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还没有添添,生活并不如意,可是她仍是很怀念……现在,这一大家子,走的走,散的散,S市已经不是当初的样子,就连余阳,最近也缠上了一身莫名的麻烦,听他的意思,恐怕当年黎颂冉留下的家当,很快一并付之一炬。他并不想揽,更别说承其衣钵,发扬光大。
但,“凯风”的旧架子还在,兄弟们的心血都在,要丢这个包袱,实在是于心不忍。
这步棋,于他而言,进退都是错。
黎颂冉的远程指挥,舒妤连个头都猜不到,甚至不清楚他们兄弟决裂是表象的演戏,更别说更深一层的揣摩了。
余阳坐下来,随手拉开大灯:“暗澄澄的,就你喜欢。”
舒妤没笑。她笑不出来。
余阳瘦了很多,坐在沙发上,手卷烟在拇指食指间来回转着,就是没有要点着的意思,舒妤看的烦了,撑着额头说:“想抽就抽,我才懒得管你……”
“小妤,你能来,我很高兴。”他突然说道。
很高兴?
女人心,海底针。他但凡能够摸着她一丁半点儿的心思,还会说“高兴”二字?
舒妤在想什么,他永远都不知道。
或者是……
聪明人擅长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笑了笑,终究没有点烟,窝在沙发一隅,开了几瓶酒,排成一圈,百无聊赖地手一抬,饮一口,好不惬意。
舒妤看不下去了:“你应该喝最烈的酒,我给你换成缸,醉不死你!”
他笑笑,递她一个酒瓶:“侠女,你说过的,职场女性喝酒论缸的,有兴趣灌一缸?”
舒妤接过来,扬起脖子,猛地呛一口。
他哈哈大笑:“这么说来,以前是我限制了你的发展?”
“知道就好。”豪迈地撩起袖子擦嘴。
酒瓶倒地。
“余先生,你知道吗?这酒是我开瓶的……”她突然说道,声音沉沉。
余阳微愣,继而笑道:“我知道,我说过,你不管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所以他说,今天她能来,他很高兴。
“可是,我有一个请求,小妤,如果你愿意的话……”
舒妤突然有点心软:“什么?”
“你愿意……去看看我妈吗?”
她丢了酒瓶子,埋头大哭。
往事陈杂,作为长辈,余阳的母亲做的无可挑剔,撇去之后种种误会,在舒妤怀孕之前——更确切地说,应该是生产之前,老太太待舒妤真心疼到了心里,舒妤自幼母爱缺失,老太太当年对她的包容与宠爱,一度让她感激涕零。
后来的事……
似乎也不能一味责怪老太太,很多误会,缠杂不清,连她自己都揪不到头尾的,一个没有参与全程的老太太,又怎能企望她不被别有用心的人蒙蔽?
最后的关头,恨,依然是恨的。
就像余阳说的,舒妤,你心里疙瘩放不下,不来找我,我们只能永远这样搁着,我三十三了,不想再等。
“我妈,最近动了个手术,”余阳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太阳穴,“这里的……我以为她恢复不错,可是……小妤,你知道的,脑部手术一向很危险……她好像忘了一些事……”
舒妤侧头,却听的很认真。
“她只记得以前,你还在的时候……小妤,她最近经常问我,怎么好久没见你?”他的声音很磁,带着一丝慵懒,腻的人不忍不听:“她叫我们有空的时候多去湘章走走,陪她吃顿饭……孩子要不上也不急,我们还年轻,可以磨合……”他轻笑:“她都不知道添添都三岁了呢,好像……好像都记不得了……”
“难得,我以为再也回不去了,难得……那些日子,总算还留在旁人的记忆里,大概我们在你妈妈脑中,还和以前一样过日子,还和以前……”
她心里很烦,顺手开了几个酒瓶,挨着喝空的瓶子,又绕成一个圈圈。
余阳终于点了一支烟,三十多的男人,正是最有魅力的时候,更何况他有一副好皮囊,吞云吐雾的姿势迷人极了。
舒妤没看他。酒瓶子一个接着一个扔,酒过三巡,乍要分离,凄惘的很。
余阳心里揣着事情,酒力比往常差了些,连舒妤都尚且清醒时,他已经开始胡言乱语。
平素很能把持,可是这回酒欲迷人,看着朝思暮想的太太就在眼前,不免手脚胡乱,做不出什么好事来。
舒妤推搪,愈退愈后。
心里却掂着斤两。
她心扑通扑通地跳,临到头时,完好的计划却没有实施的勇气。
齐远闯了进来,商人的精明透在眼底:“你怎么?手软了?”
“不就一份资料,拿了快走。”她用湿巾擦脸,尽量拂去红晕,掩盖自己心中的不安。
“说的轻巧,他带身上啦?”齐远冷笑:“许小姐,商战商战,既然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心软,可别忘了,我们现在是系在一根草绳上的蚂蚱!”
“不过是合作关系,我有权力终止这种‘不正当’的关系!”
“‘不正当’?许小姐,我手中掌握的资料,一旦捅出去,身败名裂的不止是他!”齐远看了余阳一眼,眼中生寒:“连你,连你都要付出代价!”
“不要欺负一个女人,你要什么,我知道,我带来了,你信吗?”
他扶着桌沿在角落里大吐,突然插进来的这句话,早让久已有预谋的两位吓的魂飞魄散。
余阳这个人,倒是愈来愈让人拿捏不透了,真醉?做戏?
要是真装那么像,科班出身的都要甘拜下风。
许如仪退后几步,居然转了心情,去扶他。
齐远冷笑:“女人果然成不了事!许小姐,先前不是说的好好的吗?有收益了,五五分成……”
“我不为钱。”
“我知道,你为报仇,”齐远步步紧逼,“但你也不吃亏……余氏倒台是早晚的事,你不看财经新闻吗?最近的风向还摸不透?S市……哦不,整个长三角地区甚至是全中国金融业将迎来一场大换血!你是记者,应该有风声的,海外资产急不可耐地想要进驻国内,势必会拿一部分老资产本土企业家开刀……”
“你说的对,这方面我是早有消息的,同事跑财经新闻的很多,我就算了解不通透,也还懂点皮毛,”她眼神很冷淡,“所以我告诉你,余氏是老企业,既然当年轻而易举撑过了亚洲金融风暴,这一次,也同样不会有事!”
“许小姐,你不要太天真,余阳最近丑闻缠身,绕不绕的过金融风暴另说,本身企业形象问题也是个老大难!”齐远似乎信心十足,面对这个临阵反水的女人,早就恨的牙痒痒,再不说几句话逼她立时倒戈,这数月来的心血,可以说是颗粒无收,他自然不甘心:“但凡和贩毒扯上关系的,几个有好下场?别跟我说‘余氏’清白,就算它真的清白,舆论也能杀死人,各家竞争对手都看着,随便使点力就能够浑水摸鱼……许小姐,你还是早些看清形势,站好了队,我老板不会亏待你……”
“他说的对,”余阳倒在沙发上,仰头,完全没有危机感,好似一个旁观者,安静地听完了他们的对话,然后不疾不徐地插上一句,“小妤,海外金融资本的确蠢蠢欲动,长三角本土企业将迎来百年难见的盛况——”他在笑,从容的神情完全掩盖了酒意:“海外?他们知道什么是‘海外’?许谦益牵头的几大家族,将重返大陆……对他们而言,当然是危机,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伦敦资本伤我多少,许谦益会补回我多少……”
他声音淡淡,在袭满酒意的包厢里,笼着一层微妙的神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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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赤裸相对时 能够不伤你(3)
许如仪似懂非懂,听的很迷糊。
齐远的脸色却是一片惨白。打商战;或者说他心里盘算的那些小伎俩;在有预谋的大财阀面前,连渣渣都不算。更何况,余阳扛过几次金融危机;黎颂冉当年的公司,他出力最多,论经验论筹谋;他当然不可能随便垮下。
除非他自己找死。
“小妤;去弄点水来;我醒一下……”他转身,笑着对舒妤说道。
舒妤看看他;又看看齐远;最后还是听他的话,转身出去,悄悄带上了门。
长三角的融资计划,齐远早有耳闻,海外资金将大笔注入,明显身后有神秘的家族支撑,余阳在洗牌金融业的计划中,可能只是起了牵线搭桥的作用,毕竟,许谦益华侨的身份,很多事情并不能直接插手,而余家是S市土著,从余墨凡开始,积养许久,人脉、资产遍布长三角,有余阳出手,事情会顺利很多。
毕竟还有一个张家……黎颂冉会遥控指挥。
所以,余阳说的这番话,很有威慑感,的确是这样,真正应该担忧的,并不是最近扯上负面新闻的余氏,而应该是长三角大大小小的本土产业,要如何规避这个风险。
齐远的东家,自然在海外资产冲击范围之内。
“我不太清楚……”齐远面上黯淡。
“不必太清楚,有时候,稀里糊涂的死,会比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血被打散而无能为力,幸福很多,”他笑笑,“反正我需要隐退一段时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余氏内部需要重整……天赐良机,或者,我可以帮你一把?”
“你什么意思?”
“助人为乐啊。”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狡猾的像狐狸。
余阳转过身,去拖椅子,他这时的任何一个动作在齐远眼里,都是莫大的威慑,谁也不知道,和伦敦黑帮擦边过的余总,下一个动作,会不会要人命?
齐远的手在发抖。
“不要紧张。”
他听见余阳在笑:“你的老板不会喜欢员工这样,自信一点,你现在完全有资本击垮余氏——我是说,等我把东西给你之后。”
“你到底什么意思?”齐远盯着他的眼睛,又一次问。
“你让小妤到我这儿来拿什么?你知道,她是我‘前妻’,”余阳顿了顿,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凌厉,“我不喜欢这样,商战,根本不必牵扯到女人——你知不知道商业间谍也是犯法的?我不会让我孩子的母亲去冒险。”
“所以……?”
“所以,你要的东西,我拱手送上。”
这里是当年小辜总家里的产业会所,他很熟,凭着以前的交情,完全可以自由出入,事先把东西放在顶层的酒柜,现在要取很方便。——公司的机密文件,他交给齐远。
齐远很狐疑:“我不相信你这么……”
“这么慷慨?”余阳冷静地笑:“一个精明的生意人,不应该只局限眼前的利益……我想隐退一段时间,长三角会有人接管。你再给我补一刀,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差别。”
他另有目的。他和舒妤之间有个结要解,只要她想做的事,他总是会配合。但这些,并不需要让一个外人知道。
“最后好心提醒你一句,长三角整片产业链的生死,都掌握在外侨的手里。你如果愿意跟着我做,我可以接受。你的老板,恐怕现在都自身难保。”
“你在策反?”
“‘余氏’有的是人才,不差你一个。”他微笑,高深莫测。
“我的老板,有办法对付你。我们公司的目标是,掐断余氏咽喉,让你们再没有翻身机会。”
“你不应该跟我讲,这没用,想让我早做准备?这样说来……当初‘余氏’身缠‘贩毒’丑闻,也是你们这些不精算的竞争对手做的?”他只微微停了一下,没有打算听齐远的辩解,便接着说道:“想弄死我,最好在伦敦资产进驻之前,否则,你们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齐远突然问道。生意人特有的敏感让他闻到了不一样的气味,也许,长三角的产业链,真的将要迎来一场全新的革命。
“金山银山,坐吃不完。”余阳弹手,淡淡道:“你只要知道,他们……是乐善好施的华侨就好,钱多的用不完,就想回大陆投资,就像当年华侨簇拥改革开放的大潮一样,想要赚钱,看准了就行。”
许谦益的野心,远不止此。
背后的那几个家族,都不是省油的灯。
话点到即止。
离开的时候,齐远最后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风雨将来,此刻,整个世界都是一片宁静。
许如仪回来了。手里拎着两瓶冰镇的矿泉水,她实在找不到可以盛装清水的容器,想来想去,还是这个方法最靠谱,价廉物美,最重要的是……它冰啊,冻醒那个满身酒气的酒鬼!
走廊相遇,齐远仓促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