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艳春的建议,素秋欣然点头。她早就觉得与其在病房枯等,还不如早点出去透透气。
艳春小心地扶住她的胳膊,兄妹俩人慢慢向外移。
二月中旬的天气仍很冷,凉风不时吹到脸上。头天晚上曾下过一场大雨,路面湿泞不堪,行走间颇不便。
素秋却全不在意这些,在艳春扶持下不住东张西望,漆黑的眼珠焕发着兴奋的光芒。
艳春一面时刻注意避开路面坑洼,一面不时望着她微笑。
兄妹俩一直走到医院大门口也没有遇上劳伦斯,心里未免都感觉有些奇怪。艳春个子高,四顾后发现劳伦斯那辆白色的小汽车就泊在稍远的右侧,于是扶着素秋走过去。
来到车前,素秋将手撑在车顶上,弯下腰笑盈盈地想和劳伦斯打招呼。可是刚向车里看了一眼她就猛然后退,双手捂住眼睛倒进艳春怀里,后颈子都涨得通红。
艳春连忙揽住素秋纤细的身体,对她这付似曾相识的举动有些诧异,然后略微不悦地扶她再后退几步侧头瞟了眼车里。
车内的情形果然不便公开,而且是极不宜公开的那种。
劳伦斯脸上红云朵朵,正被一个金发青年按在驾驶座上热吻,领结都松脱了。
那个青年身材纤瘦,穿一件杏色薄呢大衣,面料异常光滑,似乎是个时髦的漂亮人物。他的那头金发丝丝络络地垂下来挡住了脸,看不清相貌,只觉头发闪烁的光芒竟是金子般地耀眼。
艳春面上没有什么改变,只是耳尖又红了。他望一眼素秋仍是通红的脖颈、紧紧捂住眼睛的举动,心里顿生怜惜,稍微用力地搂一下她的肩膀没有说话。
车内亲昵的两个人似终于发觉时间不早,相继推开车门出来。
劳伦斯一眼看见立在人行便道上的余家兄妹,脸蓦地红到耳根,整理领结的手僵在领间无法再继续动作。
“对,对不起!我,我们迟到了。”片刻后,劳伦斯赶忙结结巴巴地解释,然后不安地回头看了看同伴。
金发青年从外侧门下车,听见劳伦斯说话他扭头看向余家兄妹,表情倒是很自然。
他长着非常精致的一张脸,皮肤雪白,眼睛线条清晰,碧绿的眼珠像祖母绿一样澄清。那头笔直的金色短发搭在细眉上不显文弱,只觉不驯。
“亲爱的,他们就是你说的余先生和余小姐吗?真是漂亮的东方人。”
青年好奇地上下打量完余家兄妹,忍不住挑眉叫道。他的态度随意,说话也不是特别有礼貌,可是却并不给人以失礼的感觉,只觉得他随性自然胸怀坦荡。
没有得到立刻回答,他回顾到劳伦斯的红脸啧啧摇头:“劳伦,你怎么了?接吻对于相爱的人来说是件很平常的行为,你为什么总是害羞,他们不是你的朋友吗?”
劳伦斯听了他的话,脸上更加大红特红,慢慢走到青年身边站定了小声介绍:“余,余小姐,他是休,我的……”
“劳伦是我男朋友,很高兴认识你们。”
休不耐烦地打断劳伦斯吞吞吐吐的介绍,干脆地向艳春伸出右手。
艳春一手揽住素秋一手简短地和休握手,表情温润平和。
经过这些时间缓冲,素秋终于克服害羞放下双手脸红红地打量休,眼内闪动着惊奇。
“这位美丽的余小姐,我是否有荣幸……”休很绅士地向素秋微微欠身伸出一只手,眼内是掩不住的赞赏。
素秋窘迫地望了一眼艳春,得到一个微笑,她这才勉强伸出右手。
休握住素秋戴着手套的小手蜻蜓点水般印下一吻,然后直起腰拉开后车门,欢快地说:“快请上车!让你们久等了。”
“谢谢。”艳春客气地朝他点点头,扶素秋上车。
劳伦斯赶忙回到驾驶座,待所有人都坐好才发动车子驶向玫瑰天堂。
休坐到副驾座,关心地趴在椅背上问:“余,劳伦说你们是卫的朋友,他还好吗?我有三年没有见到他了。”
“他还好,现在正经营一家珠宝店,每天都很忙。”艳春据实以告。
“可怜的卫,上帝保佑他!他准备回国时,我和劳伦都劝他留在巴黎,可他固执已见一定要回去。说什么,用你们中国人的话叫故什么来着。”休努力回忆,因为实在想不起而苦恼地搔搔头。
“故土难离。”艳春微微含笑。
“对!就是这四个字。你们中国的文字真是太复杂了,每个字都方方正正,发音、书写都很难。卫教过我念诗,可是现在都忘光了。”休继续苦恼,还有些遗憾。
素秋见他皱眉,精致的脸看上去有点搞笑,嘴角忍不住悄悄上弯,眼睛眨了眨。
休注意到素秋的小动作,目光转到她身上体贴地问:“余小姐,您感觉怎么样?劳伦一直不肯带我去见你们,担心我会吓到您,这次还是我请求了好久才有的机会。”
“咳咳……”劳伦斯一边开车一边竖着耳朵,听到这里连忙假咳了几声,脸上又红了。
“劳伦,请你认真开车,不要打扰我们谈话。余小姐都还没有开口呢,你这样太没礼貌了。”
休不满地回头瞟劳伦斯一眼责备。劳伦斯哑然,脸上更红。
素秋抬起手遮了一下嘴唇,忍笑说:“我很好,谢谢您,休先生。”
“您太客气了,余小姐。我也在巴黎美院学习,和余是同学,您直接喊我休就可以。”休认真地说,目光又转回素秋身上。
艳素微吃一惊,仔细打量休,慢慢点头:“真是太巧了,之前劳伦斯对我们的帮助很大,如果不是他我现在恐怕还没有跟休同学的荣幸。”
劳伦斯急忙客气几句,脸又红了红。
休喜滋滋地看一眼脸上着火的劳伦斯,也笑着回答:“劳伦很热心也很可爱,是他当初鼓励我报考的美院,我原本自己都没有信心的。可是现在,我庆幸当初的选择。”
“休,你很有才华,我只是看到并提出来而已。”劳伦斯解释,不敢看他。
“劳伦,你永远这么谦虚。我爱你。”休的目光忽然变得温柔,凝视着劳伦斯低语,无视车内还有两个外人。
素秋的脸再次发红,低下头整理原本就很整齐的手套。
艳春将目光移向车窗外,对高卢人的热情实在哑口无言。
汽车很快驶到了玫瑰天堂,艳春诚恳地邀请他们上去喝茶。休欣然同意,劳伦斯却考虑到素秋刚出院身体虚弱不便打扰,坚持过几天再来拜访。休无奈,只好重又坐回车上去。
待汽车驶远,艳春和素秋方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讪讪,却均是松了口气。艳春扶住素秋推开大门走进门厅。
左侧小客室门边站着儒勒太太,她显然是听到了门外的动静提前等在这里的。打量素秋几眼,她的脸仍板着,生硬地说:“小姑娘瘦了很多,要多休息。”
说完她拎起脚边一只大篮子递给艳春,篮子上面遮块白布,看不见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艳春茫然收下,不明所以地道了声谢。
“这是给小姑娘的。”儒勒太太解释,转身回进室内。
兄妹俩眨着眼睛,再次对老妇人表示关心的方式感到无奈。
“素,我扶你上楼。”艳春右手拎着篮子,左手扶住素秋一只胳膊,俩人慢慢爬楼梯。
素秋身体虚弱,爬上一层楼就需要停下来休息片刻。艳春不累,却体贴地陪她停留,七层楼用了十几分钟才走完。
进了阁楼,艳春放下篮子帮素秋脱去大衣,扶她躺到床上去。
前一天艳春曾仔细整理过阁楼,现在室内如素秋入院前一样整洁。火苗欢快地在铁炉中跳跃,小金鱼无忧无虑地游弋。铁线蕨已长成蓬勃的一大丛,纤细的枝条缀着碧绿的叶片垂挂下来,生机盎然。
素秋打量到满意,这才靠在枕头上看艳春烧水,提议:“哥哥,看看儒勒太太的篮子里是什么?”
艳春应声将篮子搁在圆桌上,掀开白布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
一瓶波尔多红葡萄酒,一罐金黄粘稠的蜂蜜,圆滚滚的自制熏肠和腊肠,还有奶油蛋糕,将小桌摆得满满的。这些东西并不贵重,都是平常的食物,但却包含了儒勒太太真诚的心意。
“哥哥,咱们应该专门去谢谢儒勒太太,她的心肠真是很好。”素秋望着诱人的食物感慨地说。
“那是一定的,素,你要不要吃块蛋糕?”艳春赞同地点头,见蛋糕很新鲜就问她。
素秋早就盯上那块涂了许多奶油、顶上堆着满满的碎花生和核桃仁的蛋糕了,听到艳春的询问,她马上雀跃地回答:“要的,哥哥也尝一块。儒勒太太的烤蛋糕最拿手了,一定很好吃。”
艳春抿抿嘴,含笑走去拿来两副刀叉小碟,各装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小碟里,坐在床边和素秋一起品尝。
作者有话要说:呃,不好意思,劳伦的情人也出场了,自然也是个男人。大家这下知道为什么劳伦斯提起巴黎美院就满腔哀怨了吧,估计平常被休欺压得够呛……
一百三七
素秋一手端碟子一手执叉小口地吃,觉得蛋糕香甜可口,保持了儒勒太太一贯的高水平,不禁高兴地问艳春:“好吃吗?哥哥。”
艳春点头,表情怡然,显然也相当满意。
他见素秋嘴角沾了块奶油欲坠不坠的,就提醒她:“左面脸沾上奶油了,快舔舔。”
素秋怕弄脏被单连忙用碟子接着下巴,伸舌舔了舔却只将蛋糕舔得更远,眼见就要掉下来。
艳春忙伸手帮她抹掉,手指尖擦过素秋柔嫩的皮肤,他的身体忽然就僵了一下。
他起身去倒茶,一面故作随意地嘱咐:“素,你潄过口就睡一会儿,哥哥做好饭再叫你。”
“嗯。”素秋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津津有味地吃掉蛋糕,又用茶潄过口就睡下了。
艳春在水龙头下洗净刀叉碟子开始择菜,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洗干净青菜,他打开汤锅,里面放着一只已经去过毛和内脏的整鸡。
这是艳春一大早在市场上现买活鸡请人宰的。当他拎过那只仍在渗血的光鸡时,差点晕过去。勉强走回阁楼,他将鸡往锅里一扔就拼命洗手,生怕沾上血迹。
可是现在他必须得将鸡剁成小块,然后煮熟给素秋补身体。深呼吸几次他闭住双眼,然后毅然握住斩骨刀用力向下劈。
刀切入鸡身时有钝响发出,艳春脸色苍白努力不去想这个声音,撤掉刀用另一只手摸索着将剁下来的一小块鸡肉扔进锅子,剩下大块继续剁。
他边处理边不时回头看素秋,生怕将她吵醒。幸而素秋睡的很香,一点都没有被惊扰。
好不容易将鸡肉分成小块,艳春仔细地摸索着洗刀洗肉去除个别残留的羽毛。完全弄干净后,他照例看也不看就将肉锅放在铁炉上。
最后扫一眼盖好盖子的汤锅,艳春忽然就浑身无力地跌坐进椅子里,感觉冷汗成束地流下后背。他不禁苦笑擦汗,觉得自己真是不济。
鸡肉快要煮好时,艳春向锅里倒了少许红葡萄酒,满室立刻飘起了异香。认真察看完锅子里的食物,他满意地点头合上锅盖,又去烤面包。
这个工作比较容易,不需要鼓足勇气也不必担心会随时晕倒,艳春完成得很顺利。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他才叫醒素秋。
素秋去了趟楼下,回来洗好手和艳春对坐准备用餐,面色比上午要好上很多,看得艳春暗暗心喜。
素秋一眼看见盆里的鸡汤不禁呆了呆,然后慢慢用长柄勺子搅了搅。
大小不一、奇形怪状的鸡块在搅动中浮出汤面,卖相虽不好可是上面收拾得很干净,连一根小毛都找不见。
“素,哥哥第一次炖鸡汤,你尝尝可好?”
见素秋停住手不说话,只管目光复杂地望着汤,艳春惴惴地小声建议,心里竟有些紧张。
素秋放下汤勺,默默起身走到艳春身后双臂挽住他的脖子,脸颊贴上他的头发,呢喃:“哥哥,你不用这么勉强自己,我可以做这些事的。”
艳春猛然闭住双眼微微吸了口气,脸色变了又变。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伸手轻拍素秋的手背淡然说:“没有你想像的那么难,素。快去坐好吃饭,一会儿还要去拜望儒勒太太,不要太迟了。”
素秋乖顺地收回手悄悄擦一把脸,坐回原处盛汤。
这顿饭如平常般没有人多说什么,依旧安静而温馨。然而两个人的内心却极其不平和,各自思索着各自的问题,却都没能找到答案。
素秋觉得艳春虽然仍如过去一样疼爱她,可是又在有意无意地疏远彼此的关系。这种疏远还有逐渐明显的趋势,令她黯然神伤。
艳春则感到越来越不能忍受和素秋的身体接触,哪怕只是她一个撒娇的噘嘴,都能让他悚然心惊。他想柏拉图一定是个圣人,面对所爱却可以做到等闲的,异于常人的圣人。
这之后,艳春更加注意同素秋保持距离,挽手是他所能够接受的最大极限。他每天照常上学,课后早早回家和素秋去买菜做饭,恪尽一个兄长应尽的义务,既不比别的兄长多也不少地爱护着素秋。
素秋则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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