盖。泰勒太太连忙递给他一杯水和一颗药丸。
梅里韦瑟太太看来十分成功,所有的人都在喝彩,但是她在后台拉住我,说我把她的庆典节目给搅坏了,弄得我好难为情。但杰姆来叫我时,却对我十分同情。他说从他坐的地方看不清我穿的戏装。我不明白他怎么知道我穿着戏装很难受。不过他说,我演得挺不错,只是出场稍晚了点,别的没什么。杰姆现在几乎变得象阿迪克斯一样,你出了差错,他总是使你不感到尴尬。礼堂里观众纷纷离去,挤得水泄不通,杰姆无法带我出去,同意和我一块儿在后台等太伙儿都走了再走。
“你想脱掉戏装吗,斯各特?”杰姆问。
“不,就这样穿着算了,”我说。这样可以遮住我懊丧的面孔。
“你们想坐车回去吗?”有人间。
“不,谢谢您。”我听见杰姆说,“我们离家不远。”
“要当心鬼啊!”那声音说,“不过最好还是告诉鬼当心斯各特。”
“人不多了,走吧。”杰姆对我说。
我们穿过礼堂来到过道上,又走下台阶,外面仍然一片漆黑。有几辆车还没定,可是停在礼堂的那一侧,车灯帮不了我们什么忙。“要是这些汽车走我们这条路,我们就会看得清楚些。”杰姆说,“斯各特,让我抓住你的…?”这个火腿上的躁关节,要不,你可能会走不稳。”
“我看得见。”
“知道,但是你可能站不稳。”我感觉头上有轻微的压力。猜想杰姆一定抓住了火腿的那一头。“抓住了吗?”
“嗯。”
要走到操场上了,一片漆黑,我们睁大眼睛瞧着脚下的道路。
“杰姆,”我忽然说,“我忘记拿鞋子了,在后台上。”
“哎哟,那我们回去拿吧。”但是我们一转身,礼堂的电灯熄灭了。“明天可以拿到的。”他说。
“但是明天是星期天啊,”杰姆拉着我转过身时,我分辩说。
“可以叫看门人让你进去……斯各特?”
“嗯?”
“没什么。”
杰姆好久没有这样了,耪不知道他这会儿在想什么。他想告诉我就会告诉我的,可能回家会告诉我。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手指头按在我的戏裟的顶端,似乎按得太重了。我摇晃丁一下脑袋。“杰姆,用不着……”
“安静一分钟,斯各特。”他捏了我一下说。
我们静悄悄地走着。“一分钟列了,”我说,“你在想什么?”我转过来瞅着他,但看不清他的轮廓。
“我好象听见什么声音。”他说,“停一下。”
我们停止了脚步。
“听到什么吗?”他问我。
“没有啊。”
还没走上五步,他又叫我停下来。
“杰姆,你想吓我?你知道,我已经大到……”
“别作声,”他喝道。我这才知道他不是闹着玩的。
黑夜一片沉寂。我可以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偶尔一阵微风拂过我光着的腿,但这还只是预示晓上有大风。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沉寂。我们静静地听着。
“刚才我听见了一只老狗的声音。”我说。
“那不是,”杰姆回答说,“有种声音,我们一走就听得见,不走就听不见了。”
。那是我的戏装发出的塞率声。噢,是万圣节前夕迷住了你……”
这样说与其是要使杰姆相信,不如说是为了给我自已壮胆,因为我一抬腿就真的听到了他说的那种声音,决不是我的戏装发出的。
“又是塞西尔那个家伙,”过了一会儿,杰姆说,“这一回他休想吓住我们,我们慢些走,不要让他以为我们是慌慌张张的。”
我们放慢脚步,缓缓而行。我问杰姆天色这么黑,塞西尔怎么可能跟踪我们。我看他会从后面撞到我们身上的。
“我可以看见你,斯各特。”杰姆说。
“怎么看得见?我看不见你。”
“你这火腿上的肥肉条纹清清楚楚。克伦肖太太在上面涂了闪光的东西,使它在脚灯下特别显眼。我看你看得相当清楚。我想塞西尔也看得清,所以他和我们可以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想让塞西尔明白,我们知道他跟在后面,在等着他来吓我们,我突然转身高声叫道:“塞西尔?雅各布真讨厌!”
我们停住脚步。没听见入回答,只听见远处学校的墙壁传回来一声“讨厌”。
“我要打死他,”杰姆说,“嘿!”
嘿——嘿——嘿,学校的墙壁发出连续的回声。
雅各布不会这么久一直沉住气啊。他这个人一个玩笑开着了就会连续开下去。要是他,他早就窜到我们跟前来了。这时杰姆示意要我停下来。
他低声说:“你能把戏装脱掉吗,斯各特?”
“我想能,不过我身上没穿什么衣服。”
“你的衣服在我这儿。”
“黑魑魈的我穿不上。”
“好吧,”他说,“那就别脱了。”
“杰姆,你害怕了吗?”
“没有。我们快到大橡树下了。一会儿就要上公路了,到了公路就有路灯了。”杰姆慢条斯理地、平平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他到底要把塞西尔这个谜保持多久。
“杰姆,你看我们应该唱歌不?”
“不,斯各特,这回真的安静下来昕一听。”
我们没有加快脚步,因为我们都清楚地知道,走快是困准的,要么会碰伤脚趾,要么会绊在石头上,或者遇上其他麻烦,况且我当时赤着脚。树叶沙沙作响,可能是由于风吹吧,可是这当儿没有风,这儿除了大橡树外也没有别的树。
我们酌尾随者拖着脚步慢吞吞地跟着,好象穿着一双笨重的鞋子。不管是谁,反正是穿着厚厚的棉布裤。我原来以为是橡树枝摇晃的沙沙声,其实是棉布裤腿间轻柔的摩擦声。嗖、嗖、嗖,一步一响。
我感到脚下的沙土渐渐变凉了,知道来到了大橡树底下。杰姆按了按我的头,我们一起停下来听着。
那拖着走的脚步这次没有随我们一道停止。他的裤子嗖嗖地不断发出轻柔的声音。突然声音停止了。他飞跑过来,大步大步地朝我们飞跑过来,不是小孩子的脚步声。
“陕跑,斯各特,快跑!快跑i”杰姆尖叫着。
我抬腿猛跨了一步后就趔趄起来,胳膊裹在戏装里,不听使唤,在漆黑中我保持不住身体的平衡……
“杰姆,杰姆!拉我一把,杰姆!”
什么东西猛击裹着我身子的铁丝网,金属劈在金属上。我摔倒在地,尽我的力气一连打了几个滚,身子乱动,想挣扎出铁丝的羁绊。从不远的地方传来格斗的声音,拳打脚赐的声音,鞋子和身体在地上和树根上摩擦的声音。有谁滚到了我身边,我一摸,是杰姆。他闪电般地迅速站起,同时把我一把拉起。但是,尽管我的头部和肩膀摆脱了铁丝的束缚,身子却仍然被缠绕着,我们没有移动几步。
几乎走到公路时,我感到杰姆的手松了,他身子朝后颠踬了一下,摔倒在地上。又是一阵紧张的搏斗声,突然传来沉闷的嘎扎一响,杰姆惨叫了一声。
我朝着杰姆叫的方向跑去,一头撞到一个男人松软酌腹部上,那人“哼”了一声,想抓住我的双臂,但是我的双臂仍被铁丝紧紧地缠绕着。他的腹部松软,可是胳膊却钢铁般有力,他死死地抓住我,我气都慢慢儿地接不上来了,我完全不能动弹了。突然他被人朝后猛拉一下,砰地一声跌倒在地,几乎把我也带倒。我想,是杰姆站起来了。
有时候,一个人的脑子会变得十分迟钝。我惊骇不已,站在那儿呆若木鸡。搏斗的声音渐渐平息了,有人呼哧呼哧地喘息,黑夜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一片沉寂。但是有个人在不停地大声喘气,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我看见他走到大树跟前,靠在树上,拼命地又是咳嗽,又是抽噎,直咳得垒身发抖。
“杰姆吗?”
没人回答,只听见那个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杰姆J’
杰姆没有回答。
那个人开始转动起来,象是要找什么东西。我听见他哼了一声,在地上拖起一个什么沉重的东西。这时,我渐渐意识到大树下面一共有四个人。
“阿迪克斯……?”
那个人迈着沉重的步子踉踉跄跄地走向公路。我走到我认为他刚才呆过的地方,伸出脚趾挨着地面发疯似的探索着。一会儿,脚触到了一个什么人。
“杰姆?”
我脚趾碰到了裤子、皮带扣、钮扣和一件我辨认不出的东西,还有衣领和面孔。面孔上刺丛般的胡茬使我知道那不是杰姆。接着,我嗅到一股陈威士忌酒味。
我朝着我认为是公路的方向走去。心里没有一点把握,因为我已经不知在这里转了多少圈了。不久,我发现了公路,朝路灯望去,有人在灯下经过。他时断时续地向前走,好象是背着一个他承受不了的负担。他走到拐角处了,背的是杰姆,只见杰姆的一只胳膊悬在那人胸前摇摆得非常厉害。
我走到拐角处时,那人已进了我家的院子。阿迪克斯的身影在前门灯光里晃动了一下,跑下台阶,跟那人一道把杰姆抬进了屋。
我进门时,他们正朝过厅的那一端走去。亚历山德拉姑妈迎上前来。“打电话给雷纳兹医生f”阿迪克斯严峻的声音从杰姆的房里传来,“斯各特呢?”?
“在这儿,”亚历山德拉姑妈高声回答,拉着我一起到电话机旁,焦急不安地用力拉着我。我说:“我没事,姑妈,快打电话吧。”
她从架子上取下听筒,说;“尤拉?梅,请接雷纳兹医生,快!”
“艾格尼丝,你爸爸在家吗?天哪,哪儿去啦?回来就叫他快来,有急事!”
亚历山德拉姑妈没有必要通报自己酌姓名,梅科姆镇的人没有听不出对方声音的。
阿迪克斯从杰姆房里出来。姑妈把电话一挂断,阿迪克斯就从她手中拿过话筒,他嘎啦嘎啦地揿着挂钩,说;“尤拉,梅,请接司法官。”
“赫克吗?我是阿迪克斯?芬奇。有人追肴我的孩子行凶。杰姆受伤了。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我不能离开孩子。请替我去看看他是不是还在附近。只怕不在了。如果你找到他,我倒想看看,马上去。谢谢,赫克。”
“阿迪克斯,杰姆死了吗?”
。没有,斯各特。照看着她,妹妹。”他穿过过厅时叫道。
亚历山德拉姑妈手指颤抖着,把我身上压扁揉破了的铁丝和布解开。她一面解,一面不断地重复问着:“宝贝,不疼吧?”
解开之后舒服多了。我的胳膊开始感到刺痛,上面布满六角形的红色斑痕。我揉了揉,觉得好一点儿。
“姑妈,杰姆死了吗?”
“没有……没有,宝贝,他昏过去了。究竟伤势重不重,得等雷纳兹医生来才知道。琼?路易斯,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她没有追根究底,拿来件什么东西叫我穿上。她心神烦乱,把我的背带裤给拿来了。要是我当时意识到这一点,我就会叫她永远忘不了。“穿上吧,亲爱的。”她把她最鄙夷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