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傍晚,培华围墙内外情侣双双情话绵绵,几成街区一景。
禀生也渐渐和金小小加入了这道风景里,只是小小人比景更美,禀生话比风更柔。
舒副校长认为此景有碍观瞻,曾建议将学校栅栏改成全部的水泥围墙。
顾校长则大度的多,认为疏胜于堵。学校应该在思想上加强对学生潜移默化的教育,而不是去阻止年青人恋爱的行为。
由此,这道风景一直保留了下来。好在不顾旁人目光肯在围墙处谈情的学生并不多,大多数学生都自觉地不去惹闲话。
恋人们身周的景物随着天气一天天转暖,渐渐改变了旧貎。
校门口那片桔林抽出了新枝,青翠的叶片在春雨的浇灌下郁郁葱葱地成长起来。
培华的校园内到处都是绿影森森,迎春花、梅花含芳吐蕊,空气里弥漫着甜丝丝的花香草气和泥土的芳香。
春天在日复一日的学习中悄悄降临。温暖的阳光照耀在广玉兰洁白的花瓣、桃花粉红的新萼、柳丝娇黄细嫩的枝条上。朗朗的读书声,声声渗入到宁静的校园里,培华到处都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有谁说过,春天是恋爱的季节,大概因为刚刚脱去冬装的女孩子们格外苗条婀娜,而她们受了好景色的影响又常常爱笑的原故吧。
培华高年级的学生在紧张学习之余都有些微微走神,有爱人的在思念爱人,没有的则盼望着可以在这个季节里谈一场呢喃低语的恋爱,让青春燃烧得更加美丽。
周四下午,素秋按时去办报。她穿着白胶鞋,别了茉莉花簪,脚步轻快地走进大办公室。
她到的有些早,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巴想云在看稿子。
“素秋,你来得好早。歇一歇吧,今天倒是个好天儿。”巴想云抬头冲她笑了一笑,又将注意力转回到手中的稿子上。
素秋不想打扰她,答应一声坐在椅子里翻课桌上堆的一些投稿消遣。不过,她越看眼睛睁得越大,脸色也是一直变个不停。
她看的第一份稿子是篇议论文,题目竟然是“论同居的先进性”。素秋只看了眼题目就飞快地撂下,为掩饰诧异又急忙拿起下面一份。
第二份题目还好,内容是有关爱情的一个故事。
看了几行,一段话忽然映入素秋眼帘:“我是电车你是线,我是灯炮你是电,我是香烟你是火……爱人,快来吧!点燃我,让我发光,让我沿着你的轨道永往直前……”
素秋手一哆嗦,稿子飘到地上去,她怕冷似地使劲搓搓胳膊。
巴想云放下稿子,注意到素秋怪异的表情,然后发现地上落了份稿件。她弯腰拾起稿子,匆匆扫了一眼,终于明白素秋脸上青红交加的变换是因何而来了。
“嗯,这些都不是准备用的稿子,忘记收拾了。”巴想云抱歉地解释,整理稿子准备放起来,一边微微含笑,“最近这类稿子特别多,我都收了一抽屉了。”
素秋咬咬嘴唇也笑了,却什么话也没有说,为第一次见识到培华活跃的思想而犹在惊讶。
门口传来女孩子们的笑声,校刊其他编辑也到了。巴想云停下话头,转而组织大家讨论这期校刊的要上稿子。
讨论一直很顺利,然而在决定是否要登最后一份稿件时大家意见产生了分岐。
一部分编辑认为该作品反映了现阶段生活,应该登;另一部分人则强调作品内容不健康,不适宜刊登。支持及反对的两派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场面一时僵住了。
素秋是美编,按理没有权力参加此类讨论,所以她一直很安静地坐在一边旁听。
开始她觉得大家讨论很正常,虽偶有争执但气氛始终融洽。虽然是校刊,编辑们却都是在自发地工作,没有人拿报酬。但对于审稿、刊登、刻板、油印、分发等一系列工作女孩子们都很认真,碰到不好定的稿子,大家常常像这样集体讨论后才作决定。
不过,像今天这样争得这么凶闹到几乎脸红,却是她第一次遇上。
现在见大家都不说话,只是坐在座位上呼呼喘气互瞪,她不由好奇地拿过那个引发她们如此激动的稿件。
稿件是首自由体诗,写在竖行的竹笺上。短短的几句,字体也不正,似是用左手写成,没有标题也没有署名。
方才听巴想云介绍,这首诗的来路也很奇怪。不是正规投稿,而是她从门缝里捡的,如果上面不是写着“投稿”两字,几乎要被她当做垃圾丢掉。
“他黎明而来,黎明而去
在床上制造短暂的欢愉
他说,我爱你
他说,不分离
他的黑色大衣分割着黎明
每次到来都似将要别离
他的深灰礼帽沾着如泪露水
每次离去都像在永别
他的笑容温柔而苍白
说着永远
黎明而来,黎明去”
素秋的脸有点作烧。她还没有见过如此大胆的新体诗,诗中女子哀怨无奈的等待也令她微微心酸,而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则让她感到厌恶。
在她窘迫的同时,巴想云建议大家表决,每个人都要再重申一遍自己反对或是支持的论据。
几个编辑一一表决,轮到巴想云,她在反对那一栏上签字,严肃地说:“估且不论这首诗格调不高、内容阴暗,就说它的投稿方式我也不能接受。如果认为自己的作品值得登校报,就应该大大方方地署名,用自己原本的笔迹来书写。这样鬼鬼崇崇来路不明的稿子,如果刊登了会让同学们怎么想?让培华的形象还怎么维持?”
几个人点头赞同她的观点,另有几个人不以为然地没有再说话。
反对和支持的双方恰好人数相当,大家不由把目光都集中在一直没有发言的素秋身上,目光中都有期待。
“素秋,你看现在没办法了。虽然你是美编,但也是校报的一员,我们现在很希望你能表个态。你谈谈吧,说错了也没有关系的。”
巴想云亲切地鼓励素秋,似乎认为一向以好学生著称的她肯定会支持自己的观点。
素秋抱歉地看了她一眼,犹豫一阵在大家殷切注视下轻声说:“我赞成刊登。”
巴想云脸上显出意外和失望,眉心微蹙。支持一派的编辑都兴奋地交换着目光,不过谁也没有说话,静待她说明理由。
素秋顿了顿,肯切地望着巴想云眼睛解释自己的选择:“看到这首诗,让我想起了张生和崔莺莺。情节相似,可是女主人公的反应却大不一样。崔莺莺遭张生始乱终弃,她只有哀怨。在那之前她根本没有想过张生会抛弃她,或者是想到了却不敢相信。所以她才一心一意地对待他,哪在张生走后也不抱怨。
“可是这里的这个女主人公却早就看出对方的心思,知道所谓的永远不过是个谎言。虽然她仍不能摆脱对方,但比崔莺莺要有思想的多,也看得清的多。
“这不是一般的闺怨,而是反映了我们现社会存在的一个普遍问题,是妇女独立意识觉醒的表现。现在许多男子都有妻子,却在外面包养戏子、情人,道德败坏不负责任。这首诗里的男人就是他们的总代表。这些人的妻子大多数可能都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他们的情人可能也会有这种想法。
“所以我认为应该刊登出来让同学们借鉴,警醒她们小心恋爱中的陷阱,从而免遭覆辙。”
大家听她慷慨激昂地演说,也终于意说到这首诗对于那些正沉浸在恋爱中的同学们来说,警示作用也许会远远大过学校的三令五申,女孩子们不禁都轻轻点头。
巴想云端端正正地坐在素秋对面,没有因为自己的意见被否决了而生气,反而亲热地对她说:“我太刻板了,素秋的话有道理,咱们就刊登吧。不过不要登在头版,放在副刊稍后一些。关注的人不管文章放在哪里都会关注,不关心的放在头版也未必会被注意到。”
素秋不好意思地点头,其他编辑也都同意巴想云的意见,大家分工协作开始工作,情绪都很高昂。
这期校刊出来后在培华掀起了轩然大波,导火索自然是那首自由体诗。
学生们针对佚名诗自发地展开了大讨论,主要是探讨当今社会妇女的地位以及到底应该如何对待爱情、婚姻等敏感问题。
与此相关的投稿也非常之多,巴想云和编辑们商量后干脆出了几期增刊,专门刊登这些讨论稿。
一时校园内言论异常活跃,往常一到傍晚就粘在校墙内的学生数量也大为减少了,令校方颇感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女孩子大了,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疑问,而爱情是她们最关心的主题。素秋那番话,嗯,怎么感觉是在帮顾校长整肃校风?
八十一
巴想云忙乱过一阵,回想起那天素秋评论佚名诗时的神情有点不太放心,所以特意去宿舍找她谈心,恰巧其他人有事都不在。
素秋从法文书里抬起头,笑着请巴想云坐,又给她倒茶:“大姐今天不忙吗?好难得。”
“再忙也得关心一下妹妹们吧。”巴想云拉她坐下,望了眼空荡荡的宿舍,问,“她们呢,怎么丢下你一个在这里?”
“刘娣姐姐来给她送东西,她刚去取。何欣然监督黄秋云去跑步,秋云长跑测试没有及格。小小到美专去还没有回来。二姐,好像去找舍监寄信,她没有说,不过我看到她把一封信夹在书里出的门。”素秋详细汇报众人去向。
巴想云笑了起来:“就你会猜,小脑袋里还有那么多奇怪的想法。”
素秋慢慢摇头,纳闷:“怎么会奇怪?大姐为什么这么说?”
巴想云沉吟了一下,理好思路平静地问:“那天听你的言论,似乎对当今妇女的处境很失望,对男子则不抱希望……六妹,你是怎么考虑自己终身大事的?”
她诚恳地望着素秋,目光中有些担忧。
素秋怔了一下,没有想到巴想云会忽然问起这个问题。
“我在这里有个姐姐,她是奉行独身主义的。因为现在青年大多早婚,合适优秀的青年都有了妻子。她不愿意拆散人家,可也看不上由于各种原因未婚的男子。她又不愿意委屈自己,所以才作了这个选择。我觉得这样很对,不能为了自己的缘故害人害已。”她认真思索片刻后说。
“我怕的就是你有这个想法。”巴想云忧郁地拉住素秋纤细的手,望着她粉白的小脸开导,“她是她,你是你,不要因为赞同她而拒绝自己的幸福。你才十四岁,千万不要抱什么独身的打算。”
“我还没有最后下决心,因为如果我家里人知道了,肯定会难过。”素秋解释,目光忧郁地望向窗外,轻轻说,“我不想让他们伤心。”
巴想云叹气,安慰她:“每个人的路都在自己脚下,只要不停下来终究会走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六妹,不要这么早就灰心。”
素秋没有回答,出了会神后转换话题:“大姐毕业后,真的要嫁给小冬么?”
“是,小冬他,真的很可怜。也,很可爱。”巴想云回答,微微笑了一下,“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见他,他最喜欢有人去看他,每次都拿糖来请人吃。”
素秋默默注视巴想云,觉得她现在已经快病入膏肓了。
宿舍门被人“呯”地一声推开,何欣然拖着大汗淋漓的黄秋云走进来。
本来她是一脸怒气,待看到巴想云也在,何欣然马上丢开黄秋云亲热地喊:“大姐!你怎么来了,来多久了?”
“没来多久,和六妹随便聊聊。”巴想云笑着回答,起身拉住摇摇欲倒的黄秋云,“五妹,累坏了吧,快坐下歇歇。”
黄秋云含泪点头坐进椅子里,再委屈地瞟瞟何欣然。
何欣然喝了几口凉白开水,不屑地瞪她一眼:“累什么累?才跑了十圈而已!我说表妹,你那老胳膊老腿也该经常活动活动,不能总坐着看书,瞧你那身材都快变得和二婶子一样了!”
巴想云听了,忍不住抿嘴:“有你这么当表姐的么,话说得这么不客气?还说人家老,自己比人家还大着半岁呢。”
“我就是那么一说,大姐,你别护着她。就她现在这样儿,期末准又得拉我们班的后腿。”何欣然在这学期一开学就恢复了班长职务,现在天天操心班务,积极性很高。
“那也不能搞强迫。是不是,五姐?”素秋不同意地反驳,看向黄秋云。
黄秋云瞅何欣然一眼,见她表情不善不敢帮腔,灰溜溜地起身去打水准备沐浴。
巴想云见时间不早就打算先回去,等以后有机会再劝导素秋。她的手还没有触到门把手,宿舍门就再次被人“呯”地一声撞开,刘娣兴奋地跑了进来。
“特大新闻,特大新闻!三姐在谈恋爱!”刘娣高声喊,巴想云赶忙帮她关上宿舍门,严肃地问,“七妹听谁说的,还是自个儿见了?”
“我刚刚亲眼见的!”刘娣以为她不相信,认真地解释,“我和我姐说完话,拿着这个刚转过身,就看见三姐背对我站在栅栏边上。外面一个胖大男生在跟她讲话,好像很着急的模样。三姐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可也不走开,就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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