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雅无话可说。
“想想我为了他,还犹豫着要不要搬去宿舍,真像白痴一样。”
杨小莹一脚踢飞一颗小石头,眼眶里泪光闪烁:“海雅,你走,别看我,让我一个人呆着。”
海雅轻轻拽着她的袖子,欲言又止,她摇头:“你走吧。”
杨小莹一向不是那种乐于和人诉说伤口痛楚,从而获得安慰的人,海雅只好先走了,看看时间,已经4点半,她上次跟苏炜约好了,考完试下午4点见,这会儿已经迟了半小时。幸好附近有地铁站,约会地点坐一站路就到。
海雅匆匆赶到约好的甜品店,却不见苏炜的身影,难不成是等得不耐烦先走了?
她翻出手机要打电话,突然发现早在中午就收到一条短信,因为她刚才想要帮忙打电话给小陈,匆忙中没来得及看,调出收件箱,果然是苏炜发来的——「有事,6点再见。」
一下就推迟了两小时,海雅不由一阵茫然,只好在甜品店叫了一份奶茶,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从那次跟苏炜的叔叔见过面后,他再也没提那二十万,也没提找工作的事,每天仍做着他的混混,骑着摩托车四处看场子,或许还做一些更加阴暗、常人不能接受的事情。所谓有事,一定是又在什么地方替人“排忧解难”吧?
她不愿对他的身份往深了去想,或许在那种高亢的激情后面,埋藏着她仅有的那一线理智,明知这样下去不行,也毫不在乎。如果生活里一切都能像少女漫画那样,该多好,一辈子也不过是几个画面的事情,一转眼两人就共同患难,荣辱与共,度过甜蜜波澜的一生,携手看海面的落日。
一辈子永远也不会是几个画面,它是各种各样繁琐的细节,每一秒钟都不会被遗漏的过程。她要怎么度过这激情下落的罅隙?蒙着眼说,这一辈子会过去的?
苏炜来得很迟,比约好的6点几乎迟了一小时。他进来的时候,海雅已经喝完第二杯奶茶,用吸管拨弄杯里的冰块,愣愣地不知想什么。
“我迟了,对不起。”
苏炜坐在她身旁,摸了摸她的头发。他身上带着一股呛人的烟味,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或许是酒,或许是什么别的,属于堕落的黑夜的气味。海雅恍然想起,自己从未在他身上嗅到一丝关于阳光的气息。
今天不知为什么,大概是被杨小莹的事刺激了,也可能是等的时间太长,长得让她足以胡思乱想很多东西,她心里有一种压抑的东西要爆发出来,仿佛她冲动下构思的那个未来,与死寂的现实相比,变得像肥皂泡一样虚幻易碎,不知道要怎样才能保护得了它。
她逃避似的看着苏炜,近乎乞求。带着她离开,就像起初那样,带她去另一个星球,无论在什么地方,他们只要做个过客就好,看着凡间点点星火,他们永处高峰,永不会下落。
“……去吃饭吧。”苏炜揽着她的肩膀,领她出了甜品店。
他们去了熟悉的大排档,海雅喝了四瓶啤酒,薄有醉意,心底那些危险的东西都变得支离破碎,她又感到一种飞上云端的痛快,扶着下巴只是冲着他笑,然后慢悠悠地说:“苏炜,我考虑好了,还是住宿舍,才不要跟你一起住。”
他因为要开车,所以没喝酒,听了她的话也笑:“真不要?”
海雅连连点头:“不要!”
他突然起身,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海雅笑得尖声大叫,被他抱得丢上摩托车,她一手抓着还没喝完的啤酒,一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贴上去,醉了似的呢喃:“走……我们走……
让我任打任骂。”
摩托车怒吼着发动,箭一般飞出去,狂飙的速度令人感到无上的刺激,海雅兴奋得尖叫起来,差点朝后栽出去,急忙双手紧紧环抱他的腰,任由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散开:“真不要再考虑一下?”
海雅固执地笑,像是找到了和他作对的乐趣:“真不要!”
摩托车嗖一下猛然拐弯,紧跟着又加速,满街的灯和人都化作毫不相关的线条,她又找到了那种如痴如醉的愉悦,无上的勇气一一归位,疯狂而激烈,她觉得自己快要哭了。
摩托车最后停在桥边,海雅仰头喝下瓶子里最后一点啤酒,然后放在手上用力甩,奋力朝黑暗处丢出去,大吼:“都来啊!我不怕!”
这一掷的力道还真不小,过了好久黑暗里才传来玻璃瓶碎开的声音,紧跟着又响起怒吼声,估计吓到了某个行人。海雅失控地笑起来,攀住苏炜的胳膊催促:“快走!逃命去!”
不过好像迟了,黑暗里跑出两个人,轮廓模模糊糊,有个人个子很高,冲上来破口大骂:“他妈的刚才是谁?!”
声音很熟悉,海雅抬头仔细看,对面那人也瞪过来,两人打个照面,都是一愣。
居然是谭书林。
作者有话要说:啤酒瓶子不能乱扔啊……=_=||我有个朋友有次乱扔,结果把某路人的脑袋砸破了。嗯,做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有公德心,喝醉酒失控也要注意。
三十一章
这座桥也算是N城的一个著名公众景点,无论春夏秋冬,河上彩灯都不灭,斑斓绚丽,是热恋中的情侣最喜欢来幽会的地点,只是想不到谭书林会带着他的女朋友来这里凑热闹,他一向最看不起在野外路边约会的人,认为那是穷人才会做的事。
海雅朝他走过去,他却反常地退了两步,像是遭遇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满脸想要马上离开的神情。
“对不起。”海雅慢悠悠地开口,“酒瓶是我扔的。”
谭书林匆匆瞥了她一眼,又迅速别开脑袋,犹带怒气地咕哝:“乱扔什么……没家教……”
海雅又说:“没砸到你真可惜。”
他一下火了,皱眉瞪她:“我又招你惹你了?!怎么说话的?”
海雅耸耸肩膀,挽着苏炜的胳膊低声说:“走吧,回去了。”
“祝海雅你故意的吧?不把我弄得火大不开心是不是?”
谭书林正被她撩得一肚子邪火,肯放她走才见鬼,抬手就要来抓,手刚伸出去就被旁边的男人一巴掌打开,他的注意力只集中在海雅身上,一时把她身边的男人给忽略了,直到这会儿才发现苏炜。这张脸简直是他的噩梦,他近期的所有挫折与霉运仿佛都是这个人带来的。
他顿时大怒:“我×!是你小子!”
上次在酒吧他就想把他按地上狠狠揍一通了,可惜当时人太多,连老维也拉着他不放,事后他朝老维发了好几天的火,老维也没在意,只说:在那个地方,这人你惹不起。
在谭书林的人生词典里,没有惹不起这三个字,四下无人,他要把这小子揍得满地找牙。
他二话不说挥以老拳,对方却好像根本不在乎,随便格挡一下,他瞬间又被自己的力道带的向前连连踉跄。
“你揍人前废话太多。”苏炜微微冷笑,“还有,别碰她。”
什么她?哪个她?谭书林血冲大脑,暴怒之下反而停下动作,看看苏炜,再看看站在身旁的海雅,花了很长时间才渐渐反应过来一件事,一件荒谬透顶、他根本不会相信的事。
“祝海雅你他妈脑子坏了?!”谭书林不受控制地失声大吼,“你真跟这个地痞流氓在一起?!”
海雅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看着,直到这时才说话:“我早和你说过了,你不相信。”
谭书林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像是受到无法忍耐的侮辱一般,两只手微微发抖,指着她,满嘴只是说:“你疯了!你让开!走开!”
“你声音太响了。”海雅盯着他,“很吵。”
谭书林再度强烈感觉到她是个完全的陌生人,那个缩头缩脑像个鸵鸟的女孩子、那个穿裙子从来不会短过膝盖、说话慢条斯理温柔可亲的淑女——那个他熟悉的祝海雅好像已经死去了。
他甚至在这种时刻想起曾看过的一些灵异故事,外来的灵魂占据原来主人的身体,变成截然不同的另一人,祝海雅是不是也变成了另一个人?她身上居然会带着酒气,从来都梳得一丝不苟的马尾也散开了,被风吹得在背后凌乱翻滚,她是那么冷漠,甚至还带着一丝暴戾的放纵。
他感到无法忍耐,上前就要抓她:“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手再一次被人挥开,苏炜冷冷看他:“说了叫你别碰她。”
罪魁祸首就在这里了,谭书林怒不可遏,抬脚就踢,对方却比他更快,他肚子上被狠狠踢中,痛得弯下腰去,紧跟着又是一股丝毫不能反抗的力道,他被掀翻在地上,像一只战败的野狗,剧烈喘息着,用血红的眼恶狠狠瞪着所有人。
谭书林有生以来从未尝过这种耻辱和狼狈,浑身剧烈发抖,然而他还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痛苦凌驾在这狼狈之上。整个世界都暗下来,他觉得自己什么也看不到,祝海雅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她看着他,面无表情,眼神里那种冷漠的怜悯让他想要发疯。
他被痛苦的火舌灼伤,迫切而本能地想要转移那痛楚,他口不择言:“祝海雅!你以为你的清净日子是怎么来的?你家人三天一个电话和我问你!要不是我替你瞒着……你等着!等着!看看他们知道你全部的事情,会是什么反应!”
他死死盯着她,好像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他不会放过她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变化,只有她露出后悔痛苦的表情,才能让他解脱。
可她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得让他绝望。
“嗯,你去说。”
海雅的声音一下子被风吹散开,他眼睁睁看着她整个人也像烟一样消失,跟随那个流氓消失在自己面前。谭书林终于无力地躺回地上,最后一口强撑的怒气也被打败了,变得像死狗破布,除了这样躺着赖着,他找不到任何排解的方法。
有一只手在拉自己,是他的女朋友桃子,她很是惊惶,一边拉一边说:“叫你别招惹他了!看你被打的!快起来!走啦!”
谭书林挥开她的手:“……别碰我。”
身体里那股陌生而凶猛的痛楚正在吞噬他,他飞快用手遮住眼睛,眼眶里居然开始发热。这又是为什么?找不到任何理由,可是倘若不让它们发泄出来,他大概会死在这里。他狂放懵懂的青春在这里要接近尾声,他拒绝接受,拒绝去想一切相关的事。
如果生活是一本书就好了,这令人难堪的一页飞速翻过去,下一页他就睡在床上,把昨天的一切都抛在脑后,还是那个享受万千宠爱无忧无虑的小子。可他现在就落在这尴尬的罅隙里,一个人躺在地上流着自己也不明白理由的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桃子再也没拉他,也没再说话,谭书林慢慢放下手,四周黑漆漆的,只有他一个人,她大概是气得走人了。他捂着肚子缓缓爬起来,把身上的灰尘掸落,手机也掉在一旁,他翻了半天,调出桃子的号码,像是寻求安慰似的,给她拨了个电话。
桃子很不开心,在电话里一个劲数落他:“我拉你半天你都不理!有你这么做男朋友的吗?还说要疼我一辈子,结果还为别的女人跟人打架!我回家了,你别来找!”
谭书林只觉整个人空落落的,喃喃说:“桃子,过来陪我,别走。”
她却把电话挂了。
谭书林对着空无声音的手机发了半天愣,想要像以前一样发脾气,把手机砸烂,可是手举起来又觉得无趣,最后还是一个人走了。
他想起自己开的酒吧,开了好几个月,都是老维在打理,他只管了几天就嫌烦,每个月只管从老维那边收钱,其他时间都跟桃子花天酒地。大概是需要找点事来做,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谭书林抬手拦了的士,一路往夜色酒吧而去。
老维曾跟他说,酒吧生意非常好,他还有点不相信,真到了那边才发现老维一点也没夸张,整条巷子里几乎停满了车,门口人来人往,热闹得不行。谭书林终于找回一点成就感,快步进了酒吧,里面灯光昏暗,音乐迷离,人影攒动,他又觉得陌生,好像这里不是自己当初耗费一些心血设计的那个小小酒吧。
拨开人群,他费力前进,好容易挤到吧台那边,服务生酒保他一个也不认识,老维不知道什么时候全给换了。
他揪住一个年轻酒保问:“老维在不在?”
酒保耸肩:“老板今天没来。”
谭书林有些不快,一路拥挤钻进洗手间,这里隔音效果还可以,他立即给老维打电话,还没来得及按键,只听洗手间的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个衣冠不整的年轻姑娘走进来,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像是喝醉了。
谭书林急忙提醒:“这里是男洗手间!女士的在隔壁。”
这姑娘好像没听见,扶墙晃了几步,忽然又摔地上,谭书林被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