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暖本来以为何决会拒绝,没想到他这么不客气,怔了一秒,也就上前几步把何决叠在上面的那只纸箱抱进自己怀里。
她本身裹得就像只优质的嘉兴粽子,再抱个纸箱,样子着实有些好笑。看何决忍不住勾起嘴角,她立即白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再笑不帮你搬了。”
何决憋住笑,“那真是拜托你了。”
真是一点都听不出客气语气的拜托……
乔暖抱着箱子和何决一起往站台走去。
对乔暖而言,最喜欢的天气,或许就是下雪了。过去的三年里,她每年都会趁着下雪的时候回一趟W大,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去放露天电影的操场站一会儿,跟自虐似的。她记忆中,好像特别美好的事情,都是发生在下雪天。打雪仗、放烟花、喝鸭血粉丝汤……
“这几年伯父伯母还好吗?”等车太无聊,雨雪天气又更难等,两个人不知不觉寒暄起来。
乔暖把箱子放在站台的长椅上,“就这样,我爸现在有高血压,每天都得吃药,我妈也提前退休了,每天也就跳跳舞打打太极拳养养花什么的。”
“那你呢?”
何决这一句问得虽然非常清描淡写,却让乔暖听出了一股关切的意味。她微微一怔,开口时语气却是淡淡的,“也没什么事,去年做了个阑尾炎手术,就是去拖了几天才去医院,本来是个小手术,结果弄得有点严重。”
“为什么不当时就去看?”
乔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谁知道呢,总觉得忍一忍就不疼了吧。果然没有用的东西,还是要早早割掉才好啊。”
何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如果你是想表达什么双关意义,真的大可不必。”
乔暖顿时面上一哂,“我没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何决露出一个有点嘲讽的笑,“你大可放心,我没你想得那么犯贱。”
乔暖静下来,低头看着脚尖。
最终及时出现的公交车打破了这尴尬的僵局,乔暖如释重负,连忙将纸箱抱起来往上车门走去。刚走了两步,不知道谁往前一挤,乔暖顿时脚下一滑,惊呼一声,一屁股摔倒在地,箱子里的东西也全部散落在脏兮兮的雪水之中,“没事吧?”何决连忙放下手里的箱子去扶她。
乔暖慢慢的站起来,只觉得屁股隐隐作痛,其他倒是没什么大事,不过裤子可算是彻底毁了。她摆了摆手,俯下|身去帮忙捡散落一地的东西。
司机师傅催促:“你们上不上啊?”
何决摆了摆手,“不上了。”
公交车车门哐嘡一声关上,绝尘而去。
纸箱子里装的都是一些很有纪念意义东西,例如何决参加英语演讲比赛获得的奖杯、几本相册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
乔暖一边捡一边把东西放回箱子里,突然手指触到了一个天鹅绒的礼品盒子,她将它拿起来,立刻怔住。
这盒子是她曾经送出去的,烧成灰她都能认得出来。乔暖将盒子慢慢打开,看见了那块久违的陈旧的手表。
何决的目光也看了过来,然而表情却平静得多。
“你……还没扔掉。”乔暖将表拿出来。由于是需要每天上发条的石英表,因此手表早就已经停止了走动。她忍不住将已经发涩的发条拧了几圈,就看到表盘中秒针微微颤动了一下,而后跑了起来。
她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像自己心中也有根弦,被人拧紧了一般。
“让你一想到时间就想到我。”
说来,这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呢?她忍不住想起彼时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何决没说话,突然伸手从她手里拿过手表,塞进衣服的口袋里,而后迅速地将地上的东西装回纸盒之中,摞到另一个纸盒上方。他将两只盒子抱起来,没有看乔暖一眼,迈开脚步飞快地离开站台。
乔暖怔了几秒,然后慢慢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这个时候还有所期待的自己,真的是毫无觉悟啊。她从包里掏出纸巾,擦了擦自己被雪水弄脏的裤子和衣服。
她站在站台上继续等着超级难等的公交车,看着停停走走的车和来来去去的人,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可笑了。
再怎么佯装坚强,佯装无所谓,佯装没有谁自己也能过得很好,结果不过是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能将她酝酿已久的假面轻易击溃。
这几年得到的血泪教训,心理建设真的都拿去喂狗了啊。
正在这么想着时候,突然一辆出租车朝她驶来,在她面前稳稳地停下。随后车窗被摇了下来,露出何决情绪莫名的脸,“上车。”
第五十七章
乔暖怔了几秒;拉开车门坐到何决身边。
何决沉着脸,自带低压气场;一言不发。乔暖能够感觉到他在生气;然而没想明白他为什么生气。
一路没有任何交流,直到出租车在离乔暖住的地方不远的一个街区停下。何决打开车门;抱着纸箱走出去;“钱我已经给了。”
乔暖“哦”了一声;忙点了点头;“谢谢。”
何决没再看她;转身飞快地朝内走去。
乔暖报了目的地;一直到车子驶远,再也看不见何决的身影时;才将目光慢慢收回来。
两人之间好像连着一根线,似乎异常脆弱,却又始终牵扯不断。
腊月二十七的晚上,乔暖刚刚躺上床时,接到了何决的电话。
“Sabrina,能不能过来我这里一趟。”何决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虚弱。
乔暖对这个称呼感到疑惑,“Sabrina?”
那边静了一下,随即传来一声压低的咳嗽,“不好意思,打错了。”
“你怎么了?”乔暖急忙问道。
“没事,打扰你了。”何决说完,就立刻挂了电话。
怎么可能没事。乔暖立即穿衣起床,开车去了何决住的小区。然而她只知道何决住在里面,具体是哪一栋,却……想了想,还是给何决拨了个电话。
“你回去吧,我没事。”
“你这声音听起来像是没事的吗?!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这种时候能不能先别计较这种事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何决轻声说出了具体的地址。
何决一打开门,乔暖就抬起手掌覆上他的额,那样的高温让她顿时吃了一惊,“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何决脸色惨白,因此显得脸颊上的潮红更加病态和刺目,呼吸里带着不祥的灼热,“我去换衣服,你先进来坐一下。”
进屋之后,乔暖才发现这房子还没装修,只贴了地砖刷了涂料,客厅里非常空旷,只有一组布艺沙发,整个房子,也就比毛坯房好了那么一点而已。
过了片刻,何决换好衣服出来。乔暖伸手打算去扶他,他不动声色地避开,双手插|进衣袋,“走吧。”
乔暖目光顿时暗下去,这个动作拒绝的意味太过明显。而方才的“Sabrina”,大约就是何决留学时同住的女生吧。Q和S在电话本里相近排列,何决打错真的非常可能。
到达医院时已是深夜,何决蜷缩在狭窄的床上,盖着厚厚的杯子,从毯子里露出小半颗脑袋,那姿势就像一个小孩子。随着高热渐渐退去,何决的呼吸逐渐也逐渐平稳下来。
电视里放着枯燥的节目,音量调非常非常低,安静的病房里,乔暖昏沉欲睡,坐在椅子里脑袋一点一点的。后来骤然惊醒,看时间只过去了十五分钟。
她转头去看何决,他脸色憔悴苍白,墨色的头发柔软而服帖。乔暖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摸了摸。然而下一秒,何决却突然睁开眼睛,目光直直地和她对上。乔暖顿时吓了一跳,手僵直在原处不敢动弹,“对,对不起。”
“困了就睡吧,我自己叫医生。”
“不,不困,已经睡过了。”她收回手,尴尬地笑了笑。
何决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又闭上双眼。许久之后她听到了平稳规律的呼吸,许是他已经睡着。
她就这么一直静静地看着,好像时间也缓慢地停了下来。
天刚刚亮,乔暖伸了个懒腰,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然后出门去买早餐。当她提早餐回到病房时,发现何决床边坐了一个女生。何决坐了起来,正在和她聊天。
她怔了怔,连忙堆笑走进去,“已经醒了?”
那个女生转过目光,立即起身,笑着说:“你好,我是何决的同学。”
乔暖和她握了握手,“你好。”
“谢谢你照顾决,我昨晚睡得太早没有看到短信。”
第五十八章
决……这个称呼和Sabrina女主人的姿态让乔暖有些恍神,然而她依然笑着说:“应该的。
乔暖将早餐放在柜子上,依次端出来。皮蛋瘦肉粥温度适宜,刚刚可以入口。乔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碗递给何决,“随便吃一点吧。”
Sabrina看着何决接过碗,笑着说:“在国外的时候决就一直想着国内的食物,不过在国外做中国菜真的超级麻烦,菜又贵又不好买,每次开火都要趁着房东太太不在的时候。”
何决喝着皮蛋瘦肉粥,并没有接腔。
乔暖笑了笑,“那真的是挺辛苦的。”
乔暖总觉得目前这个场合,自己立即走掉才是最合适的,然而偏偏迈不开脚步,最后居然不知不觉和Sabrina攀谈起来。
通过聊天,乔暖知道Sabrina也是本地人,本科是在F大读的,研究生和何决一个学校。
“说起来明天就是除夕了啊。”
乔暖“嗯”了一声,“很久没在家里过年了吧。”
“对啊,超级期待,”Sabrina将目光转向何决,“让你到我家来过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乔暖立即看向何决……他们关系已经到了可以一起过年的程度了?那么南南的那句“童言无忌”,说不定还真的不是空穴来风呢。
乔暖暗骂一句自己真是太蠢,当机立断起身拿起包,笑着说:“既然有你在这里照顾何决,那我就先走了,祝你们新年快乐。”
“啊那乔小姐,下次再见,有空一起出来玩,新年快乐。”
乔暖挥手笑了笑,朝病房外走去。自始至终,她都没敢去看何决的表情。
除夕这天,乔暖怏怏地帮忙乔妈妈切着菜。电视里在放着《一年又一年》,声音开得很大,倒也有几分热闹的感觉。
这几年已经禁鞭,年味总比往年淡了几分。
“何决他今年在哪里过年?”乔妈妈煎着鱼,忍不住问乔暖。
乔暖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他女朋友家吧。”
“他有女朋友了?”
乔暖“嗯”了一声,“大概吧。”
乔妈妈忍不住叹了口气,“那真是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他有什么义务非得一直等着我。”
“也好……”乔妈妈语气带着几分感概,“我也确实没脸面对这孩子。”
岂止是没脸面对,她这辈子真的是欠何决太多。一次为了明哲保身,一次为了顾全家人,却从来没有站在何决的立场上为他考虑过半分。
所以现在这状况,也的确是活该。
何决说得对,哪有人天生就喜欢犯贱。她也不过是仗着何决的喜欢,才敢这么肆无忌惮。活了三十年,她总算是明白自己当时做的事错得是有多离谱了。
“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乔暖闷闷地说了一句。
“哎……”乔妈妈长叹一声,“我知道你怨我和你爸,不过当时那种状况也没别的选择。”
乔暖未置可否。
乔妈妈识趣地不再说这个话题,埋头继续炒菜。
刚要吃中饭的时候,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乔暖正在端菜,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菜跑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是何决的妈妈。
“张阿姨……”
何妈妈比起往日,也多了几分老态,岁月不饶人,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何决在你家吗?”
乔暖摇头,“不在。”
“乔暖,是谁来了?”乔爸爸喊道。
乔暖没有应,对何妈妈说:“他可能在Sabrina家里,就是和他一起住……”
“哦我知道,”何妈妈截断她的话,“你知道Sabrina在国内的电话吗?何决的电话没人接。”
“不知道。”
何妈妈没再说什么,拨了个号码转身走回对门。
乔暖将门合上,突然觉得非常难过。她明明早就知道,何决不可能和他妈妈建立正常的母子关系,还傻逼兮兮地维护着,以为有一天能够出现母慈子孝的场景,简直是脑子进水了。
你所信仰的一文不值。大约说的就是这样的状况。
吃中饭的时候,乔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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