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六岁幼童被突来的蔑视涨红了一张脸,额头因酷热的天气而冒出隐隐水气。
当日,二皇子的寝宫内灯火直到第二日子时方才熄灭。
而宰相府的幺公子,吃完一碗西湖莲子羹,亥时不到便早早睡下。
“二皇子这几月来功课精进神速,昨日布置的功课,今日只读一遍便已背熟。”共席同坐的总师傅满意的点了点头,眼内含着得意之色。
午时,下学。
“早做了预习,算不得进步,不过是笨鸟先飞而已。”素淡的衣袍向后一挥,抬脚跨出门栏,只留□后涨红了脸,凝着两道眉目的人。
当日,二皇子的寝宫内快到子时,竟传出书卷挥落的声响。
而宰相府的幺公子,晚饭后乐此不疲地在房中逗着新买来的鹦鹉,至始至终却只教它学说一词——笨鸟。
“身形瘦小,马步不稳,原来是个弱身子。”黑衣劲装的冬日袄袍下裹着一个俊秀的少年,少年的眉宇间神采飞扬,身形日渐硕长。
“哼!”低低地冷哼一声,狭长的眉目撇向一边,不予理会。但那同样劲装的袄袍下,并不像身旁少年说的那样瘦弱不堪,只是个子因年龄的关系比之少年略显矮小了些。
当日,二皇子下学后,招来太医院太医询问强体增高的法子。
而宰相府里的幺公子,抱着手炉躺在一张摇椅上,闲逸地听着身侧两个书童谈说市井趣闻。
六年之后——
“二皇子又遇何事?”宫人急步迎上怀揣着一脸怒容,急步走进寝殿的小主子。
“哼!等我有了官职,我定要向父皇参那张青衣一本,告他藐视皇族!”
二皇子的寝宫内,不知何时起少了一分冷清,却多了几丝活气。随侍的宫人,每每遇此不知是该欢喜主子,又变回当年大皇子在的时候表情生动的摸样。还是该忧虑现在的二皇子越来越易发的脾气,也只得在主子看不见的地方皱皱眉,偶尔摇摇头。
但这次的事情似乎闹的有点大,二皇子在寝宫里情绪出人意料地失控。宫人们想上前阻止规劝,可越如此那二皇子好像吃了火药似的,火气越发大了。摔了东西不算,还差点举剑冲出宫门外。直直闹腾地惊动了皇宫上上下下,自然也传到了宫门外。
皇后把儿子叫来身边训斥,顺便问问原因,好替儿子做主。可没想自己的这个儿子只是一个劲地憋着气不出声,越是急着问他,那张脸竟涨的越发红了。
虽听宫人说是张宰相的幺子不知做了什么又冒犯了二皇子,可究竟什么原因不得而知,皇上又极宠这个张宰相家的公子。
过去几年每每宫人向她来报,说二皇子又受了那姓张小子的气,于是跑去皇帝那儿去评理。不想皇帝只是笑着说:“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小争小闹,过几天就没事了。朕看着这样就很好,婴儿的功课精进不少。”这话也有些道理,想想的确是这么回事,也就只好不再多说什么。
这次再看自己的儿子又受了那姓张小子的气,皇后是真的再也坐不住了。跑到御书房索性哭着闹着要自己的男人给个明白,整治整治。
却依旧是得了皇帝一个哈哈的笑意:“没事!没事!不就是摔坏了些东西嘛,等会儿朕就让人再送点去补上。估计是婴儿学骑射的时候输了人家,一时羞愤不过,因而拿着剑就要去宫外找人家比试。男儿向来对这种输赢极为在意,才不好对外人说道。这不,朕已经叫人给拦住了嘛。”
姬衍几句话说的是蜻蜓点水,皇后再有什么怒气也消去了一大半。
而宫外头就没那么幸运了,张青衣被他爹叫去祠堂,跪在祖宗的牌位前反省思过。张宰相对着自己这个越来越不懂规矩的儿子,气的吹胡子瞪眼道:“张家历代侍奉皇族,礼仪周全,尽忠职守,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孽障。罔顾皇上隆恩浩荡,恩宠我们张家让你去侍奉二皇子!你尽君臣不分,礼仪不顾,多次冒犯皇子,成何体统!”
几番逼问儿子到底做了什么冒犯了二皇子,可无论张宰相如何费尽口舌,威逼要挟,面前的这个幺子就是闭口不答。要不是他亲娘阻止,宫里又派人传了皇上口谕,让张宰相莫要小题大做,不过是孩子们间的打闹而已。恐是这家法,也免不得要上身。
于是,张青衣对着那些死人牌位,跪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拖着两条酸痛发麻的腿,照常去上书房上课。
其实事情是这样,这天午时下学,圣上为鼓励近日二皇子与张宰相的幺子勤勉的学业,特赐御膳。又因这个季节正值盛夏酷热天,再赐御池降暑气。于是待用完圣上钦赐的御膳,半个时辰之后,二皇子同张幺公子在宫人的引领下前往御池沐浴。
偌大的御池里,水色清冽,周围小山环绕,别有洞天。这酷暑的夏日里,仿如世外仙居,阵阵荫凉,沁人心脾。
解了身上已经汗湿的衣袍,张青衣便先一步跨入池中,一股凉爽快意自脚底窜入四肢百骸。张青衣舒服地依靠在池边,闭目养神。
“你们都在外候着。”还未变声的嗓音清脆悦耳,仿佛仙乐。闭目的张青衣嘴角不由地往上微翘,这些年看着这二皇子从一个小豆丁慢慢长大成人,不禁好奇这向来秉持的二皇子,等会儿与自己赤诚相对的时候,会有怎样一副表情。自从六年前伴读与这位二皇子身侧,却是头一次俩人这般摸样见面。
哒哒的脚步声响起,接着耳边便传来入水后划开水面的声响。张青衣闭目的眼微微张开,眯成两条缝隙寻声而探。
眼前不远处,光白的肤色沾着水汽盈盈动人,一头乌黑的长发自肩而下垂入水中飘洒开去。往日倔强的唇瓣也许是因此刻的放松而舒展向上,略带满足的笑意。一双越见狭长的眉目半眯着,似有些疲累。
不知不觉张青衣就对着面前这幅美人沐浴图看了良久,直到那人终于意识到有一簇正盯着自己的目光,微眯的眼突地放大,狠狠地回瞪了一眼。张青衣这才事不关己地转了头,合上双目,继续享受这一池清凉。
等张青衣再睁开眼的时候,那人不知何时已经半倚在池岸边熟睡。无奈地摇了摇头,虽是酷热炎夏,但在凉水里睡觉不免醒来时也会头痛。于是上前打算把这个迷糊的小人儿叫醒,却不想人刚靠近,手才伸到一半便顿在了半空。
此时眼前的人没了平日里的剑拔弩张,乖巧安顺,倒有些像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稚气神态。
看着看着,手指沿着那额头缓缓往下,划过那平日里上挑的眉,此刻平展祥和。再往下探去细长的眼帘,浓密的睫毛在水润的肤色上投下暗影。划过挺翘的鼻尖,下面那张粉嫩的薄唇少了平日里的忍倔。再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就覆了上去,轻舔两下,再离开回味,似乎这滋味要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
于是,正准备再好好地细细品尝,不想那张闭起的目子突然睁开,许是一时反应不出眼前的状况愣愣地看着面前一张放大对自己含笑的脸。下一刻眉间怒气凝结,让含笑的人心内划过一丝可惜的喟叹,于是比对方更快的出手。
张青衣一手扣住姬子婴欲要挥开他的手,一手覆盖上那张本想出声怒吼的小嘴。看着那双怒瞪自己的上挑凤眼,眼神戏谑的上下流连,然后停在姬子婴的腰间处,附耳轻声道:“你这人虽然讨人厌了点,不过你的小弟弟着实小巧可爱。”
话落,张青衣依旧带笑,缓缓松开牵制姬子婴的两手,退开半寸。却见面前的人脸色涨的似要喷血,接着便是一声震耳怒喝:“张青衣!”
静候在外的宫人闻声正要急急往里一探究竟,却见二皇子已着了件单袍怒气冲冲地自里面走了出来。
翌日,上书房里二皇子总时不时对身旁左侧的人瞪着一双怒眼,于是被总师傅误以为分心,连打几板手心,小以惩戒。而宰相府的幺公子,还是如往常一般模样,只是偶尔几不可闻地哀叹两句,低语几声:“笨鸟”,顺便再揉一揉自己跪了一晚上还有些酸痛的膝盖。
几日之后——
当朝宰相幺公子的书房内,几缕翠竹透过纸窗投射下修长飘逸的竹影,案几上摆着一幅未干的墨画,一只玲珑可爱的殷殷狡兔跃然与宣纸上。少年一手托着腮,一手转玩着指尖的狼毫,黑琉璃的眼目呆呆地望着窗外随风而动的青竹。时而口中发出几声微微的叹息,偶尔嘴角又噙着几丝笑意。
良久,飘远的思绪慢慢收回,举起两指放在唇间,张青衣不禁又出声叹道:“恐是以后要有些麻烦了。”
晚间,宫内华灯初上。
“这是什么?”已经十一、二岁的二皇子姬子婴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一幅还未开封的画卷。
“这是宰相府里的幺公子命人送来给主子的。”宫人小卓子谨慎地低首禀道,不忘用眼角偷瞄自家主子的脸色神情。
姬子婴的脸上果然有隐隐怒气浮现,看着手内的画卷,不耐烦地将其拆开。也不知那个张青衣又想搞什么花样,为何要送这幅画卷给他?
跃入眼帘的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狡兔,仿佛随时会从那画卷中蹦出。
‘你这人虽然讨人厌了点,不过你的小弟弟着实小巧可爱。’
不自觉地张青衣戏谑的言语再次跳入脑中,本就微发的怒意顿起,随手一甩,将画卷挥向地面。
“退回去!以后凡是张青衣送来的东西都给我退回去!”
宫人抱起丢弃在地的画卷,低着身退出寝殿。
戌时,宰相府邸,幺公子的书房内烛火通明。
“公子。”书童石草手里捧着一幅画轴,立在书案前。
“给退回来了吗。”张青衣嘴角含笑,摇了摇头,伸手取过一只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套如锥紫毫。
紫毫素来只用野兔项背之毛制成,因颜色呈黑紫而得名,故其值与其它毛笔相比要昂贵些。“把这个拿去,告诉小卓子,找机会偷偷放在他案上便是。”
书童石草接过自家主子递来的木盒,领命而去。
窗外微风阵阵,带着些许凉意。
“看来快要入秋了。”十五、六岁的张青衣望着窗前的几抹竹影,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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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皇家狩猎 。。。
京城的初秋,凉气微发,庭树稍落,眼前微波泛动,几缕黄叶袅袅而落。
“公子,您今天?”书童石草低着眼,小心地问了一声。
“还是照例说我病了。”廊桥的木栏边张青衣半倚半靠着,手里握着一卷书册,眼也不抬地道。
书童石草抬起衣袖擦了擦冒着汗的额头,自家小公子装病不去上书房这都已是第三天了。眼看着再这样下就要瞒不过,到时候传到宰相大人那里去,苦的还是他们这些个做下人的。
“可,公子……”
书童石草满脸露着愁苦,正待做最后的努力,这边书童丹参已经端着点心茶水走了过来。
“算了,这都已经过了卯时了。你要是害怕,到时老爷问起来都由我丹参一人顶着就是。”丹参上前,将茶盘里的茶水递到了张青衣的面前,“公子请用。”
张青衣放下手中书卷,抬手端过青花瓷杯掀开茶盖,悠悠地对着杯中吹了几口气,然后低头喝了一口茶道:“明日我就去上书房,你们也不用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谁也不用替我顶着。”
这话一落,两个小书童对望着嘿嘿一笑,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第二日,二皇子姬子婴人还未进得上书房,远远便听到了张青衣在书房内朗朗的读书声。
“呵!我还当张宰相的幺公子要一病不起了。”姬子婴跨入屋内,一甩衣袍在张青衣右侧的桌前坐了下来,随手翻起书册,一脸惺惺地道:“我正预备着今个就将此事禀告父皇,让他再给我换一个伴读来。”
耳边是姬子婴的冷嘲热讽,张青衣也不在意,只是止了声放下手内书册,面无表情地转了头看着姬子婴也不说话。
“怎么?”姬子婴感觉到张青衣的怪异,也跟着转过头,立刻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张青衣脸上却仍是无波无澜,到是姬子婴被他这样盯着看先乱了阵脚,出声道,“怎么?你又想以下犯上!?”
张青衣望着因自己的视线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人,心内微微地泛起一丝笑意,面上却还是装成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语气故意和缓地道:“几日不见二皇子,青衣甚是想念。”
姬子婴本以为又会招来张青衣的恶意调笑或是故意挑绊,不想眼前的人面色柔和,不急不躁,语气又特意放低轻声细语,竟然还说出这等让人肉麻的话来。不禁脸皮上有些微微发热,于是更加不知道自己的两手置于何处,反倒有些恼了。
“你……你……这什么意思!”说出口的话也随之变得断断续续,不成语调。姬子婴霍地甩开衣袖撇过脸去,不再理会张青衣。
看着突然转过身背对着自己的二皇子姬子婴,张青衣只好无奈一笑,无趣地转头继续看着手中书册。
当晚,二皇子姬子婴躺在寝宫香软的榻上辗转反侧。有时满脸怒容地从床上坐起,但片刻之后,忽又泄了气般再次躺倒,直到丑时人方才浅浅入眠。
金秋,那丛丛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