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不经过拉德利家。
“每次都是跑过去的。”我说。
第三天,迪尔终于降服了他。他告诉杰姆说,梅里迪安的人绝不象梅科姆镇上的人这样没有勇气,还说他从没见过象梅科姆镇上这样胆小如鼠的人。
这几句话就足够了。杰姆昂首挺胸地走到拐弯处,站在那儿,倚在电杆上,盯着歪歪斜斜地吊在自制的合叶上的大门。
“我希望你仔细考虑过了,他会把我们三个人都杀掉的,迪尔?哈里斯。”我们走上去时,杰姆说,“要是他用大拇指把你的眼睛抠出来,可别怪我。记住,这是你挑起来的。”
“你还害怕哪。”迪尔耐着性子嘀咕道。
杰姆想一劳永逸地让迪尔知道,他对什么都无所畏惧,他说:“问题是我老想不出个办法既能把他引出来,又不让他抓住我们。”另外,他说他还有个小妹妹要考虑呢。
他这么一说,我知道他害怕了。邓次我赌他从屋顶上跳下去,他也说要考虑小妹妹。“要是我死了,你怎么办昵?”他问。后来,他跳了,平安无事,他的责任心也就不翼而飞了。可现在,面对拉德利家,他的责任心又来了。
“你想打了赌又开溜吗?”迪尔问,“如果你真想开溜……”
“迪尔,你得想到这些事。让我想一会儿……这有点儿象逗乌龟把头伸出来一样……”
“怎么逗?”迪尔问。
“在他身子下划一根火柴。”
我警告杰姆说,如果他放火烧拉德利家的房子,我要告诉阿迪克斯。
迪尔说在乌龟身子下划火柴太可恶了。
“并不可恶,只是逗引它——并不是把它扔进火里。”杰姆咆哮起来。
“你怎么知道火柴不会伤着它?”
“乌龟感觉不到,真傻!”杰姆说。
“你当过乌龟吗?”
“天啊,迪尔!现在让我想一想……我想我们能吓他一下……”
杰姆站着想了那么久,迪尔最后作了小小的让步:“我不说你想开溜了,如果你走上去,摸一下那栋房子,我就给你那本《灰色的幽灵》。”
杰姆顿时眉开眼笑:“摸一下房子,就这些?”
迪尔点点头。
“一言为定啊I我可不愿意回来后又听你提别的要求。”
“一言为定,就这么多。”迪尔说,“要是他看见你在院子里,也许会追出来,那么我和斯各特就跳到他身上,把他按倒,然后告诉他我们不打算伤害他。”
我们离开拐角,穿过拉德利家房前的街道,停在大门边。
“喂,再往前走,”迪尔说,“我和斯各特就在你身后。”
“我就走,别催我。”杰姆说。
他走到拉德利家地界的角上,然后又退回来,观察着眼前的简单地形,又是皱眉头,又是搔脑袋,似乎在想怎样进去最好。
我讥笑起他来了。
杰姆猛地推开大门,飞快地跑到房子侧面,用手掌摸了一下墙,又掉头跑回来,从我们身边冲过去,也没等一下看看他的袭击是否奏效。迪尔和我紧紧跟上,平安无事地回到我家的前廊,三个人都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口喘着。这时,我们才回头看了一眼。
那栋房子依然如故,还是那样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可是,朝街上看去时,我们相信我们看到了一扇百叶窗动了一下,微檄地动了一下,动得几乎看不出来,整座房子就寂静无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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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尔九月初离开我们,回到梅里迪安去。莸们乘早上五点钟的公共汽车去送他。少了他,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直到后来想起再过一个星期就要上学了,心情才好转。上学是我的最大愿望。冬天,我在树上的小屋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用杰姆给我的放大两倍的望远镜看着校园里一群一群的小学生,学习他们的游戏,在玩捉迷藏游戏的一圈圈蠕动的人群中注视我哥哥杰姆的红上衣,暗自分担他们的不幸,也分享他们小小的胜利。我多么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啊!
上学的第一天,杰姆还算赏脸,把我带到学校。这本来是家长的事,但阿迫克斯说杰姆会欢喜带我去找我的教室的。我想,为这事爸爸可能给了他钱,因为走过拉德剩家附近的拐角时,我听见杰姆的口袋里有从没听到过的丁当丁当的钱响。快到学校了,我们放慢脚步,杰姆一再叮嘱我,在学校里别去打扰他,别去要他再演一段《人猿泰山和蚂蚁人》,别谈论他在家里的情况使他丢脸,课间或午问休息时,也别象尾巴一样老跟在他屁股后面。他让我跟一年级的学生去玩,丙他跟五年级的学生在一起。一句话,不让我缠着他。
“你是说我们以后不能一起玩了吗?”我问。
“在家我们和以前一样,”他说,“但你会明白——学校不一样。”
学校的确大不一样。第一个上午还没完,我们的老师卡罗琳?费希尔小姐就把我拖到教室的前面,用尺打我的手心,然后罚我站壁角,一直站到中午。
卡罗琳小姐不过二十一岁,金棕色的头发,粉红色的面颊,指甲上涂着深红色的指甲油。她脚上穿着一双高跟浅口无带皮鞋,身上穿着有红白条纹的连衣裙,看起来闻起来都象一根有红白条纹的薄荷棒糖。她住在街对面,和我们家斜对门。她住的是楼上的前房,莫迪?阿特金森小姐住在楼下。莫迪小姐介绍我们与她认识时,杰姆给她迷住了,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
卡罗琳小姐把她的姓名用印刷体写在黑板上,然后告诉我们:“这几个字的意思是我是卡罗琳?费希尔小姐。我是亚拉巴马州北部温斯顿县人。”全班都担心地小声议论起来,怕她也有那个地方的人所特有的怪癖(亚拉巴马于1861年1月11日退出合众国时,温斯顿县退出了亚拉巴马州,梅科姆县的每个小孩都知道这件事)。北亚拉巴马有很多大酒商,拖拉机厂,钢铁公司,共和党人,教授以及其他没有什么背景的人。
上课一开始,卡罗琳小姐给我们读了个有关猫的放孰这群猫相互之问交谈了很久,它们都穿着精巧的小衣服,住在炉;灶下面的一问暖和的房子里。她读到猫大妈去杂货店定购巧克力麦芽老鼠时,全班同学象一桶长在葡萄上的虫似地蠕动起来。这些身穿褴楼的斜纹粗布衬衣或面粉口袋布裙子的一年级学生,大部分别会走路时就开始喂猪、摘棉花,对唤起想象力的文学作品毫无接受能力。而卡罗琳小姐对这点一无所知。读完故事后她说:“啊,多好的故事!”
然后,她走到黑板前把字母表的大写字母用印厢8体大个大个地写在黑板上,转过身来问大家:“有谁知道这是什么吗?”
谁都知道。不过前一年的一年级的大部分学生是不知道的。
我想她叫我回答是因为知道我的名字。我朗读字母表时,她的眉宇间出现了一条皱纹。让我读完《我的第一本读物》的大部分和摘自《莫比尔纪事报》的股票市场的行情后,她发现我识字,就用厌恶的眼色望着我。卡罗琳小姐叫我告诉爸爸不要再教我了,否则会影响我读书。
“教我?”我吃惊地晚,“他什么都没教过我,卡罗琳小姐。阿迪克斯没时间教我。”卡罗琳小姐笑着直摇头,我又说了句:“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每天晚上那么累,光坐在房里看书。”
“他没教,那又是谁教你的?”她和蔼地问,“总有谁教过你,你不可能生下来就会读《莫比尔纪事报》。”
“杰姆说我生下来就会。他读过一本书,书里说我是布尔芬奇,而不是芬奇。杰姆说我的真名叫琼?路易斯?布尔芬奇,还说我生下来时被人掉包了,其实我是……”
看得出,卡罗琳小姐以为我在撒谎。“不要想入非非了,亲爱的,”她说,“告诉你爸爸不要再教你了。正式学习以前,最好不要学些不正规的东西。告诉他,我从这儿接手,要把不正规的东西纠正过来……”
“小姐?”
“你爸爸不懂教学方法。你可以坐下了。”
我咕哝着说对不起,然后坐下,开始考虑我到底有什么罪过。我从没有专门学过识字,但有时候的确私自抱着报纸读个不停。我常常上教堂做礼拜——是在那儿学会的吗?我记不起我有过不会读赞美诗的时候。既然被迫考虑这个问题,我觉得识字的能力对我来说是自然而然地获得的,好象不用学习就能不往后看而把连衫裤系好一样,不用学习就能把鞋带打两个蝴蝶结一样。我记不清阿迪克斯移动的手指所指的一行行句子是怎样分为一个个单词的。在我的记忆中,每天晚上我都注意地看着这些字,耳朵听着当天的新闻,如“提案将被通过成为法律”啦,某某人的日记啦,等等。一句话,每天晚上趴在爸爸的膝匕,他读什么我听什么。要不是担心会忘记所听到的词句,我从不爱自己读书。人之所以要呼吸是不得已,我读书也是这样。
我知道我触怒了卡罗琳小姐,就不再没事找事了。我扭过头,盯着窗外直到下课。在院子里,杰姆把我从一年级的小伙伴中找出去,问我怎么样。我把情况告诉了他。
“可以不上学的话,真想离开这里了。杰姆,那该死的小姐硬说阿迪克斯教我读过书,还叫我要地别再教了……”
“别急,斯各特,”杰姆安慰我说,“我们老师说卡罗琳小姐正在弓『进一种新的教学法,她在大学学的,很快就会在每个年级推广。根据这个方法,很多知识不用从书本上学。譬如,想学有关奶牛的知识,你就去挤一次奶,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杰姆。可我不想学奶牛知识,我……”
“当然得学,你必须了解一些奶牛知识,在梅科姆县生活,少不了奶牛。”
我问杰姆他脑瓜子是不是出了毛病。
“我是想告诉你这是他们教一年级学生的新方法,你真难对付。这种新方法叫做‘杜威十进分类法’。”
杰姆说的话我从来没怀疑过,现在也没有怀疑的必要。杜威教学法的一部分内容就是卡罗琳小姐在课堂上朝我们挥舞卡片,上面写着“这个”、“猫”、“老鼠”、“男人”、“你”等等。好象不要我们作什么回答,全班默默地接受这些印象主义的新启示。我不耐烦了,便给迪尔写信。正写着,卡罗琳小姐发现了。她叫我告诉爸爸别再教我了。“而且,”她说,“一年级学生不学写作,只学写字。你们要到三年级才练习写作。”
这就要怪卡尔珀尼亚了。遇上雨天,她总让我抄写点什么。这样,我就不会给她找麻烦,把她舞得晕头转向的。她一笔一划地把字母表写在一张小桌子上端,从一头写到另一头,然后在下边抄一节《圣经》。我的任务是各抄一遍。抄好后,她满意就奖给我半块带有糖和黄油的三明治面包。她在教我的过程中从不掺杂任何感情:我很难得让她满意,她也很少奖赏我。
“回家吃午饭的同学举起手来。”卡罗琳小姐说。这句话打断了我对卡尔珀尼亚的又一种怨恨。
镇上的学生都举了手,她把我们打量了一遍。
“带了午饭的同学把饭盒放在桌上。”
饭盒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金属盒把阳光反射到天花板上,不停地跳动。卡罗琳小姐在过遭上走了几趟,不时打开盒子看看,盒里的饭菜她看后满意就点点头,否则就皱起眉头。她在沃尔特?坎宁安的桌旁停了下来。“你的午饭呢?”她问。
一年级的学生都能从沃尔特?坎宁安的脸色看出他肚里有钩虫。他没穿鞋,光着两脚,这就告诉我们他的钩虫病是从哪儿来的。光着脚在牲口栏前的地坪上或在猪猡常打滚的洼地里走,就会染上钩虫病。要是沃尔特有鞋子的话,上学的第一天肯定会穿来,然后脱掉,直到隆冬时再穿上。那天,他倒是穿了一件干净衬衣,一条补得挺整齐的背带裤。
“你早上忘记带午饭了吗?”卡罗琳小姐问。沃尔特两眼直直地望着前方。我看见他那瘦削的下巴上的肌肉在抽搐。
“你今天早上忘记了吗?”她问。沃尔特下巴上的肌肉又抽搐了一下。
“是的,小姐。”他最后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卡罗琳小姐回到讲桌旁,打开钱包。“这是两角五分钱,”她对沃尔特说,“今天去镇上吃午饭。你可以到明天再把钱还给我。”
沃尔特摇了摇头。“不,谢谢小姐。”他轻轻地、慢腾腾地说了句。
卡罗琳小姐的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听着,沃尔特,过来拿钱。”
沃尔特再次摇了摇头。
沃尔特第三次摇头时,有的同学低声说:“斯各特,你去跟她讲讲。”
我回过头,看到镇上的大部分学生和乘公共汽车上学的所有的学生都在望着我。我和卡罗琳小姐已经交谈过两次了,大家都望着我,天真地认为熟悉了的人才能互相理解。
为了替沃尔特解围,我彬彬有礼地站起来,“嗯……卡罗琳小姐。”
“什么事,琼?路易斯?”
“卡罗琳小姐,他是坎宁安家的。。
我坐下来。
“什么,琼?路易斯?”
我想我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清楚了,对其他人来说,这已够明白的了。沃尔特坐着,一个劲地埋着头。他不是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