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得差点嗷的一声惨呼。
我用尽全力,收回自己差点挥出的手,让它没有狠辣地掴上她的面颊。
我死死盯着她的脸,盯着她左边唇角上那颗微蓝的、嚣张的、妖媚的、风骚的痣。
这颗痣,在众目睽睽之下,嘲讽地回瞪着我。
唐美妍有些诧异,摸摸自己的脸。
这个动作,令我不敢保证,下一秒我的手,还会不会听从我的指挥。
在它冲动之前,我速速转身走开!
她知道我是谁吗?
她的面孔坦荡镇定,还有一点好奇,仿佛今天第一次听闻我的存在。
我自诩是察言观色的好手,只要她脸上有任何蛛丝马迹也不可能瞒过我的眼睛。
可是,在她脸上连最细微的情绪变化也没有。
看来她不是没认出我,就是演技超群,任何一届奥斯卡影后在她面前,都会甘拜下风。
演技,也许是所有狐狸精的必杀技!
否则,温旭生这样让人放心的伴侣,又怎会被勾得抛弃发妻?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我!
温旭生把她保护得那样好,也许她连我的名字都没听过!
我冷笑!
忽然间,所有的好心情都荡然无存!
我怎么会这样晦气,来了这间骚气冲天的公司?
“我的办公室在哪里?”我虚弱地问。
“怎么了?”孔金诸第一时间发现我情绪不对,“你怎么脸色苍白?”
“忽然有点不舒服!”我赶忙掩饰,“我办公室在哪里?”
我需要立即躲起来!
“你赶紧休息一下!”他将我带到创意部左边一间小办公室。
我点点头,尽管知道很不礼貌,我还是说:“对不起,我想先自己待一会儿!”
“好的,你先休息。”他走出办公室,替我掩上门。
我跌坐在椅子上,回忆似蜂群,嗡嗡地喧嚣而来。
自从在车里发现那颗纽扣,我便知道旭生一定背着我在外面有人了!
闭着眼睛,我也能知道,他同那个女人做了些什么,否则不会连纽扣也弄得脱落。
我只觉心冷如玄冰,脸上却像被谁热辣辣扇了一个耳光。那一天开始,我便一直盘算着,要把这巴掌,回赠给这个令我蒙辱的女人。
可是,她真杵在我面前,我又下不去手。
就如当初我并没有同温旭生摊牌一般。
我像最传统愚蠢的女人,期望用我的行动,感化他,令他迷途知返。
我同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样,永远缺少自知之明,认为自己才是男人心目中的女神,其他女人,不过是供他逢场作戏、无聊消遣的闲花野草,统统作不得数。
3 下一个路口(10)
我忍住撕心裂肺的疼痛,将自尊自脸上抹下来,扔到泥泞里。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被别的女人打败,我拼命检讨自己,努力想挽回,弥补婚姻的裂痕。
以前,宁为玉碎的我,此刻只求一片全瓦,哪怕这片瓦已经碎成残片,可我也愿意忍着痛,用心尖上滴出的血,一片片粘合起来。
那一天,我提前下班,到温旭生公司去接他。
可是,刚走到他公司前,我便远远看见,旭生搂着一个女人,从街对面走过来。
他看着她,全心全意,所有的目光都胶着在她的脸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距离他不过数尺的我。
难怪他对我的嘘寒问暖视而不见。
是的,他的眼睛里、心里早就没有我了。
他的眼、他的心都被另外一个女人占满了,连个缝隙也没给我留下。
此刻,他不断笑着,俯下身去吻她嘴角那颗淡蓝的小痣。
我死死盯着那个女人,看着她的小圆脸,看着她一脸张扬的幸福,看着她紧紧搂住我的丈夫。看着她笑着欲拒还迎地躲闪他的吻……
我看着她和旭生,亲昵地越走越远,仿佛他同她才是堂堂正正、明媒正娶、天生的一对。
那一刻,我的眼睛几乎滴出血来!
我忽然记起李嘉欣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在感情世界里,被淘汰出局的那个,才是第三者。
那一刻,我居然真的羞于被他们看见。
他们不知多痛恨我夹在中间,令他们不能畅快地欢愉。
在我付出十年的青春和感情之后,我发现,自己不过落了个第三者的下场。
那一刻,我明白,我同温旭生再也无法同床共枕,在一个屋檐下呼吸了。
我踉跄地,自泥地里捡回我的自尊,冲洗干净,重新扣回脸上,冷静地同他摊牌了。
自始至终,他都极力维护那个女人,任何关于她的信息都不肯透露给我,生怕我伤害了她。
他的态度,更加令我心寒。
我以为,婚姻结束的时候,我便已经死去。
可是时间,救赎了我。
经过漫长的煎熬,我终于又捡回了半条命,苟延残喘。
在我以为我的伤口已经结痂,准备重新振作的时候,没想到,意外在这里等着我!
那张得意扬扬的小圆脸,无数次出现在我的噩梦中,此刻又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闭上眼睛,一颗心绞在一起,一阵痛过一阵。
那被爱狠狠咬过的旧伤疤,此刻又被残忍地撕开。
“绍宜,喝口热水吧!”孔金诸不合时宜地推门进来。
我一惊,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看向他。
“绍宜,你怎么了?”他惊慌地走到我跟前,将装满开水的纸杯放在桌上,“你怎么哭了?是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
我摇摇头,原来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我吸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对不起,孔经理,我恐怕不能胜任这份工作了!”
“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是身体不舒服吗?”他惊异地看着我。
“不是!”我声音有点抖,怎么跟他说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孔金诸已经着急了。
我低下头,不肯说话,但眼泪却出卖了我所有的情绪。
“绍宜,到底怎么了?你忽然这样,让我怎么同老陈交代!”他干脆蹲在我跟前。
我抓过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太急,又呛住。
虎落平阳,没想到,连一杯白开水今日也来欺负我。
我更觉一颗心酸得直泛出苦水。
一口气上不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孔金诸想替我拍背,又不敢动手,急得直搓手。
我咳了好久,眼泪鼻涕几乎糊了满脸,狼狈不堪。
3 下一个路口(11)
孔金诸不断抽出纸巾递给我,我接过来,胡乱往脸上涂抹,好不容易才缓过气。
我窘迫地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表情又尴尬,又难堪,又震惊,又茫然。
我忽然有些想笑——
他一定没想到,业界传为变态加班狂人的女魔头,居然第一天上任,就哭得稀里哗啦,连喝口水,也差点呛掉半条命!
他一定感叹,传言皆不可信,凡事一定眼见为实!
我终于真正平静下来。
我同他说:“老孔,实在对不起,我们恐怕真的无缘共事!”
“怎么了?”他继续追问。
“我也不瞒你说。其实我从前公司辞职,是因我丈夫外遇,同我离婚了,我为了平复自己的心情才从公司离开的。我来‘唯尚’是希望用工作让自己从失败婚姻的阴霾里走出来,没想到唐美妍,居然就是我丈夫外遇的对象。所以,我想我没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泰然面对她!”我简单同他说明情况,“你看,我刚才那样失态!”
孔金诸深深吸口气,过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就为了这样的事情?”
“就为了这样的事情!”我勉强笑一下。
“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情!”他松了口气,“如果你不想面对她,我让她走人好了!反正这个设计师,一向工作表现平平。”
“不!”我连忙拒绝,“莫要因为我一己之私,坏了别人生计!”
“可是,你无法面对她啊!”孔金诸说,“我们不可能为了一个资质平凡,工作连勤奋都算不上的设计师,损失你这样的大将!”
“若我留下,她走了,岂不成了我公报私仇?”我摇摇头,“传出去岂止名誉扫地,连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我不做这样卑鄙的人,也不想别人看我笑话!”
“绍宜,我不知道怎样劝慰你,但是我决不放你走,否则会打乱公司的全盘计划。别忘了,我们昨天已经签妥合同,米已成粥了!”他狡黠地说,“当然如果你非要为了一个破坏你婚姻的女人,坏了自己的职业操守,还要赔偿公司的损失,我也不好说什么!”
我气结!
他继续蹲到我面前,放低声音,如同哄一个孩子,“振作起来,不要为了这样小的事情,耽误了自己的工作!我们公司还等着你大展拳脚呢!”
他忽然这样温柔,我立即不好意思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我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吗?”
“对,你已被逼上梁山!”他说,“莫让我为难,你可是我引荐的!”
“可是,我面对她,会方寸大乱!”我说。
“不会,你今天只是没有防备!”他肯定地说,“我相信你,能控制好自己!”
“我不敢保证!也许我会虐待她!”我故意气愤地说。
“那你就虐待她好了!”孔金诸笑了起来,“我一定站在你这边!”
我也忍不住笑了,“别人会说你同我狼狈为奸!”
“那有什么关系?只要公司业务蒸蒸日上,我们年底能分到丰厚的红利!”他故意狞笑一下。
“既然唐美妍也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我也不想把事情捅破。虽然事情只隔了一层纸,但有层纸遮羞也是好的。”我提醒他,“你要替我保密!”
“那你得收买我!”他有些耍赖地说,“至少,请喝一杯咖啡!”
我笑,“公司有没有咖啡机?有的话,我亲自替你倒一杯!”
“喂,至少是楼下星巴克!”他怪叫。
我叹口气,强颜欢笑!
看,生计面前,什么尊严面子、爱恨纠葛,统统只有靠边站!
孔金诸离开后,我终于静下心来,重新整理了自己的仪容。
然后,迅速查阅公司的作品库。
3 下一个路口(12)
我发现,公司的客户虽然不错,快消品、房地产、汽车、化妆品都有涉猎,可是创意实在做得平淡无奇,且多为一些比较低端的线下工作。
我真怀疑公司是怎么留住这样多客户的。
不过,我调看了公司为这些客户做的策略,原来,孔经理是这方面的高手,难怪虽然创意表现平平,却还是客户盈门。
目前公司拥有的客户都是本土客户,对创意的要求本来就不高。可是,以后若想拓展国际品牌市场,就必须提高创意能力。
难怪,公司这样急于让我上任!
我静下心来,让周建辉一一向我介绍每个设计师和文案的情况,以及他们平时的工作流程。
周建辉虽然对我不满,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还是粗略向我介绍了一番。
我忍不住问:“唐美妍如何呢?”
“美妍?”周建辉皱了一下眉头,“她只有二十五岁,贪玩,每次加班都想方设法不参加。人倒是不坏,但是极不愿意动脑子想东西。创意能力虽然平平,但美术基础还不错,做东西比较仔细,我平时都安排她做包装。”
我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然后特意将她做的东西,翻出来看了一下。
果然,无甚灵气!
可心里,还是隐隐地很不舒服,像搁了块石头在上面,顶得人胃疼。
我忍不住打电话给子晴,她接电话的声音像丢了魂儿似的。
“我早上上班,又看见他了,他们律师事务所搬到我们医院对面的大楼里了!我和他还真有缘!”
我立即唾她,不屑地说:“有缘也是孽缘!子晴你可千万别冲动,别去找他!”
子晴叹了口气,勉强说道:“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放心吧!”
“子晴,别再害自己了,清醒点儿!”我不放心地叮嘱,实在是因为之前她陷得太深了,我真怕她控制不住自己。
“好!”她信誓旦旦地和我保证,“我已经不是六年前的我了,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知道就好!你每天尽量避开时间,别再遇到他了!”
原本我有一肚子苦水要吐给子晴听,可惜唐美妍和莫运年完全没可比性。
唐美妍最多是我心头一根刺,而莫运年却是汪子晴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中午,同事在旁边粤菜馆订了包间,为我开个小型的欢迎会。
我一路克制自己的情绪,指甲把掌心都掐破了皮。
偏偏,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竟然坐到我的对面,不知是没心没肺,还是故意气我,我只要一抬眼就会看见那长了蓝痣的小圆脸。
同事都围着我说话,我始终微笑聆听,间或回答几句,并不多语。
有好几次,我疑心他们会不会发现我的心不在焉。
因为,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停留在我对面的这个女人身上。
有那么几个瞬间,我几乎觉得周遭的一切都虚化、淡出了,只余下那个女人的面孔在我对面晃动。
仿佛谁忽然架了一枚放大镜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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