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记者纷纷侧目,谁也没想到,今天的同事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这话一出,显然已经颇具挑衅的意思。
同时也问出了在场记者不敢牵涉的问题。谁都怀疑过余阳和最近几年S市春笋一样冒出来的神秘力量有微妙的牵连,却谁也不敢首先抛出这个线头。
可是许如仪敢。
余阳饶有兴味地打量她:
“许……?”
她接上:“许如仪。”
“以前没听过,你……改过名字啦?”眼底,透着几分暗笑。
“对于余总而言,不过是个小人物,没听过很正常。”她不卑不亢。
“许记毕业于F大?”他眯着眼睛,百无聊赖地转着手头的笔。
“是肄业。”她一愣,随即纠正。
“是S市土著?”余阳问题不断,那双细长的丹凤眼里,涵义始终不变。
“余总,这是记者会,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正色。
闪光灯频频,晃的她几乎睁不开眼。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有晕眩的感觉,从业不短的时间以来,第一次面对镜头,面对被采访者,调不起职业兴奋感来。
“我是本分生意人,许记的问题我回答不了,你的‘专有名词’,我听不懂。”他淡笑,终于回应道。
装的还挺像。
“近来,贩毒风波对‘余氏’造成的影响实在不小,余总有没有兴趣正面回应一下?”
又一个辛辣的问题抛出,记者同仁纷纷回头,许如仪又一次成为全场关注的焦点。
他微微锁眉,第一次,脸上有了为难的神色。
各人心思不一,记者的职业敏感使台下一群跟了“余氏”几个月采不到一点新闻的“资深人士”嗅到了不一样的信息。
终于,余阳从座椅上站起来,笑容很淡,却透着生意人的精明:
“自古文人相轻,同行相轧,余某是本分生意人,拒绝一切不正当竞争。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我不介意和许记私聊。”
老总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程素开始收拾材料,准备送老总走人。他不耐烦的时候总是这样,挥一挥衣袖,留给一拨人一个背影。
许如仪埋下头,脑子乱的很。
这个人真厉害,像老狐狸一样深算。一句“拒绝不正当竞争”就把最近闹的沸沸扬扬的指向性负面新闻全都推给竞争对手。那话一出,再没有人敢暗自揣度“余氏”的走向,再糟糕的新闻都会被臆测为“余氏”竞争对手散布的谣言。
只一句话,就反转了形势。
不愧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
余阳从来不开记者会,连财经新闻的访谈都约不到,这次的破例已经让所有媒体工作者大跌眼镜,和记者的每一句对话,自然都会被另作解读,衍生出多种意思。他在记者会上暗指,三年前的军火案和最近的贩毒案都是“余氏”竞争对手的不良营销产物,可信度自然很高。
余阳的正面回应,虽然不是什么大料,但总比财经记者苦苦蹲点几个月挖不出一点消息来要强。
“许记!”
全场安静,每个人的目光都在台上的余阳和台下的许如仪身上来回移动。
这不符合他一向的行事风格,这次,他居然想自己制造点新闻,自己给自己揽事。在场的财经记者一时间都安了娱记的鼻子。
许如仪抬头,眼睛很漂亮,很有神。
“你该换个工作。”余阳微笑。
“不,我干的很好,很喜欢新闻。”
“我记得你本科专业是法律?”他抬眉:“可以到我们公司来做法律顾问嘛!”
“余总,肄业的二把刷子,算什么?”她有些不高兴,却还是不得不回应:“我在伦敦念的是新闻,是专业对口的饭,我吃的很好。”她迎着余阳的目光,眼神很坚定:“再说,我和余总并不熟,我的情况,余总并不了解,恐怕您的指点江山,不适合我。”
余阳微愣,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终于去戳她最疼的伤口:“抛开法律专业的话,许小姐还是大有可为,做我儿子的家庭教师如何?”
全场大惊,余氏老总神秘,私生活更神秘,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主动提起家小,这次居然把从不曝光的小儿子都给拉了出来。
“简爱?”她眼泪差点流出来,却还得勉强作笑。
“不喜欢的话,不必勉强,——虽然我儿子很乖。”他突然不笑了,目色很沉,裹着一层阴翳。
敬业的记者们终于采了点料,闪光灯频闪,只要有工作,不介意财经记转娱记的。
她脚底一软,好像踩空了一脚,虚的整个人差点站不住,身边的方仲就近托了她一把。她转头道谢。
余阳脸色很难看:“许小姐,冒犯问一句,你身边那位……先生,跟你什么关系?男朋友?”
“是又怎样?”她觉得今天余阳玩的过火了。许如仪,许如仪根本就不认识余阳呀。关那个孩子什么事。
“是?”他仍是微笑:“我宰了他。”
又是一颗重磅炸弹。
记者本性都是相通的,财经记做起娱记的工作来,丝毫不逊色。
明天的头条,恐怕很热闹。
“不,不是男朋友,”她连忙摆手,却早已用手臂勾上方仲的手腕,“是我的未婚夫。”
仪态不失,说这话时,还带着小女人的幸福感,小鸟依人。
S市华灯初上。
风吹过的时候,有时间流淌的错觉,从肌肤上一寸一寸滑过,不着寸缕。
城市很空,回忆汹涌。
她就那样,立在繁华大都市的根基下,迎着如水的夜风,痛哭失声。
她把一个孩子,丢在了交错时空的凉风里,寻不回来了。
方仲站在她身边,递给她一包纸巾,她接过,蹲下大哭。方仲站着,过了一会儿,也蹲下来,安安静静地等她。
“你在这座城市……有故事……”他低声说了一句,不是反问,更不是疑问,他以肯定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我像吗?”她大笑,睫毛上还抖着晶亮晶亮的泪珠,却笑的那样大声。
“像。”
“不,这不是故事,”她抹了一把眼泪,“如果一个母亲抛弃了自己的孩子也算故事的话——”
腰再也没有直起来。
天上街市灯如昼,这凡间的世界,凄凉的好吓人啊。
“如果你愿意,可以重新开始的,小妤。”这世上的男人,大概再也没有方仲这样好的了,工作认真负责,不会花言巧语,朴实,稳重,能够托付。
“什么?你叫我什么?”
“我帮你去订机票的时候……看见了你的护照,”他说的很小心,好像自知做了一件极不可饶恕的事,“你……以前叫舒妤?”那个大男人憨憨地笑着:“很好听,名字……”
她改得了名字,改得了性格,却永远也不可能改掉身份,改掉她曾经走失的过
☆、【晋江首发】这城市那么空 这回忆那么凶(3)
她站起来,晃晃悠悠才走了几步;踏进一个水塘;泥泞的水溅湿了库管,她缩脚,有些哭笑不得;索性脱了鞋,提着赤脚走。
这一晚,许如仪狼狈的就像露宿街头的流浪人。
S市的夜晚;霓虹闪烁;车水马龙。
方仲跟在后面;想接话,却又说不出什么。他从来不是幽默健谈的人;只能默默跟着她;在她下一秒即将跌倒的时候,伸手扶一把。
很巧,车那么多,偏偏有一辆,停在她面前,挡了路。
许如仪一愣,继而绕道。偏偏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车窗滑下,那人皱了皱眉,无奈地叹息:“不上来?”
她晃了晃手里的高跟鞋:“我们不是很熟,余总。”
“好,算一见钟情,约会,许小姐赏脸不?”他的手很光滑,触在车窗边沿,衬着路灯灯光,很有雕琢感。左手无名指上还套着那枚戒指,当初的婚戒,很简单的设计,很便宜的价格,一点也不像是余阳的品味。
“我跟你说过了,余总,我有未婚夫的。”
“哦?”他轻声笑:“我没见过热恋中的情侣,一前一后,那么生疏地保持着完美的距离……许小姐,您真特别,”他顿了一下,“很……有味道。”
“过奖,余总,”她提起高跟鞋,简直要去敲他的车门,“您只要记得一件事,明天的新闻,要是有什么不三不四的写法,我,我一定不会顾记者的职业道德,你这边的黑料,有多少我爆多少。”
“你错了,许小姐,”他吸气,眼睛里满是笑意,“你太有职业道德,才会正义地爆料,我随意。”
最后给她一个微笑,车窗慢慢摇下,他颇有涵义地叮嘱了一句:“早点回家。”
她站在夜风里,头疼的几乎要炸掉。
这是小公寓的六层,带阁楼,她最近蜗居在此,还算宽敞,一个人住,很够。租金也是她负担的起的。
一进门,站在玄关处,拉亮了客厅所有的灯,她稳了稳神,索性扔了高跟鞋,赤脚踩进了凉拖,提拉着拖鞋,微闭着眼睛在客厅里晃荡,进出卧室,收拾衣服,准备洗澡。一个人的生活,很累,也很简单。平时工作很忙,出差也很频繁,幸好周末有假,撕拉两包薯片,窝在沙发上看大片,生活张弛有度,比起以前枯燥的能够闻出白开水味道的阔太太日子,充实的多。
她喜欢这样的生活,或者说,她喜欢目前的自己。
头顶的吊灯挂下一串水晶丝儿,砸在她头上,她伸手一捋,那印象,简直就是小时候在山村里玩耍,榕树上挂下的“吊死鬼”。
她耸了耸肩,水晶吊灯就是这点不好,欠收拾。像她这样忙碌的职场女性,不大适合养在精细装饰的鸟笼子里,简直连一点磕着碰着都要不得。
她随手一扔那水晶串子,侧头的瞬间,吓的腿都软:
“你……你有病啊?!”
沙发深处的角落,星火明灭,余阳笑了笑,烟圈吐出:“许小姐,你把什么东西砸我头上,我还没计较,你怎么出口就是骂人的话?”
“这是我家!”她又好气又好笑,一时间连骂人都没技术含量。
“我知道。”
“你来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的?”许如仪大忿。
“随便查查就知道了,”他满不在意,“S市,甚至整个长三角,我要查一个人,还不容易?”
“你这是要报复?杀人灭口?”
“何出此言?”那人大笑。
“谁都知道,你和境外黑势力脱不了干系,可是谁也不敢说,三年前的案子,连同眼下的案子,都是你打的好掩护!你怕媒体这边有新料,曝光了,当然对你没好处!”她咄咄逼人。
“好,很好,你终于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了,头一回,舒妤。”他掐了烟头,四处找烟灰缸的样子简直像极了她在伦敦养的那头整天叼骨头的金毛。
当然,不管是许如仪还是舒妤,在此刻,都是不可能笑的。她正色:“很快你就会知道,我还敢,亲手把你送进监狱。”
“别这样,许小姐,”他伸手,又缩了回去,笑道,“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我看你很累了今天。”
“你不打算走?”许如仪挑眉,她当然想洗澡!不用人提醒!可是,家里有个不招待见的异性,她连洗澡的兴致都没。
“走,当然,我晚上还要去找个老友一起吃宵夜,庆祝你的归来。”他像是在说笑。
“不必,”许如仪摇手,“你很快就会知道,我的归来对你来说,并不是好事。或者还是灾难。”
“你变了很多。”他淡淡,眼睛里还是笑意。
许如仪洗澡出来时,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一边的余阳摊手大笑:“真抱歉,果然随意拜访民宅会给主人带来麻烦,有个陌生的单身男人在你家,果然会有很多不便,——对了,你未婚夫怎么没一起回来?”他坏笑。
舒妤不理他的刁钻,很刻薄地回了一句:“余总,不是‘随意拜访’,而是‘私闯民宅’,请你搞搞清楚。”
她的头发还在滴水,发香很浓,在丝质睡衣外面另裹了一件外套,浴巾搭在肩上,她轻轻抬手,把湿漉漉的头发顺到一边。
余阳已经穿好外套,那意思,是要走了。
她却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拦着他:
“添添呢?我很想他。”
“你见不到。”余阳低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你什么意思?”
“别急,儿子在伦敦,”他很耐心地解释,“放在许家那里我放心,没人敢动。”
舒妤方才还很镇定,这次可是真急了眼:“什么叫‘你放心’?放在你身边,会有什么事?”
“有你这个记者苦苦相逼,你说我会有什么事?”他大笑。
许如仪嗅觉灵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