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相慰,然后送母亲出了宫,我和永璘相见如“冰”,除了客套话,绝不多说一句,大礼上他从不错半点儿,依旧尊我做后宫中位分最高的嫔妃。
公主越来越神气,粉妆玉琢,人见人爱,长的也越发地象永璘。永璘不理我,却时常接了公主去逗弄,但夜间必送回给我,在做父亲这点上,他还是很合格的。
39.玉堂寿暖现观音
正月新年一过,眨眼就是太皇太后的生日,安姑姑忽发奇想,叫我扮成观音,我起始不肯,架不住她们一宫人闹,便只好依了她们。
给她们七手八脚步打扮好,拉出来,不防永璘正在给太皇太后请安,我不由一怔。那天大殿上他正襟危坐,衣衫鲜亮,人多又隔得远,看不出什么,这会儿再看,发现他颇有憔悴之色,人也清瘦了好些,心中不由一痛,上前参见太皇太后。
太后点头,道:“真象画上的观音呢,皇帝,是不是啊?”永璘盯着我,目不转睛地道:“是,皇祖母调教的人,从来都不会错的。”太皇太后笑对他道:“皇上既说的那么好,那一会儿我去看看,我老了,不爱那些吵吵闹闹的场面,意思一下就回来的。皇帝帮我应酬了吧。”“是。”永璘收回目光,但随即又瞄过来,道:“贵妃……”太皇太后道:“她已经抄了九十九部心经了,今天抄完这一部,皇上替我布施出去,做个功德。她也是个不爱热闹的,就跟着我吧,也算替皇帝尽了孝。”“是。”永璘应,起身走了。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只作未见。他走后,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道:“皇帝瘦了。那些人真不会侍候。”我应:“是。”“你去抄经吧。”她道。我应:“是。”
抄完了经,跟太皇太后出来,我原要换衣的,便安姑姑他们不让。太皇太后笑咪咪地打量着我道:“这样儿挺好,左右一时半刻就回来的,天冷,换来换去的容易着凉,就这样儿跟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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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太皇太后应酬了一会儿仍回慈宁宫侍候,永璘着人送了点心孝敬太后,太后看了看道:“我老了,吃不惯那么甜的,看看贵妃想不想吃。”平姑姑拿过来,我一看,竟有七八样是平时爱吃的,心中不由一动,却摇摇头,道:“臣妾不想吃。”“那么,还给皇帝去。”太皇太后道:“说他的孝心我领了,不必在这些事情上费心,好好治理了国家,让百姓安居乐业就是孝敬我了。”李大用应着,走了。
不多时,小顺子来送果子,太皇太后仍叫他带回去,小顺子跪下道:“求太皇太后体恤皇上的一片孝心,刚才太皇太后退回点心,皇上呆看了半天,眼圈儿都红了,那样子奴才见了都要落泪呢,太皇太后若不赏脸收下,皇上怕是要忧闷出病来了呢。”太皇太后笑道:“小猴崽子,你嘴倒乖,你主子的泪不是为我这老太婆流的,你们自也不必为他流,我嚼不动这些果子,贵妃若收下那是她的事,与老太婆无关。”小顺子马上过来叩头:“娘娘今儿扮了观音,就求观音娘娘大慈大悲,普渡众生吧。”说的满屋人都笑。我道:“你起来,果子拿回去,好好侍候皇上。”“娘娘,”他为难地看看太皇太后,问:“娘娘真的一点也不心疼咱们皇上?”我微笑:“皇上有人心疼,那也不是你们该问的,去吧。”太皇太后道:“早上娘娘炖了一锅银耳雪梨汤,最是润肺滋养的,你拿一盅子去,再把娘娘刚才这话带给皇上,他自会明白,去吧。”“谢娘娘,谢太皇太后。”他一骨碌爬起来,一溜烟地跑了。
晚上散了席,永璘来给太皇太后请安,说了白天席上的经过,太皇太后一言不发地听着,永璘说完,太皇太后点头儿,道:“难为皇帝了,你也累了,早些回宫休息吧。”“是,”永璘道:“请太皇太后早点安置。”转头看我,我转开目光。“稚奴,”太皇太后叫我:“替我送送皇上——送到奉乾殿,侍候皇帝睡下了再回来。”我应:“是。”叫人打了灯笼,送永璘。
永璘走得很慢,走了好久,才道:“你最近可好?”我道:“谢皇上,臣妾好,公主也好,皇上不用惦记,保重龙体即可。”他微微叹了口气:“你终是不肯原谅朕。”我道:“皇上的话臣妾不明白……”忽的手臂被他用力抓住,我禁不住痛得叫了起来。“你明白!”他狠狠地道:“你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肯低头,好,你倔,你倔得很,很有骨气,朕就等着,看你耗到几时?”松开了手,大步走在前面。他人高步长,我一会儿便跟不上了,只好扬声叫:“皇上慢一点儿,臣妾跟不上了。”他停下步子,我忙追上去,他嘴角含了一丝笑,道:“这一声,才象朕的稚奴!”伸过手来,我退后一步,他一把握住我的手,我惊而抬头,他带着笑意看我,我忙低下头。
他缓缓走着,道:“朕想起许多事,都是稚奴的。朕从来没病的那么久——你却从来没来看望过朕一次。”我低低道:“皇上有人照料,臣妾不敢打扰皇上的兴致,更怕惹皇上生气再添病——臣妾天天在菩萨前为皇上祈祷,祈盼皇上早日康复。”“真的?你天天祈祷?”他问。我点点头,道:“皇上应该知道臣妾从不说谎。”“祈祷有什么用?”他叹口气,语气落寞:“朕见不到你的人,还是一样好不了?”我轻轻叹:“皇上又说疯话了——”“朕说的不是疯话,是实话。”他呛了一口风,又咳了起来,我忙帮着敲他的背。
他咳了好久才停下来,脸已咳红了,我心中怜惜,伸手擦着她额上的汗,道:“皇上保重龙体,朝廷都指靠着皇上呢。”他苦笑:“他们靠着朕,朕又靠着谁?”我轻轻道:“皇上靠着祖宗,靠着亿兆黎民,他们才是皇上的大树。”他盯着我的眼睛,缓缓道:“稚奴,你最了解朕,但伤朕最深的也是你,朕今儿再问你一句,你真的不想再陪朕了吗?”我转开目光,道:“皇上心很大,臣妾心很小。皇上要江山,要美人,要后嗣,要千古伟业,臣妾要的只是一个人。皇上给不了臣妾这个人——臣妾已心如死灰,皇上不要再问了。”“既已心如死灰,又如何会有泪?”他伸指抹去我眼角的泪,道:“你舍不得朕,朕知道,如同朕舍不得你。你句句含针是为了气朕,朕夜夜笙歌,也是为了气你——韶华易逝,咱们别再为这些事呕气了,好吗?”我低下头。半晌方道:“夜深了,臣妾好冷,皇上不打算回宫了吗?”他将我搂入怀中,用斗篷包住了我,问:“这样还冷么?”我抬头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轻轻问:“皇上暖了臣妾的身子,暖的了臣妾的心么?”他讶异无比,然后缓缓,缓缓地放开了我,苦笑:“稚奴的心——朕居然摸不到在哪里了,又如何去暖?”我道:“皇上走吧。”恢复了之前的沉默,我们缓缓走到奉乾殿。
我燃了香,铺好了床,放下帐子,帮他换了衣裳,道:“皇上睡吧,臣妾等皇上睡着了再走。”他走到床边,躺下。我给他掖好被子,他道:“你叫朕如何睡得着?”我取出一样物什,递给他,道:“这是臣妾在皇上枕下发现的,或许枕了它,皇上就睡得着了。”那是纯贵人的荷包,永璘再度脸色变了,道:“朕并不知道。”我淡淡地道:“皇上何需着急呢?妃嫔侍寝,落下一两样东西原是常事。若皇上并不在意,又何需每次提到纯贵人就变色呢?”他定了定神,道:“噢?你似乎是知道什么原因了?”我道:“皇上已渐渐将贵人放在心上,正因在意所以情急,这个道理,皇上还不明白?”他道:“朕若是真的不在意呢?”我道:“那好,请皇上将她赶出宫去!”“不行!”他立即道:“她并未犯错,为何……”忽地停下,目有恐惧。
我冷眼瞧着他,道:“刹那间真情流露,皇上恐怕尚不自知吧?”隔了半晌,他无力地道:“朕以为稚奴并不是个嫉妒的人。”我微笑:“臣妾从前不妒,乃是因为知道皇上的心全是臣妾的,所以不在乎别人拥有皇上的身子,也乐得大方。臣妾现在妒忌,是因为皇上已将心渐渐交给了别人,皇上只有一颗心,又如何能分为两半?臣妾曾与皇上心心相依,甘苦与共,实不忍见皇上有如此裂心之痛,臣妾甘愿退让,以全皇上之心。皇上既睡不着,就叫夺心之人来侍寝吧。臣妾要回去覆命了!”“稚奴!”他叫。我并未转身,道:“等皇上找到了心在何处再叫这一声稚奴吧!”蹲了蹲身,离开他的寝宫。
三哥笑着对我说:“有道是慧剑斩情丝,我教你一套剑法吧。”我同意,平日闲着没事,把以前不会的,没时间学的都学会了,也许有一天,我也可以携公主逃出宫去,与三哥共闯江湖。
40.京郊试马马蹄轻
二月二,龙抬头,皇上的生日,今年闰二月,他要过两个生日,这是第一个。
我仍然陪着他宴请群臣,陪着他去祖庙上香,陪着他见宫眷,演戏,我也会,我是跟他学的,他常说我聪明绝顶,所以我学的不赖。
应付完了群臣,他在宫中小宴,应付那些嫔妃,我依然坐陪,依然保持着微笑,依然平静地看她们争相邀宠,取悦皇上,比起去年,这里面少了我,多了纯贵人。
永璘淡淡,淡淡地笑,边饮酒边看着她的嫔妃,直到他的耐心消失殆尽,他开始自己主宰这一场本就该属于他的欢宴!
“吟诗填词吧。”他道:“谁猜中了朕的心事,朕便将这枚如意给她。”这枚金镶玉的灵芝如意,是他的寿礼,云南官员送的,和阗美玉,他于别的寿礼只是耽眼即过,独这柄玉一直拿在手上把玩,谁都猜到,谁接了玉,谁就将侍寝,我起身:“臣妾身上不适,请辞回宫。”他冷冷一眼:“怎么?你要扫朕的兴?你娘是这么教你为妻侍君之道的么?”他的警告显然别有所指,若我不留下,定会累及家人。我知道他的心,他知道我的弱点。
妃嫔纷纷交头接耳,这一场,已注定要将那些识字不多,未读过多少书的嫔妃摒除在外,要进入他的心,先要读书。
剩下的各逞心思,他只是一句微笑:“甚好!”那柄如意依旧在手中敲着,轮到欣嫔了,她整整衣裙,笑道:“臣妾识字不多,也是刚刚学会的,念的不好,皇上勿笑。”永璘微微点头,欣嫔道:“春情只到梨花薄②……”我看着她,就这么笑起来,不会是祥贵人教她的罢?这首词——只会招来永璘的怒气。她念完,永璘依旧微笑点头“甚好”,居然也可以不动声色了,若不是我离的近,看见他额边青筋暴跳,是不会知道她已动怒的。如妃也念完了,永璘看向我,淡淡地:“贵妃不肯赏个脸,凑个趣么?”我道:“那臣妾献丑,说错了,皇上也莫怪。”永璘点头:“说吧。”
我轻轻吟:“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云冈,欲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①。”开始首句时,永璘唇边已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我接着念:“酒酣胸胆欲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①”“甚好!”永璘微一点头,我看见许多嫔妃脸上一松,笑容未及爬满脸,永璘已递上如意,道:“到底贵妃深知朕心。”我跪下接过,起身:“臣妾告退。”“去吧。”他口气温和,并未有半点怪罪之意。我离开柔靡的大殿,慢慢走回慈宁宫。
夜半时分,平姑姑引进了永璘,我起身相迎,他看看我,笑道:“放心,不要你侍寝,朕只想与你下棋。”我摆上棋秤,开始一言不发地对奕。
平局,他起身,掸掸衣服:“朕要上朝了,谢谢贵妃陪朕一奕。”我惊奇望着他,他居然会说谢,真是天下一大奇事也。走到门边,他停住,并不回头,道:“贵妃,你知道朕要她们吟诗,便是要将这柄如意转赠于你,莫说你猜中朕的心思,就算你胡乱弄一首来应景,这如意也注定是你的。如意,如意——朕总叫你称心如意便是。”我茫然不解地看他离开,三天后,我明白了,纯贵人销声匿迹了。
御厩房循例奏请皇上,请示今年的京郊试马,太皇太后兴致好,带了宫中人去看。她是很喜欢骑射的,听说年轻时弓马娴熟,甚得先帝(永璘祖父)喜爱,夸她文武双绝,是个奇女子。我跟在她身后立着,看着兵士与大臣在场上欢呼笑跃。二哥也在,他一直浓眉紧锁,望向我时疼怜,看向永璘时恚怨,永璘如若未见,一直盯着场上的人,兴致盎然。太皇太后示意我去给他换茶,他看着场中不经意似的道:“你二哥似乎对朕甚有怨言呢。”我才知场上每一个人都没逃过他锐利的眼睛。我不求他恕罪,要杀要剐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