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怎么解释坎宁安家与我们家的不同昵?我曾经看见,沃尔特先生几乎连自己的姓名部不会写。我们只不过比他们读书写字的时间长一些罢了。”
“不,每个人都要学了才会,没有人生来就会。沃尔特非常聪明,但他的聪明有时不能发挥,因为他经常要在家帮他爸爸干活。他没有什么不好。不,杰姆,我认为,人只有一种。就是人。”
杰姆转身捅了捅枕头。再靠下去时,他脸色显得有些阴沉。他的情绪又在低落下去,弄得我小心谨慎起来。他的眉毛蹙成一团,嘴巴变成了一条细缝。好大一会儿他都沉默营。
“我象你这么大时,”他最后说,“也是这样想的。如果人只有一种,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不能很好地相魁呢?如果大家都一样,为什么他们要专门互相鄙视呢?斯各特,我想,我逐渐悟出了一个道理。我逐渐懂得了为什么布?拉德利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那是因为他亭硌呆在屋子里。”
Chapter24
卡尔珀尼亚系着浆得硬邦邦的围裙,手里端着一盘水果糕,转身甩背轻轻把回旋门顶开。她双手端着一盘盘香甜可口的食品时总是这样开门的,她从容文雅,真使我佩服。我想,亚历山德拉姑妈也佩服她吧,所以今天才让她来服侍大家。
八月即将过去,九月就要来临。迪尔明天就要回梅里迪安去。今天他跟杰姆到巴克?埃迪河湾去了。杰姆发现从没有人教过迪尔游泳,既感到惊奇,又显得生气。游泳,在杰姆看来,跟走路同样必要。一连两个下午他们都在河湾里泡着。他们说,他们在那里一丝不挂,所以不让我去。于是,在寂寞中我只好一会儿呆在卡尔珀尼亚身边,一会儿又去跟莫迪小姐聊天。
今天,亚历山德拉姑妈和她的传教团体在家里辩论什么,声音满屋子都听见。我在厨房里听见格雷斯?梅里韦瑟太太在客厅向大家报告,听起来好象是关于叫摩路纳人的悲惨生活。摩路纳人在他们的妇女临产时把她们关在外面的小茅棚里。摩路纳人没有一点儿家庭观念——我知道,这一点会使姑妈感到难过。这种人的孩子刚满十三岁就要经受痛苦的折磨,他们患有皮肤病,身上沾满了玉米虫,在地上到处爬,他们从树上剥下树皮放在嘴里嚼,把渣滓吐在公共的钵子里,然后又喝那钵子里的龌龊液体。
等梅里韦瑟太太讲完,女人们休会到餐室里来吃茶点。
我不知该至Ⅱ餐室里去还是就呆在外面。亚历山德拉姑妈要我和她们一起吃茶点。她说,她们谈正事时我不必参加,因为我会感到枯燥无味。这一天,我穿着平时只有礼拜天才穿的粉红色连衣裙和鞋子,里面还穿了衬裙。我心想,如果衣服溅上了什么东西,卡尔珀尼亚为了让我明天还可以穿,就不得不再洗一遍。她这一天已经忙得够呛了。于是我决定果在外边,不进去了。
“有什么事叫我做吗,卡尔?”我想帮她傲点什么。
卡尔珀尼亚在门口停下来。“你就象老鼠一样呆在那个角落里别动吧,”她说,“我回来时,帮我把糕点放进盘予里。”
她开门进去时,里面那些女人们轻柔的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越来越大了:“嗳,亚历山德拉,。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水果糕……真可爱……我从来没做出过这么美观的外表……谁想得到用黑莓做馅饼……卡尔珀尼亚?……谁会想到……有谁告诉你没有,那牧师的妻子又有了……不,不,哦,是的,是有了,她那个大的还不能走呢……”
她们安静下来。我知道一定是她们各自都有了点心。卡尔珀尼亚回到厨房,把我妈妈的银质大咖啡罐放在盘子上。“这个咖啡罐是件珍贵的东西。”她喃喃说,“现在没有哪里生产这种罐子了。”
“让我拿进去好吗?”
“小心一点,别摔坏了。放在桌子一头亚历山德拉小姐身旁,跟琊些杯子碟子放在一起。她会给大家斟上的。’
我象卡尔珀尼亚那样用屁股去顶门,可是那门纹丝不动。卡尔珀尼亚笑着替我把门打开。“当心点啊,很沉呢。不看它,它就不会泼出来。”
我顺利地将咖啡罐放到了桌上,亚历山德拉姑妈笑逐颜开。“就呆在这儿吧,琼…路易斯。”她说。这是她耍把我培养成一个有教养的女子的一部分活动。
按通常的习惯,这个团体的每一位女主人都得邀请邻居来吃点心,无论她的邻居是浸礼会成员还是长老会信徒。所以,雷切尔小姐(她的表情象法官一样严肃)、莫迪小姐和斯蒂芬尼?克劳福德小姐都来了。我感到有点尴尬,在奘迪小姐身旁坐了下来,心里想着为什么女人们总是戴着帽子过大街。跟一群群女人在一起我总是模模糊糊地感到局促不安,总想赶快避开她们。但是这种感觉正是亚厉山德拉姑妈所说的“被宠坏了”。
这些女人穿着颜色清淡柔和的印花布衣,加上大多数部只抹了厚厚的香粉而没涂胭脂,看起来给人一种凉爽之感。房子里惟一的唇膏是天然的桔红色的,她们指甲上大都是涂的天然色的指甲油,不过她们中较年轻的涂的是玫瑰红色的。她们周身散发出浓郁的馨香。我静静地坐着,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生怕两只手不听话,等待她们中哪一个来跟我说话。
莫迪小姐的金牙闪闪发亮。“啊,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啊?琼?路易斯小姐,”她说,“今天你的裤子哪儿去了?”
“穿在连衣裙下面呢。”
我并没有打算逗乐,但是她们一下子笑开了。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只觉得双颊顿时火辣辣的。只有莫迪小姐一个人严肃地看着我。除非我有意逗乐,她从来不取笑我。
屋里突然沉默下来。这时斯蒂芬尼?克劳福德小姐在对面叫道:“琼?路易斯,你长大了干什么?当律师吗?”
“不……嗯,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我阐答说,心里感谢她好心把话题岔开了。我急急忙忙地开始选择未来的职业。护士?飞行员?“呃……”
“讲出来吧,我以为你想当律师呢,因为你已经开始去法庭啦。”
女人们又哈哈大笑起来。“斯蒂芬尼还真够滑稽的呢I”有人说了一句。斯蒂芬尼小姐又来劲了,迫问说:“你长大不想当律师吗?”
莫迪小姐把手搭在我的手上。我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回答:“不,我只想当一个有教养的女人。”
斯蒂芬尼小姐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了我一会儿,确信我没有打算鲁莽无礼,于是心满意足地说,“喂,你成不了有教养的女人,除非你开始更经常地穿连衣裙。”
莫迪小姐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再没说一句话。她手上传来的温暖足够使我坦然了。
格雷斯?梅里韦瑟太太坐在我左边,我觉得和她讲讲话会显得很礼貌。她丈夫梅里韦瑟先生被迫成了一个虔诚的卫理公会教徒。他唱着“全能的上帝的慈悲,有多么悦耳的声音,拯救了我这个可怜的人……”,唱的时候显然他不觉得这个颂歌涉及任何个人。然而,梅科姆镇的人普遍认为格雷斯?梅里韦瑟太太使他清醒了,把他改造成了一?个通情达理而又有用的公民。因为,毫无疑问,梅里韦瑟太太是梅科姆最虔诚的女人。我在思索着一个她会感兴趣的话题。“你们今天下午都在说些什么?”我问道。
“哦,孩子,说那些可怜的摩路纳人。”她说了这一句就不再说下去了。没有再问的必要了。
梅里韦瑟太太一想到受苦难的人,她那大大的棕色眼睛就饱噙着泪花。“他们住在丛林里,只有捷?格兰姆斯…埃弗雷特和他们在一起,其他什么人也没有。”她说,“除了圣徒般的捷?格兰姆斯?埃弗雷特,没有一个白人会走近他们。”
梅里韦瑟太太说话象是演奏风琴,每个词都完全符合音乐的节奏。“贫困……黑暗……邪恶……这一切,唯有捷…格兰姆斯?埃弗雷特知遭。教堂派我到野营地时,捷?格兰姆斯?埃弗霄特对我说……”
“他在那里吗,太太?我还以为……”
“他回家休假了。捷?格兰姆斯?埃弗雷特对我说:‘梅里韦瑟太太,您不知遭啊,您不知道我们在那里得和什么作斗争。’他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嗯,太太。”
“我对他说:‘埃弗雷特先生,亚拉巴马州梅科姆县的南方卫理公会主教派的妇女百分之百地作您的后盾。’我对他就是这么说的。你们知道,我心里当即立下誓言。我想回去就要把摩路纳人的情况讲给大家听,把捷?格兰姆斯?埃弗雷特的愿望传达给梅科姆县的人民。我现在就是这么做的。”
“嗯,太太。”
梅里韦瑟太太摇了摇头,头上一绺绺的黑色鬈发也随着轻轻摇晃。“琼?路易斯,”她说,“你真是幸运啊。你生长在基督教的城镇,基督敦的家庭,周围都是基督教徒。在那里,捷?格兰姆斯?埃弗雷特工作的地方,除了罪恶和贫困就一无所有啊。”
“嗯,太太。”…“罪恶和贫困…???那是什么,格特鲁德?”梅里韦瑟太太转身看着身旁的那位女人,用动听的声音说,“哦,那个。暖,我总是说宽恕、忘记,宽恕、忘记。教会应该做的是帮助她,让她从现在起,为了孩子,象基督徒一样地生活。这里应该派一些男人去要那个牧师鼓励她。”
“请问,梅里韦瑟太太,”我插嘴问道,“您是在说梅耶拉?尤厄尔吗?”
“梅……?不,孩子。我说的是那黑人的妻子。汤姆的妻子,汤姆……”
“鲁宾逊,太太。”
梅里韦瑟太太叉转过身去对她旁边的女人说。“有一件事我真正相信,格特鲁德,”她继续说,“但是有些人不象我这么看,如果我们干脆让他们知遘我们宽恕他们了,我们不再计较那件事了,那么,整个事情就会过去的。”
“呃,——梅里韦瑟太太,”我又插嘴说,“什么事会过去?”
她又向我转过身来。梅里韦瑟太太无儿无女,与小孩说话时,总觉得有必要采用不同的口吻。“没有什么,琼?路易斯,”她用一种庄重缓慢的语气说,“厨子和地里干活的工人都忿忿不平,不过现在慢慢平息了——审判后第二天他们嘀咕了整整一天。”
梅里韦瑟太太面对着法罗太太。“格特鲁德,我告诉您,最令人心烦意乱的奠过于与一个愠怒的黑人打交道。他们的嘴巴一直耷拉到这里。有个这样的黑人在厨房里,你这一天就别想过得痛快。您知道我怎么对索菲说吗,格特鲁德?我说;‘索菲,你今天简直不是个基督教徒了。耶稣基督可从没有成天喃喃咕咕的啊!’这么一说她果然好些了。她抬起头说:‘是的,梅里韦瑟太太,耶稣基督是从不嘀咕的。’我告诉您,格特鲁德,您决不要白白放过任何一个为上帝作见证的机会。”
她讲话的姿势使我回想起芬奇庄园小教堂里的那个古旧的小风琴。我很小的时候,要是一天到晚都乖的话,阿迪克斯就让我拉那风琴的风箱,而他就用一个指头弹上一支曲子。最后一个音符一直要拖到风箱内没有气时为止。我想,梅里韦瑟太太已经耗尽了肺部的空气。法罗太太镇静下来准备说话时,梅里韦瑟太太正在不断地往肺里充气。
法罗太太体态优美,眼睛是灰色的,有一双秀气的脚。她的头发新近电烫过,还带有一个个灰色的环形发卷。她算得上梅科姆第二个虔诚的女人。她有个奇怪的毛病,说起话来前面总带着轻柔的咝音。
“咝咝咝,格雷斯,”她说,“这正象我那天跟赫得森教友说的那样。我说,‘咝咝——咝,赫得森教友,看来我们这一仗没有希望赢,这是注定要失败的一仗啊。’我说,‘咝——咝咝,这对他们倒无关紧要。我们可以教育他们,直教到我们精疲力竭;我们可以努力使他们皈依基督教,直到我们疲惫不堪地倒下去。但是这些个晚上,没有哪个女人觉得睡在床上安全。’他对我说:‘法罗太太,我不知道我们在这儿会要遭什么殃。’咝咝——咝,我告诉他,事实无疑就是这样。”
梅里韦瑟太太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她提高嗓门,声音压过咖啡杯的碰撞声,压过女人咀嚼点心发出的象牛咀嚼饲料般的声音。“格特鲁德,”她说,“我告诉你,这个镇上有些好人,但是他们误入歧途了。他们人好,但误入歧途。我说的是镇上那些自以为坐得正站得直的人。我当然不敢冒昧说谁是这种人,但是,这城里确实有些人自以为不久前他们做的事情是对的,其实,他们只不过是引起骚乱,除了引起骚乱,他们什么也没做。当时来看,他们或许做得不错,不过究竟怎样,我当然不知道。在这一方面,我一无所知,但是,愠怒……不满……告诉你,要是索菲第二天还是那样,我就会打发她走。她从来也不想一想,我留用她是因为目前还没有度过经济危机,她还需要靠做工每周挣一块二角五分钱。”
“赫得森教友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是吗?”
这是莫迪小姐说的。她的嘴角上出现了两根绷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