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子如水般平静地流过,现在的我,很常见到白月光了。它还是那么明亮,那么冰凉,依旧是抹只有四分之一的光华。我常常会拉着从良陪我坐在月光下,困了便倒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半梦半醒的眼前,总依稀浮着半朵朦胧的白月芽。
幸福死前,总是没有任何征兆。蛰伏已久的危险,像潜藏在湖底的妖孽,有一触即发的强烈,轻而易举打碎平静的湖面。
某个一如既往平静的午后,我如平常一样在房间里干活,忽然听见门锁转动的回响,很轻很轻的声音。我以为是从良提前回来了,想给我个惊喜,于是便轻笑着走进客厅,却因面前的人愣在原地。
客厅里站着个陌生男人,从他身上脱下的昂贵西服被很随便地扔在一边。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屋子的钥匙,可看样子他好象对这里很熟悉,懒散随便地倚在身边的沙发上,看见我先是愣了半秒,随后便露出淫邪的笑,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呵……难怪傻小子那么拼命,原来私藏着这么个漂亮的小妖精~!
你是谁?!
哦?从良没跟你提过?呵……那小子……
没有!你到底是什么人?!
呵……别那么紧张嘛~!陪大爷玩玩怎么样?
滚出去!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好好好,我走,我走行了吧?……可是我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会求我留下来的!
弓起食指轻佻地刮过我的下巴,却被我用力地甩开,男人邪笑着瞄了我一眼,傲慢地转身向后走去。
木门砰地一声关上,我皱紧了眉头看百合叶窗被震得哐哐作响,心里反复回想着那男人的最后一句话,百思不得其解。
求他留下来?什么意思?
白月光(六)
晚上从良回来后,我向他说了这件事。他听了先是惊讶,慢慢脸上又出现了铅一样沉重的颜色。
……怎么了?
很反常地,从良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我,眉宇间凝出黑色的旋涡,淹没一切的快乐。
我……我父亲,是个商人,我是他的,私生子……今天下午的那个人,是他正室的儿子,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死一般地寂静,诺大的房子没有一点声音,静得能听见从良那不规则的呼吸。
这就是为什么从良出手会如此大方的原因,他有个富得可以到处留情的父亲。可我还是不明白他哥哥的那句话,不明白从良此刻的表情。何以在他哥哥来过之后,他会露出如此忧心忡忡的神情?为什么他脸上的沉重,竟能吞没一切快乐?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很强烈的。
从良,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没有……
他真的很不会说谎。一说完那句话,他立刻转身背对着我,不让我看见他的脸已变了颜色。
我没再作声,独自在心中作了决定。
我早就说过你要求我。
一个星期后,我打了个电话,是从从良手机里写着哥哥的名字下找到的号码,于是我找到了他。他在电话里这样邪笑着对我说,我只有沉默。这男人果然知道些什么,并借此为由威胁我,打碎我平静的生活。
下午三点他来的,怀着某种目的所以很守时的。我不想与他周旋太久,便开门见山地问出我的疑惑。
从良到底怎么了?
这么着急干嘛?至少先请我喝杯茶啊~
别拐弯抹角地,很让人恶心你知不知道!
呵~够辣,我喜欢!快点吗?呵,也好……
男人很淫秽地笑了,龌龊的目光在我身上四处扫荡着,别有企图的心思是一目了然的。我紧紧瞪着男人那张脸,从心底生出一股浓浓的讨厌。这个男人有着和从良一样漂亮的眉眼,却有着与恶魔一样丑陋的心肠,典型的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说。
呵呵……你知道为什么从良会有那么多钱来替你还债吗?
……因为你爸?
死死盯着男人的眼睛,我感到更加强烈的不安。他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呵……你错了。我爸怎么会给一个野种这么多钱?那是他向高利贷借的~你以为他每天往外跑都是上学去的吗么?其实他早就辍了学,天天在外面挣钱还债呢~!光靠我爸每月给他那点钱,养他自己倒是阔绰的,可还有你呢?所以傻小子才那么拼命嘛~我可是听那高利贷放了话,如果这个月再不还清,就要砍他的手来抵债了~其实他何必那么辛苦呢,只要……
男人还在讪讪而谈些什么,我已听不清了,大脑像缺了氧似的一片空白,我已无话可说。我万万没有想到从良会为了我这么做,原来我一直以为的幸福,都是假的,是从良用他的血汗换来的,却把我蒙在鼓里,给我快乐。
才明白,其实月亮一直是圆的,我看不见的那四分之三,只是被掩盖起来的真相,深黑色。
其实……我可以替他还债的,只要你,好好伺候大爷我……
话音未落,他已吻上了我。就让男人的舌在我口中扭动着,呆滞的眼睛已不会闭了。这就是造物弄人么?跟从良住在一起那么久,他从来没有碰过我,不想如今却被他的哥哥先得了。这就是,命么?
我已不懂得流泪,很久很久以前,就不懂了。
白月光(七)
男人不知何时离开了,撂下厚厚一大捆钱,满足地走了。我侧过脸看向那叠钱,忽然笑起来。我又被卖了,第二次,而且,是我亲手卖了自己的。
躺在从良家那张诺大的双人床上,我终于明白,再厚重的被褥,也遮盖不住下面满身赤裸的污浊,刻意遗忘,也只是欲盖弥彰,我终究不是干净的。是的,我本来就是肮脏的,是不配得到幸福的,于是一直以为的快乐,也终于,破碎了。
我不能留在从良身边了,我会毁了他的。
安静地坐在正对大门的沙发上,我闭了灯,在黑暗中,看叼于唇边的香烟,看忽明忽灭的那一点。MARLBORO,自我麻痹的最佳工具,曾一度被我遗忘在某个角落,在我以为我不再需要它的时候,上苍为我点燃了它的重生之火。
我回来了……嗯?怎么不开灯?……你、你抽烟了?
门戈吱一声打开了,从良疲惫的面容,随着门板的转动,慢慢出现在我眼前,我看见,月光从他眼中反射出的色泽,是惊讶的。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他看见了几个月前的我,穿着当时他把我拉出酒吧时的衣服,火辣诱人的装束,少得可怜的布料。我也曾以为,这样的衣服我不必再穿,无奈终于穿上了,堕落了。
我希望,我是怎么来的,就是怎么走的,就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呵……从良你知道么,我看见月亮剩下那四分之三了。
…………什么?你说什么?怎么了?
你帮我还债的钱是从哪来的?
啊?你……
你每天往外跑都是上学去的么?
我……你、你怎么会……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我神经质地笑着,胸口疼得将要裂开。该来的还是要来,如果说我没有一丝期待,那是不可能的。无奈从他的表情我便看了出来,男人没有说慌,这是真的。
仰了仰僵直的脖子,我依旧笑着,止不住了。我不该跟他走的,说什么再不属于那个地方,我早该明白,当初被推进去时,就注定了逃不出来。即使勉强挣开,也只能是害人害己的累赘,负担。我不能害了从良,不能。
手中的香烟不知何时经已燃尽,我的时限,到了。
把欠高利贷的钱还了,以后别再来找我。
从背后拿出那捆钱,我站起身子,把它们扔在桌上,信步离开。不敢看他的脸,因为我知道在那上面是何等的震惊与悲伤,沉重得足以让我沦陷。
不……你、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擦身而过的那个瞬间,他忽然拉住了我。不敢去看他的表情,我却感觉到,他在颤抖,无规则的心跳声告诉我,在他心中,已有了答案。
今天下午,我跟你哥上了床。
简单一句,回答所有问题,我轻轻挣开他已僵直的手,大步向门口迈去,不回头。
一扇门闭,阻断两个世界,这是否就能赎清了,我的罪孽?
我们背对背地站着,中间隔了一道墙。
我离开的那天晚上,天边浮着抹四分之一的白月光。
白月光(完)
再回到这世界的背面,我变得无比地下贱,什么样的客人我都接,不知廉耻地到了极点。我不能停歇,不敢让自己闭上眼,否则我会看见从良那干净的脸,梦见那抹洁净的月。于是每过一夜,我便老去十年。
对于我的归来,同房姐妹并没有过于热情的欢迎,自然更谈不上为我担心,毕竟对她来说,不过是又多了个竞争的对手,只会抢去她的客人,分流她的财帛。
无心猜疑别人的嫉妒,我只是妖魅地笑着,尽着肉体伺候来来往往的客,剩下的只是一副躯壳,没有核。
我又放撇了身子倚在酒吧内间的窄门边,嘴里叼着我的半截烟,对着内间唯一的镜子拨弄我那鸡窝似的乱发,忽明忽暗的烟嘴飘出白茫茫的青烟,呛辣的烟味惹得身旁新来的小妹连连地咳。
如果只是这样一直下去,也许我能安静地等待生命终结,无奈天终于不会从人愿,我的宁静注定毁灭。
嗨~我说那嫩小子怎么不来看你了,原来他出事了啊~
心脏倏地往下一沉,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扭头看向与平常一样珊珊而来的同房姐妹,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我听别的姐妹说,那小子杀了人,被警察局抓走了~
紧紧地盯着同房姐妹的脸,其实我的双眼已经看不见,上帝忽然之间夺去我所有的意识,却残忍地留给我一双耳朵,逼我吞下自己栽种的恶果。
我听被尖嘴带走的姐妹说呀~她们正给那几个男的陪酒时,嫩小子忽然冲了进去,跟其中一个人模人样的男的吵了起来。不知他们在吵些什么,姐妹们就只听见那男的说了一句,‘那小妖精算什么~像你这样的杂种,也配有女人?呸!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妞还真不赖……’什么的,嫩小子就火了,竟直直地把那男的给揍死了~!估计是为了一个女人吧……不过还真看不出来~那小子竟会变成杀人犯~!那时候怎么就不觉得呢……
从良他,杀了他哥哥……
眼前一阵发黑,被指间的香烟烫伤了却没有感觉,同房姐妹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耳边一片嗡嗡作响,我已什么都听不见。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男人花那么多钱,并不是为了要得到我,他这么做,只因为他看不得从良快乐,他想玩弄的是从良,不是我。而愚蠢如我却配合了他,亲手把从良推进深渊。
其实早在开始,我便不该跟他离开,呆在他身边,只会带给他灾难,待到我发现时,经为时已晚,我已亵渎了这个男人,毁了他高洁的灵魂,把他拉进地狱,永不复生。
我终究,害死了从良……
第二天我去看了他,接待我的警官说,他已被判了死刑。
我们面对面地站着,中间隔了一道墙。
从良死后,我再没见过白月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