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池朝寒如同领着一个小孩子一般牵进了咖啡厅,颜梓才蓦地发现自己的窘迫。那个男人坐在里边的角落处,春末的温暖阳光从落地窗投射而入,好像充满生命的活力,笼罩在男人微白的鬓角,带着几抹不合时宜的沧桑。
心猛地揪起,好像狠狠地攥了一把。
颜正突然抬头,看到门口有些僵直的身影,眼中划过转瞬即逝的光亮。似乎下意识的想要起身迎接,却又突然反应过什么,再次按捺住自己的急躁。
“颜叔。”
池朝寒有礼的冲着长辈点了点头,稳重自持,得体的微笑。
“呵呵,朝寒也来啦!快坐!快坐!”
“不了,颜叔,刚才在门口遇到一个熟人,我过去打声招呼,你和宝宝慢慢聊。”
说着,池朝寒已经转身离开,留下颜梓一个人有些恶狠狠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颜正似乎也没有要挽留的意思,倒是将略带沉重的眼光投在了不远处的女孩身上,让她只觉得如芒在背,十分别扭。
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最为亲厚的两个人,成了如此模样?竟然需要池朝寒的帮衬才让她有勇气出现在他的面前,有多久没有这么近的看到对方,有多久没有面对面的说句话?
8.那个男人
“坐。”
微冷而带着僵硬的声调,完全没了刚才的亲切与熟络,仿佛他们两人才是陌生人一样。
以前颜妈妈还在世的时候就说过,颜梓的性格就是随了她爸爸,倔起来像头毛驴似的,抽着皮鞭勒着脖子也拉不回来。
只是,颜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到。
颜正皱了皱眉,凌烈的眉心带着几分颓败的灰,却也没有强求,慢慢开口道:“宝宝,你小的时候向来顽皮,我和你妈妈却也不想束缚孩子的天性,只当你是年少,再加上你性子本来就比别的孩子聪敏活泼,我们也是高兴见到的。当年的那些事我一直不说,只是因为关乎大人的感情,你年纪又小,可是,如今你也二十一岁,我以为你现在也多少可以理解和体谅。这么多年,你说要在外租房我也不加干涉,偏要学个什么画画,我也应了,全当培养你的兴趣。可是,如今马上就要毕业,女孩子还是有个踏实稳定的工作好,画画毕竟不是什么正经的行当。况且你在学校的成绩我也打听了,并不理想。前段时间让小杨给你安排的工作,你又不答应。如今的政事谁又能算得清楚,趁着爸爸说的话还有些作用,爸爸希望能给你铺好路子,也好给你妈妈一个交代。”
直到颜正说完,颜梓脸上都是一片平静。唯有唇角略略勾起了一抹淡笑,似乎证明她确实听到。
“您说完了么?”
“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颜正已然动怒,起身将面前的杯子重重摔在了桌子上,溅起一滩水迹。中午时分,咖啡厅里除了这一对争吵中的父女,也没有他人,否则,颜市长这张脸估计是难逃众人议论的。
“呵呵,颜市长,我是提醒你不要在这里正大光明的假公济私,影响不好。”
“你什么意思?”
颜正指着面前女孩的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这个从前最喜欢环着自己脖子“骑大马”的女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冷情,每一次见面都好像阶级敌人一般的对峙。
颜梓冷笑,嘴角更凉,眼中亮晶晶的如同碎钻闪耀。
“呵呵,我什么意思难道还需要说明白吗?我只是提醒颜市长,你不应该把对待A市百姓的那套亲民政策用在我身上,不应该自以为苦口婆心的为我‘不正经行当’的将来操劳,最不应该的是,你凭什么搬出妈妈来对我说教?你有什么资格提起妈妈?在你说妈妈的时候,难道心中不发虚吗?‘给妈妈一个交代’?你给妈妈的交代就是让自己的私人医生挺着大肚子找到家里来!你给妈妈的交代就是让她知道真相被车撞死,好让你和那个姓孙的女人住在妈妈的房子里男盗女chang——”
“啪!”
忍无可忍的颜正骤然出手,只是,当那狠厉的巴掌打在女儿本就透明苍白的脸上时,连他都是一个怔愣。望着自己略微麻木的手掌,男人眼中皆是不可置信的恐慌,节节败退,不知所措。
看着面前已然长大的女儿,那个自己捧着护着如同公主般长大的女孩,此刻的表情淡漠到荒凉。颜正那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孔之上带着碎裂的痕迹,那是一个五十岁的男人从未有过的慌张和绝望,仿佛沉重的身子悬在悬崖摇摇欲坠,随时都有万劫不复的可能。
“宝宝——”
颜梓不悲反笑,眼中是盈盈的光亮,嘴角衔着越发清艳的线条。身子僵了僵,脸上的表情却带着报复般的张扬。
这是这个男人第一次打她。
9.怎么做才能不恨
她将那个姓孙的女人推下台阶的时候,他没有打她。知道那个女人流产并再也无法生育的时候,他也没有打她,可是,就在刚才,他打了她,毫不留情,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颜梓甚至幸灾乐祸的以为,面前的男人几乎是一瞬间老了十岁,真是报应。
那抹笑意,太过仓惶。
“颜市长,被我说中了心里话,恼羞成怒了吗?”
“爸爸犯了错,可是,也付出了代价了。”失去了爱自己的妻子的生命,失去了最疼爱的女儿对自己的崇敬,甚至失去了一个还没有降临于世界的小生命。
颜正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眼眸中早已没了刚才的神色,尽是暗灰与憔悴。几缕发丝有些颓败的搭在额头,完全没了刚才的凛然之情。
听到颜正的话颜梓却只觉得可笑至极,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付出了代价吗?可是,离开人世的却是妈妈,你们却好好的活着。我只恨当初自己为什么没有让那个姓孙的女人陪着你们的孽种一起去死!”
“混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颜正的唇角不停的颤抖,带着无法压抑的恐慌,仿佛面前的女孩他完全不认识,仿佛他刚才听到的一切不过是噩梦中的吼叫。
“颜市长,你难道是在害怕吗?原来你也会害怕啊!连背叛都做得出来,你还有什么好害怕?不过,我一直奇怪,你为什么不干脆把姓孙的女人娶回家得了!人家跟着你也算是献了青春献子孙,你就忍心让人家没名没分的一辈子做你的私人医生?你们男人还真是不负责任呢!明明连做出那样苟且之事的勇气都有,怎么就没有勇气承担后果了?你到底还是更爱自己的名誉和地位吧!”
字字诛心,好像一把利刀,刀刀刺穿喉咙与心脏。
“宝宝,你要爸爸怎么做,才能不会这么恨——”
“你把妈妈还给我,我就不恨你!”
木已成舟,如今,又怎么会不恨?让她如何大度的做到不恨?当时的她也不过是个孩子啊!
当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又可曾想过她和妈妈的存在?
那个可以将绿色笔挺的军装穿出不一样的飒爽不一样的美丽的女人,那个一面板起面孔教训她没有女孩子样一面又无限纵容着她的妈妈。
远在外地开会,听说自己的女儿将一个孕妇推下楼梯的时候,她在想些什么?匆匆赶回见到女儿哭晕在自己怀中心如刀绞,一面却在那个抢走自己丈夫的女人面前道歉不停祈求原谅的时候,她在想些什么?明明早就知道丈夫的出轨却装作一无所知,当一切都无法掩饰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自己丈夫仕途的影响的时候,她在想着什么?为丈夫打点好一切,让表象看起来面目安好,自己却开着车撞死在路上的时候,她在想着什么?
撂下一句话,颜梓转身离开,身后的颜正却连阻止的力气都没有,脸色骤然惨白,手掌紧攥住胸口的位置,仰着头粗喘。张着嘴不知想要说什么,可是,那个他最想说的人却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便消失于视线。干涸的眼眶湿润了些,手掌还有女儿脸部的触感。
他刚才打了她,那个他奉为掌上明珠的宝宝直到现在都在恨,她生活的不好,他又怎能放心的撒手人寰?
“颜市长!”
杨凯看着颜梓一脸平静的离开,赶忙进来,看到自己追随了这么多年向来意气风发的市长大人此时却是一脸灰白。
“颜市长你没事吧!”
小杨用手掌在颜正的胸前轻轻安抚顺气,直到男人的脸色渐渐回暖,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颜正轻轻闭上眼睛,摆了摆手掌,示意秘书不要担心。那一刻,杨凯看到,这个在A市创造了无数骄人的政绩,叱咤风云的男人,此时却带着垂垂老矣的无力沧桑。
“我的诊断结果先不要告诉宝宝,她还小,不能没了妈妈,又没了我啊!”
顿了顿,颜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脸的懊恼。一声轻叹从口中溢出,无限沧桑:“宝宝的生日礼物,还是你给她送去吧——”
10.你把妈妈还给我好不好
颜梓不知道自己在害怕着什么,匆匆向门外跑去,仿佛一回头,就会像童话故事里一般,变成石化的盐柱,再也无法移开半步。明明多么狠毒的话都说出了口,可是,心却愈发痛了起来。
那个男人,是自己的爸爸,她甚至还记得他将自己放在他的肩头在除夕夜里看漫天的烟花。可是,他就这么老了,好像在一夜之间,然而,原谅,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越发不可实现的虚假。
不远处是池朝寒那辆不怎么好看,却极其霸气的路虎,至少这是颜梓的评价。
“开车!”
“……”
“让你开车听到没有!”
“宝宝,懂事一点。”
池朝寒鲜少用这样的语气和颜梓说话,通常都带着轻?佻的讥诮亦或凉薄的不屑,可是,此时,严肃的声线好像在责备对方的无理取闹。
“你不开车是吧?那我自己走!”
说着,颜梓已经打开车门作势要下车。
“宝宝——”
有力的手掌倏地禁锢在白皙的手腕,那片脆弱的肌肤瞬间泛起了红。
“你到底要怎样?你们到底要怎样?我让你开车你不开车,我要自己走你又不让!我只是想回家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让?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你们都要和我作对,你们就为了让我不高兴!你们都说我任性,我不听话,可是,连妈妈都没有了,我那么听话做什么?她再也看不到了啊!如果我听话可以换回妈妈我一定听话,你把妈妈还给我好不好——呜呜——你把妈妈还给我好不好——”
从最初的歇斯底里变为痛哭流涕,女孩已经倒在男人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原本就瘦小的身子一抽一抽,好像一片脆弱的树叶,在秋风中萧瑟颤抖。
池朝寒的手掌轻轻的拍打在颜梓单薄而颤抖的背上,却也不去开口劝慰,对于胸口处那一滩滚烫粘湿的的液体视若无睹,仿佛他一身的阿玛尼不是穿在自己的身上。
颜梓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流出如此多的眼泪来,仿佛这么多年的一切都可以如同一场梦魇般被泪水冲洗干净,从而消弭殆尽。当年的她不过是无意间听到了一对男女的对话,而其中之一便是那个她从小便视若信仰般的爸爸。那一瞬,仿佛笃定的一切皆是笑话,执着的的所有也皆是虚假。
将那个女人推下楼梯,她听到刺耳的尖叫闻到血腥的味道。当看着那个女人面色苍白无色的躺在床上,那一刻,是颜梓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害怕。可是,却倔强得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她没有对不起谁,是他们,对不起妈妈。
她记得妈妈抚着她凌乱的发丝说过的话,她说:“傻孩子,大人的事情你不明白的。”
这是妈妈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甚至没有给她一个告别的机会,再一次醒来,她只看到了那具冰凉的身体,苍白的脸色衬着笔挺墨绿的军装,依旧英姿飒爽。
不知道哭了多久,声音渐渐嘶哑低沉,最终没了声响。颜梓只觉得嗓子泛起一阵甜腻,带着让人作呕的血腥味道。瞠开泪眼朦胧的双眸,颜梓知道此时的自己一定异常丑陋,两眼红肿。脸上还糊着纵横交错的鼻水,而其中大半部分已经蹭到了池朝寒的身上。
这样想着,却是突然想笑。池朝寒这厮平时虽无洁癖,可是看到只路边野猫也会走远躲避,一脸嫌恶,此时身上早已粘了一滩混合液体倒是面色平静非常,还真是难为他了,想来还真够兄弟!
11.你还不如小孩子呢
突然破涕为笑,颜梓差一点很没出息的吹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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