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当我该上床睡觉时,我到过厅去喝水,听到阿迪克斯和杰克叔叔在客厅里谈话:
“阿迪克斯,我永远不结婚。”
“为什么?”
“我怕有孩子。”
阿迪克斯说:“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啊,杰克。”
“我知道。你女儿今天下午给我上了第一课。她说我不太理解小孩,并且讲了为什么。她说得很对。阿迪克斯,她告诉我本来应该怎样对待她……唉!我对她发火,太对不起她了。”
阿迪克斯抿着嘴轻声笑起来。“她自找的,你用不着那么懊悔。”
我提心吊胆地等着杰克叔叔告诉阿迪克斯我的理由,但他没说。他只是低声说了句:“她的粗话算是学到家了,但她说的有一半她自己并不懂——她问我婊子婆是什么……”
“你告诉她了吗?”
“没有,我跟她讲了梅尔本首相。”
“杰克!看在老天爷面上,孩子问问题时,要回答他们。但不要作不必要的发挥。孩子总是孩子,但他们可以看出你在回避,比大人觉察得还快。你避而不答会把他们弄糊涂的。不,”爸爸想了一会儿,接着说,“今天下午你的回答是正确的,但理由是错误的。孩子们说些难听的话是难免的,在他们发现说这些话不逗人喜欢时,这些难听的话就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自动消失。性情急躁却不同。斯各特该学习怎样保持头脑冷静了,在即将到来的下几个月的考验面前,她得尽快学会。不管怎么说,她正在进步。杰姆越来越大,斯各特现在总爱学他的样。有时候她很需要帮助。”
“阿迪克斯,你从没打过她。”
“的确是这样。到目前为止,吓唬吓唬就,厅了。杰克,她很听我的话,有一半时间她达不到要求,但她在努力。”
“这不是答案。”杰克叔叔说。
“当然不是,答案是她明白我知道她在努力。区别就在这里。我担心的是她和杰姆很快会看到一些很丑恶的东西。杰姆比较稳重,这一点我放心。但斯各特在自尊心受到伤害时,很容易动手和别人打架……”
我等待着,料想杰克叔叔会不守诺言。但他很守信用。
“阿迪克斯,事情会糟糕到什么程度?你还没机会谈这个问题。”
。再没有比这更难办的事了。我们掌握的唯一的东西是一个黑人和尤厄尔各自的口供。所有的证据就只是‘你干了——我没千’。绝对不可能指望陪审团会相信汤姆?鲁宾逊而不相信尤厄尔……你熟悉尤厄尔家的人吗?”
杰克叔叔说熟悉,他还记得他们。他把他们描绘了一番,但阿迪克斯说:“你说的是他们家的上一代人,不过,现在这代和上一代一样。”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在打完官司以前,我准备刺激陪审团一下。不过……我想上诉时我们可能会赢的。杰克,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你知道,我原来希望一辈子不插手这种案子,但约翰?泰勒指着我说,‘这案子你来办最合适。”
“但愿能免掉这个灾难,嗯?”
“是的,但是,不这样做,我有什么脸见孩子昵?杰克,你和我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希望并且祈祷能让杰姆和斯各特度过这一关而不吃什么苦头,最主要的是不要染上了梅科姆镇上的通病。我不理解为什么只要一发生与黑人有关的事,有些很明智的人就会完全丧失理性……我只希望杰姆和斯各特找我要答案,而不要相信镇上的那些议论。我希望他们充分相信我……琼?路易斯?”
我吃了一惊,把头探出墙角,“爸爸?”
“睡觉去。”
我飞快跑回房间,爬上床去。杰克叔叔恪守了诺言,真够朋友。但我总想不出阿迪克斯怎么知道我在听。直到许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他是故意让我听见他说的每一个字的。10
Chapter10
阿迪克斯身体很虚弱:他快五十岁了。我和杰姆问他为什么这么老,他说成家立业太晚;我们感到,这一点使得人们认为他缺乏能力和男子气概。此起与我们年龄相仿的同学的父母来,他的年纪大得多。当同学们说起他们的爸爸时,我或杰姆对我们的爸爸却没有什么可说的。
杰姆是个橄榄球迷。阿迪克斯再累也会陪他玩。但打球时,如果杰姆抱住他要把他摔倒的话,阿迪克斯就说:“我太老了,受不了这个,孩子。”
我们的爸爸什么都不做。他在律师事务所工作,不是在杂货店’他不是给县里开自动卸货卡车的,不是县司法官;他不干农活,不在汽车间工作,也不干什么其他能够}f人羡慕的工作。
除此之外,他还戴眼镜。左眼几乎完全瞎了,他说芬奇家族的人左眼都有毛病。每次要仔细看什么东西时,他要扭过头用右眼看。
同学们的爸爸千的事他都不干:从不打猎,不玩扑克,不钓鱼,不喝酒,不抽烟。他坐在客厅晕看书。
尽管有这样的性格,他并不象我们希望的那样默默无闻:那一年,对他为汤姆?鲁宾逊辩护一事,学校里淡论纷纷,没一句话是说他好的。和塞西尔?雅各布较量后,我决定采取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策略。于是有人说斯各特?芬奇再不会打架了,她爸爸不让她打。这并不完全对:我不会为阿迪克斯在外面打架,但家里是私人场所。从远房表兄弟算起,我淮都会打,决不手软。举例说吧,弗朗西斯?汉考克就知道这一点。
阿迪克斯给我们气抢时,不愿意教我们怎么打。因此,杰克叔叔教了我们点入门知识。他说阿迪克斯对枪不感兴趣。有一天,阿迪克斯对杰姆说:“我希望你们在后院打罐头盒,但我知道你们会去打鸟的。如果愿意的话,你们可以把所有的蓝背桎鸟都打下来,但记住,打死反舌鸟是一种罪恶。”
听阿迪克斯说干某件事是罪恶,这是唯一的一次。我向莫迪小姐打听了一下。
“你爸爸说得对,”她说,“反舌鸟除了唱歌供我们欣赏外,不千别的事。它们不到花园里啄花,不在谷仓里筑巢。除了为我们尽情歌唱外,不干别的。这就是为什么打死反舌鸟是一种罪恶。”
“莫迪小姐,这儿的街坊都老了,是吗?”
“他们在这个镇建立以前就来了。”
“不是的,我是说这条街上的人年纪都很老了。这附近只有我和杰姆两个小孩。杜博斯太太快一百岁了,雷切尔小姐老了,你和阿迪克斯也老了。”
“我不认为五十多岁就算很老,”莫迪小姐尖刻地回答,“我还没有被人用车子推肴走,是不是?你爸爸也不是这样。IH我必须说,上帝把我那幢古老的、又大又阴森的房子烧掉,实在是做了件好事。我太老了,没能力料理这么大一幢房子……可能你说得对,琼?路易斯,这附近的人年纪都犬了,你们周围总是没有什么年轻人,是吗?’
“有的,学校里有。”
“我指的是年轻的成年人。你知道,你真有福气。因为你爸爸这个年纪,你和杰姆得了不少好处。要是你爸爸才三十岁的话,你会发现生活完全不同。”
“我当然会发现的。阿迪克斯什么都干不了……”
。你会吃惊的,”莫迪小姐说,“他还很有活力呢。”
“他能干什么?”
。他可以帮助别人把遗嘱立得无懈可击,谁都别想在上面打主意。”
。真的……”
。你知道吗,这个镇上,他的跳棋下得最好?在庄园上我们还年轻的时候,阿迪克斯可以下赢河两岸所有的人。”
“天啊,莫迪小姐,我和杰姆每次都赢他。”
“你们该知道,是他让你们的。你知道他会吹单簧口琴吗?”
为这点小事还赞扬他,我更为他不好意恩了。
“这……”她说。
“这什么,莫迪小姐?”
。没什么。没什么了——我看尽管这样你们也该为他感到骄傲呢。不是每个人都能吹单簧口琴的。好了,别挡住术匠的路。你最好回去吧,我要去看看杜鹃花了,不能照看你,木板会打着你的。”
我回到后院,看见杰姆正一心一意地忙着打罐头盒。放着周围那么多蓝背桎鸟不打,专弄这玩意儿,我看有点傻。我回到前院,忙了两个小时,在走廊上修建了一个复杂的军事掩体,材料有一个轮胎,一个装橘予用的板条箱,一个洗衣服用的篮子,走廊上的几把椅子,还有杰姆给我的从装爆米花盒上撕下来的一面小小的美国国旗。
阿迪克斯回来吃饭时发现我正蹲着对着街对面瞄准。“你在瞄什么?”
“莫迪小姐的屁股。
阿迪克斯转过身去,看见我那大靶子正弯着腰看她的花草。他把帽子往脑后一推,朝街对面走去。。莫迪,”他喊起来,。我想我最好警告你,你的处藏很危险。”
莫迪小姐直起腰朝我看了看。她说;“阿迪克斯,你是个机灵鬼。”
阿迪克斯回来后叫我撤营。“别再让我看见你用那枝枪瞄准任何人。”他说。.
要是我爸爸真的是个机灵鬼就好了。我试探了卡尔珀尼亚对这个问题的看法。“芬奇先生?噢,他会干很多事。”
“能干什么?”我问。
卡尔珀尼亚搔搔脑袋。“这个,我不太清楚。”
杰姆以强调的口气问阿迪克斯他是否会代表卫理公会参加橄榄球比赛时,阿迪克斯说如果他去的话他会摔死的。他年纪大了,不能干这种事了。卫理公会的教徒们正设法并钱偿还修教堂时的抵押借款。他们向授理会挑战,要和他们进行一场触身法橄榄球赛。好象镇上每个小孩的爸爸都将参加比赛,只有阿迪克斯例外。杰姆说他去都不想去,但他无论如何抵制不住橄榄球的诱惑。他闷闷不乐地与阿迪克斯和我站在场外,观看塞西尔?雅各布的爸爸为浸礼会得分。
一个星期六,我和杰姆决定带着我们的气枪出去转转,看能不能碰上只野兔或者松鼠。过了拉德利家的房子大约五百码左右,我突然发现杰婀斜着眼看着街上的什么东西。他的头转向一侧,从眼角向外看着。
“你在看什么?”
“那边那条老狗。”他说。
“那是老蒂姆?约翰逊吗?”
“是的。”
蒂姆?约翰逊是哈里?约翰逊的。哈里住在镇子南边,开公共汽车跑莫比尔。蒂姆是条红褐色的捕鸟猎犬,是梅科姆镇挺逗人喜欢的狗。
“它在干什么?”
“不知道,我们最好回家去。”
“杰姆,现在是二月份。”
“我不管几月,我要去告诉卡尔。”
我们跑回去,冲进厨房。
“卡尔,”杰姆说,“你能到人行道上来一下吗?”
“什么事,杰姆?我不是每次你喊我我就能去的。”
“那边有条老狗好象有病。”
卡尔珀尼亚叹了口气,“我现在不能为狗包扎腿了,盥洗室有些纱布,去拿来你们自己包吧。”
杰姆摇摇头:“它有病,有些不正常。”
“它在干什么,想咬自己的尾巴吗?”
“不,它是这样的。”
杰姆象金鱼一样,嘴一…丌一闭地喘着,缩肩弓背地抽搐着。“它这样走,只是好象不受自己控制。”
“你在给我编故事吗,杰姆?芬奇?”卡尔珀尼亚的声音严厉起来。
“不是的,卡尔,我发誓,不是的。”
“它在跑吗?”
“没有,只是慢慢儿走,慢得几乎看不出来。正朝这边来。”
卡尔珀尼亚冼洗手,跟着杰姆来到院子。“我没看见狗。”她说。
她跟着我们走过拉德利家,然后朝杰姆指的地方看去。蒂姆?约翰逊从远处看上去只是一个小点,但是离我们这边近些了。它走路很不稳,好象右腿比左腿短一些似的。看见它,我想起了一辆陷在沙子里的小汽车。
“它一边高一边低。”杰姆说。
卡尔珀尼亚瞪大眼睛看了看,然后抓着我们的肩膀,三个人一起跑回家去。她关上身后的木门,走过去拿起电话叫起来:“我要芬奇先生的事务所。”
“芬奇先生,”她叫着说,“我是卡尔,我向上帝发誓,街上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条疯狗一一正朝这边走来,是的,先生,它是……芬奇先生,我断定它是……蒂姆?约翰逊,是韵,先生……是的,先生……是的……”
她挂上电话,我刚要问她阿迪克斯说了什么时.她摇摇头。她用力摇摇电话,然后说:“尤拉?梅小姐,我给芬奇先生的电话打完了,我不用占线了。听我说,尤拉?梅小姐,请你打个电话给雷切尔小姐,斯蒂芬尼?克劳福德小姐以及这条街上所有有电话的人家,告诉他们来了一条疯狗,麻烦你了,小姐。”
卡尔珀尼亚听了一会儿。“我知道现在是二月份,尤拉?梅小姐,但是我一看就认得出疯狗。请快一点。”
卡尔珀尼亚问杰姆:“拉德利家有电话吗?”
杰姆查了查电话簿说没有。“他们反正不会出来。”
“我不管,我要告诉他们。”
她跑到前面的走廊,杰姆和我紧跟在后边。“你们呆在家里!”她火叫起来。
邻居都接到了卡尔珀尼亚的通知。我们看得见的木门都紧紧地关上了。在这儿还看不见蒂姆?约翰逊的影子。我们看着卡尔珀尼亚朝拉德利家跑去,裙子和围裙提在膝盖以上。她上了屋前的台阶敲起门来。没人回答。她喊起来。“内森先生,亚瑟先生,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